叶落渭水

李炳君

　职工学校调来了个大人物，人称党校长。其实，党校长不姓党，他姓张，叫德池。他也不是校长，只是学校阅览室的图书管理员。
　　
　　天色刚刚苍白时，张德池就已起床了。他简单抹了一把，把还在睡觉的婆娘撇在床上，走出家门。
　　
　　张德池习惯地抬眼往天上转了一眼，心想今天会不会有喜讯突如其来，张德池已经盼望了好久了，他相信有一天或许是一封信、或许是一个人，或许是一个电话，会告诉自己日夜企盼的那件事。张德池穿着老婆做的布鞋，迈着庄稼老汉丈量地亩的坚定沉稳的步子来到职工学校。
　　
　　学校一片宁静。张德池把三楼走廊从西到东扫了一遍，又洗了拖把细细地拖了一遍。太阳露出了屋顶，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新甜润的气息。
　　
　　额头上有了汗珠，在早上的阳光下闪亮。
　　
　　起风了，窗外的柳树在风中摆动着条条丝线。本来那么诗意，却变成了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那柳丝摆着，将张德池摆回到了二十五年前。
　　
　　再熟悉不过的村口，也有一棵柳树。那柳树一点不婆娑，老了，树干上有一个空洞，空洞里有蚂蚁出没。
　　
　　也是个早上，大概就是现在这个时候吧。自家那个烂眼女人，领着三个娃给自己送行。那是到北京去学习，是去人大学习。人大，人民大学，那学校可是培养掌印把子的官校。真是祖坟里冒了青烟，县上说是调干代培。
　　
　　烂眼婆娘高兴得哭了。一哭，长期患红眼病的眼睛更红了。这女人二十岁进门，那时张德池一十七岁。都说女大三抱金砖！女人不漂亮，也不丑。壮实！家里缺劳力，爹力主让过门。女人没有什么好衣裳。穿着衣裳看，不咋的。谁知夜里衣裳一脱，脖子下膝盖上白胖一轱辘，软软的滑滑的。张德池一见就疯了。使劲扑腾，五年就掏出了三个娃，把个胖女人榨得黄瘦。
　　
　　“哎，同志，车务班宿舍在几楼？”张德池拿着簸箕往楼道西头走，对面走来一个人问他。
　　
　　张德池一看来人，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狗眼看人低！
　　
　　张德池面朝西，背光；来人面朝东，迎光。来人看不清张德池的脸，可能把张德池当成了陌生人。而张德池却对来人看得十分分明。
　　
　　来人是原来张德池的一个部下，过去党校的一个教研室主任，名叫李树三。
　　
　　张德池矜持地站着不动。不要以为“凤凰落架不如鸡，虎落平阳被犬欺”张德池紧闭着牙齿骨突出的嘴巴，他不出声，只静静地立着，待来人一步步走近。
　　
　　就是这怂，在党校时的死对头。不是我紧紧踩着他，他早取我代之了。在那些年，他始终没有打出如来佛的手心！不过，我也吃了他不少亏。我从学校基建材料中拉了一车砖头和木料回家盖房，是这怂告的，害得我扣了几个月工资。我卖给学校食堂半片猪肉，学员吃了闹肚子，是他向上级反映说我卖的猪肉不新鲜，让我丢人。我将奖励升级指标给了我儿子领导的女人，是这怂告我以权谋私。我为将家属的农村户口转为城市户口，假调到山区中学，是这怂给我亮了底……
　　
　　哎呀，是张校长呀，对不起，对不起，刚才没看清楚！李树三走近发现是张德池时，连连道歉。李树三忙掏出香烟，递了过去。
　　
　　张德池僵着的脸颊露出了一丝笑容，他接过李树三的烟叼在了嘴上，李树三赶忙掏出打火机给张德池点上。张德池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了一圈浓烟后才说，车务版宿舍在对面宿舍楼的三楼。
　　
　　张德池又把图书阅览室打扫得窗明几净。
　　
　　张德池觉得自己现在的一切都会以优秀品质写在将来的那篇文章里，流传在人们的谈话中。张德池知道中国那个伟人都三起三落呢，我这算啥？到重新上台时，到那时，所有的人都会觉得我忍辱负重、本色淳朴、能官能民，没有架子。
　　
　　早饭后，同学们都进入了教室，图书阅览室很安静。张德池翻开了桌子上那那本厚厚的《资本论》哼，在这个地方，有谁能看懂这样的书？只有我！我可是到人民大学学习过的。那段光辉历史像一束阳光一样照在了张德池的脸上。人大毕业后，分到了北京某部党校当了助教。在部党校几年，学识尚浅，虽然没资格上台讲课，但却镀了一身金。等调到某局党校后很快就提升为校长了。校长，正处级，那是和过去的县太爷一个等级的。
　　
　　“党校长，马书记叫你到他办公室去一下。”校办干事孙景怡站在阅览室门口喊。张德池不动声色，心中老大不悦。这个职工学校才是个科级单位，你马书记现在也才是个副科级，跟我正处差一大截子呢，卖豆腐搭戏台架子不小，还叫我到你办公室去，等以后我官复原职了，我叫你巴结不起。
　　
　　张德池两眼轱辘一转，可能是要通知我什么事吧，可能是我日夜盼望的那件事！
　　
　　张德池来到马书记办公室。
　　
　　马书记很客气，让座，倒茶，递烟……
　　
　　张德池不说话，等着马书记开腔。
　　
　　局里通知，咳，咳，马书记抽烟呛到了嗓子。
　　
　　咳，咳……
　　
　　张德池着急，他多么想听到，局里通知到那个处里任处长！
　　
　　马书记一阵咳过说：“局里通知，局里通知让你办理退休手续。”
　　
　　空气一下凝固了。

叶天呈

哈哈哈，虽说前文有暗示，但是结尾还真是神转折，厉害厉害！

叶天呈

文中的张校长，公权私用、利欲熏心、心胸狭窄、爱摆架子，本以为能高升，不想等来的却是退休通知书。真是讽刺！文章开头大段心理描写，塑造出丰满的人物性格，虽有暗示，但作者却把结局藏得很好，最后马书记的一句话，实乃画龙点睛之笔，妙哉妙哉！
喜欢老师的风格，学习了~向老师问好，期待你老师更多作品！
不过看到文中有一句

　“党校长，马书记叫你到他办公室去一下。”

，这个是指党校校长么？感觉读起来怪怪的

李炳君

叶天呈 发表于 2018-4-3 14:43
文中的张校长，公权私用、利欲熏心、心胸狭窄、爱摆架子，本以为能高升，不想等来的却是退休通知书。真是讽 ...

谢谢叶天呈老师光临并精准解读拙作。人称张德池为党校长，是因为张曾是党校的校长。党校是处级单位，职工学校是科级单位。党校搬迁时，把那个心胸狭小的张校长甩了下来，没地方安置，就放到职工学校里了。职工学校有领导班子，小庙也容不了那个大神，其实，上级也不想用他了，就让职工学校自已安排，就安了个图书阅览室管理员。职工学校的好多同志知道他曾是党校的校长，县团级干部，不好意思叫他老张，有的同志也不知道他姓张。为了高看一眼就称他为党校长。也就是党校的校长的意思。这段话是无法写进一千多字的小说中的，所以让人觉得怪怪的。好则一个称谓也不是大的问题。

zizhu

小说主人公的命运极具讽刺色彩，虎落平阳，往日风光不再，而梦想还在，注定这是一个悲剧人物，小说章法很好，包袱抖得漂亮。

李炳君

zizhu 发表于 2018-4-3 16:43
小说主人公的命运极具讽刺色彩，虎落平阳，往日风光不再，而梦想还在，注定这是一个悲剧人物，小说章法很好 ...

谢谢zizhu老师光临鼓励！问好问好！

夏冰

小说的语言颇具特色，于俭省的笔墨里将人物形象和盘托出，讽刺得妙。结尾包袱确实抖得漂亮。

李炳君

夏冰 发表于 2018-4-3 17:14
小说的语言颇具特色，于俭省的笔墨里将人物形象和盘托出，讽刺得妙。结尾包袱确实抖得漂亮。

感谢夏冰老师光临指导！自从离开天涯，好久不见，今日网逢，非常高兴！以后请多指教！

碣石清风

加分先支持，明早再学习

zizhu

加精理由：小说主人公的命运极具讽刺色彩，虎落平阳，往日风光不再，而梦想还在，注定这是一个悲剧人物，小说章法很好，包袱抖得漂亮。

渔火对愁眠

明明都已经是从高台上滑落到冷板凳的境地了，这位‘党校长’没能反思自身，还满脑子腐臭思想，真是无可救药。‘党校长’一称呼真是极大的讽刺。

李炳君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8-4-3 19:22
加分先支持，明早再学习

谢谢碣石清风老师光临指导，对您佩服！

李炳君

zizhu 发表于 2018-4-3 20:00
加精理由：小说主人公的命运极具讽刺色彩，虎落平阳，往日风光不再，而梦想还在，注定这是一个悲剧人物，小 ...

谢谢zizhu抬爱！很受鼓舞！

李炳君

渔火对愁眠 发表于 2018-4-3 20:23
明明都已经是从高台上滑落到冷板凳的境地了，这位‘党校长’没能反思自身，还满脑子腐臭思想，真是无可救药 ...

谢谢渔火对愁眠老师光临！谢谢准确的解读，

碣石清风

炳君勤奋。上周的《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周的《叶落渭水》同样写干部，不同的角度，不同的结局，正反面两类人物形象，《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革命干部青史留名，是歌颂；《叶落渭水》堕落干部理应淘汰，是嘲讽。一反一正，对比鲜明。作者创作手法多样，笔力遒劲，值得学习。看过觉得很受益，为你喝彩，向你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