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上、下）

笨小暖

解决（上、下）

　　——（10年前的原创。非首发，来玩）

　　1

      　立春，早上
   
　　阳光充足，不太冷，也不暖和。
  
  　女子长时间看着窗外的街道，不知自己想些什么。肚子里呢，却很饿。连续好几天，女子经常感到饿。饿得连手里的工作也做不下去了。
   
　　因为长期厌食，目前看起来是好了才会如此吧。男子这样认为。
   
　　女子活面，调瘦肉泥，不会儿蒸出一小锅香喷喷的肉龙。
   
　　男子下班回来，见女子大口吃着平日从来不吃的东西。男子张大了嘴：你怎么啦？生病啦？
   
　　女子摇摇头，之后又端起小碗里的醋，喝成净光。
   
　　之后，倒下便睡。

2

    　立春，下午
   
　　男子与女子约好了到医院去。这种怪现像该来看看医生才对。
   
　　内科挂号一块钱，操持挂号的人很执着与耐心地告诉他们：今天有极好的专家，不如挂专家号。女子摇头又摇头，因为坚定地摇头，操持挂号的人才不屑一顾地把钱接过来：


　　有本吗？！
   
　　没有。
   
　　买本！
   
　　本与挂号单子被无礼地扔出窗口。
   
　　内科大夫忙得没功夫冲男子与女子发更大的脾气：挂错了！错了错了错了！懂吗？到妇科！

3

    　妇科
   
　　女子一听妇科心里突突跳起来，据说那里很可怕。曾经有个表姐没保住孩子而在那里面接受宰鱼般的手术。表姐把表姐的一个女友手腕都咬破了。
   
　　化验单交上去了。
   
　　妇科大夫接过化验单，漫无表情，提问：要不要？
   
　　女子睁大眼：要什么？
   
　　妇科大夫仍然漫无表情：孩子。
   

　　女子害怕得蜷成一团，又急又恼，冲男子发火：早说过先不要的！都是你！说好了的！都是你！
   
　　男子忙说：我们不一直都小心的吗？我妈天天怀疑你这么瘦能不能生，这回不用怀疑了。
   
　　女子气极了：你怎么回事！
   

　　男子才醒过味来—— 女子因为长期要服用某种药物，不可以随便生小孩子。
  
　 男子连连道歉：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4

　　
    　立春，晚
   
　　女子脑子里乱极了。
   
　 　别人家的孩子都会跑了。
   
　　自己该不该做母亲呢？长期服药，生出来的孩子是低能儿怎么办？
   
　　 男子其实也在想同样的问题。但不敢发表任何言论，怕伤害自己的妻子。只好不停地说：别哭呀，别怕呀，有我呀。
   
　　女子说：将谁洗尿布？
   　
　　男子说：我洗，我洗！
   
　　女子说：谁喂牛奶？
   
　 　男子说：我，我喂！
   
　　女子说：生小孩子疼不疼？
   
　　男子说：不疼，不疼。
   
　　女子说：要是疼，你也看不见呀，没看今天妇科的门都不让你进！
   
　　男子说：我知道，不过，你放心，有我，你肯定不会疼。
   
　　女子长长叹了口气：你进产房替我生。
   
　　深夜，女子几乎半小时就会醒来一次，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男子也一样。
   
　　女子问：生还是不生？
   
　　男子也问：生还是不生？
   
　　仿佛明天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即将破肚而出，一跃成为怀里的婴孩。
   
　　两个人只有提问，没有回答。
   
　　干脆，去顶好顶好的专科医院。天亮就走！
   
　　女子才安下心来，可又觉得害怕与委屈：现在医生不是人，是神，爱发大脾气的神，说话还像吐金子！
   
　　男子说：你当初怎么不学医呢却学艺？这么大的城市医院多医生更多可我相信他们家里都没你的作品，有人喜欢国画，有人喜欢卡通画，就是油画不走运。你送最好的作品人家也不认为有多值钱，因为你还没有死。
   
　　女子忙说：需要我死吗？
   
　　男子从调侃中清醒过来，坚定说：不需要。

5

　　       立春，第二天
   
　　男子牵女子的小手，女子却四处张望，目光里又羡慕又是恐慌：那些来来往往骄傲挺着大肚子的女人们走起路来旁若无人。女子想；沉不沉呀！
   
　　教授来问诊。教授很老了。
   
　　男子从衣服里拿出张清单递给教授，上面罗列着女子平时吃过的药物，以及男子哪天哪天不小心陪同事喝过一次酒，烟还没有断掉，连烟牌子都写清楚了。
   
　　教授接了清单。
   
　　女子看到教授白嫩的手想：她快六十岁了吧？脸老了，手却还年轻。
   
　　教授看过清单，嘴里自语：头一胎呀，这是问题。

　　接下来，却是极简明地回复：你们自己拿主意。
   
　　男子请求教授多讲几句。
  
　　  教授讲：有的人什么药不吃生出来的也不见得没有这样那样问题，低能的也有；有的人吃药也会生出健康的孩子，谁能说准！这主意你们拿。

　　   男子一口气又挂了四位专家号。结论都是：这主意你们自己拿。
   
　　 女子哭了：怎么办？我还没来得及做准备！我还很多工作！我还不会当妈妈！
   
　　男子想：她好可怜！
   
　　不能生，绝对不能生。生孩子是女人一大难关。虽然是初期，可要让女子提心吊胆不安地渡过八九个月；还要定期检查；女子骄气得历害，领结婚证时死都没肯让医生查；妇科的大夫更不可能了；就是自己 ，都很难亲近亲近。想生孩子，以后再生也不晚呀。
   
　　人都是年纪大些了，才经历得住事情。
   
　　男子与女子又经历了一个不眠之夜。
   
　　结论是：不生。

6

　　    立春，第三天
   
　　 大医院一向管理严格。
   
　　男子在五米以外的走廊被挡住了。女子只好孤立无助地一个朝里走，仿佛走向一条死亡通道。
   
　　女子一边走一边回头一边没有声音地哭。
   
　　 男子急了，心疼，顾不上别的，把准备好的“小费”悄悄给了门口的医生：您拿着当押金，我不是破坏份子，我跟去马上就回来。
  
　　  男子追上女子，紧紧拉住，立在诊室前不动。
   
　　身后进去两个女孩子，还小呢，像是外地来的。女子听见诊室里几位女医生傲慢地盘问：几天了？几次了？你们干什么的？
   
　　 女子只听到一声微弱的回答：三次。
  
　　  再后来，女子看见两名女孩其中的一个急急火火地到楼下交钱去，又急急火火地上来手里拿着被叠成方形的纸巾与一副白色类似金属样的东西。不一会儿，诊室最靠近里面的一个房间传来羊被捅了刀子一样的哭叫。
   
　　女子快要吓晕过去了。

　   　男子握死了女子的小手：别怕，有我呢，我爱你。
   
　 　女子绝望着：别爱我，杀了我。
   
　　男子领女子进去。医生看了单子连忙大喝：错！专家！向前，走廊头儿！
   
　　 男子要进专家室，被拦住了。又是一个老教授，大喝一声：出去！男子哪里肯完全走开？嘴里大叫着：让她做无痛手术，让她做无痛手术！
   
　　老教授看看男子：哦还挺心疼老婆。
   
　　男子见老教授态度好些了，很是感激：我说完话马上就出去，只要别让她难过，只要别让她疼，求求大夫，我只有她一个。
   
　　 老教授说：那当然国家法律没让你娶俩交钱去！
   
　　男子交了钱上来，听见老教授正打电话给麻醉科：嗯，嗯，嗯，因为全麻，加上病人长年吃睡眠药，醉过去醒不来我担不了，嗯，嗯，没问题呀，那好呀。
   
　　老教授关心地提出要对女子进行一番检查。
   
　　女子声音发抖，头却摇得快要晕了：不行。死也不行。
   
　　 老教授旁边早已涌过来了四个年轻的实习生，实习生还挺刺儿：哎哎，那个先生你出去，谁放你进来的！
   
　　 男子连忙退出去。听见走廊门口几个男的朝自己指指点点并想要进来。看门的说：别进别进，我知道他怎么进来的？教授不管我也管不了呀你们要进来院长扣我工资你们跑了我找谁去呀！等着吧！
   
　　 男子想：有钱就是好呀。
   
　　 手术室男人是进不去的。
   
　　 女子看见二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手里拿着钻头一样的工具先进手术室去了，是医生？还是工人？女子想。
   
　　 ：进来！
  
　　  手术室里传递过来带血腥的命令。
  
　　  男子亲了亲女子：别怕，我就在门口等你。
   
　　 女子还是哭了，哭了，也得进去呀。
   
　　 ：把衣服脱掉！
   
　　 又一声命令。
  
　　  ：这怎么可以呢？有男的。女子小声说。

　　    ：都什么年代了还封建！没有男的谁给你推麻药！
   
　　 女子悲哀了。
   
　　 仿佛是一步一步接近死亡。
   
　　 两个女医生，二个男医生。男医生，就是刚进去时手里拿工具的，男医生拿着个似枪一样大小的东西。
   
　　 女子倒下去，却见两个女医生手里拎两个长布条，来捆自己的腿脚。
  
　　  这时候，男子在门外清清楚楚地听到女子尖叫：别碰我！别碰我！不然我就死！
   
　　 女医生说：谁碰你了？谁碰你了!总得给你清洗吧！老天爷知道你是怎么有孩子的！
   
　　：别动别动！女医生们齐声大喝：你不要命了？倒下倒下倒下!知道什么是倒着吗？！
   
　　 麻醉师是男的，男的都比女的要温和些，他拿起女子的手开始推药，并且提问：你做什么工作呀？另一位麻醉助理也问同样的问题：你做什么工作呀？
   
　　 女子不敢看床下面两位女医生具体在做什么，其实，那时两位女医生正在说：算了算了，别清洗了，弄不好这位一动就麻烦了。
   
　　麻醉师仍问女子：你做什么工作呀？
   
　　女子说：绘画。
  
　　  ：哪种画？国画？
   
　　 ：不，油画。
   
　　 ：西洋武士呀。
   
　　麻醉师坚持再问同一个问题：你做什么工作呀？
   
　　 女子那时候脑子开始沉迷了。
   
　　 女子说：屠宰工。
  
　　  麻醉师换了问题：宰什么呀？
   
　　 ：鱼。
  
　　  ：食品厂呀。你先生做什么。
   
　　女子安静了，没有一点回答。
   
　　麻醉师完成了活儿，离开了。
   
　　 七八分钟，手术完毕，无痛，无知觉。

7

　　    傍晚
   
　　女子确实没有知觉了，仿佛是在沉睡。还有梦境，梦里女子可以在云朵里走来与走去，脚下轻飘像飞起来了。可是，高处不胜寒，天上终归是很寒冷的，女子觉得自己快要冻死了。迷茫中看见金灿灿的一扇巨大的门，门口，很多白衣裳白翅膀的天使在那里飞来飞去。
   
　　女子想：好幸运！那里大概就是天堂了罢。先进去暖暖身子。
   
　　女子无比幸福起来：天堂是个好地方呀，所有灵感在过去都仿佛来自天堂！那里肯定暖和、明亮，不像医院。
   
　　可是，死了的人才到达天堂或地狱！自己是不是死了？仿佛刚才关于有没有理睬自己的作品而朝丈夫提问：需不需要我死亡。啊，要是我死了，那些作品会被艺术馆收留吗？干了七八年的工作，馆长以及馆长的上级对自己的评论还是不低的。也许，作品们会被存起来，等着后人来发现这些绝妙的，不被众人所知的另一种思维描述。好了好了，太累了，不想了。
   
　　不用想很多问题了，不用想了，什么什么都不用想了，我需要睡眠。
   
　　女子这样想。
   
　　来医院做手术的早上，三番五次吃着镇静剂、不管用，还要吃，快吃尽多半瓶了。可就是紧张得无法平静。


　　现在好了，可以安心睡了。
   
　　女子就这样睡着，安安心心地睡着，没有害怕、没有惊恐、没有眼泪，没有，什么也没有，身上的重量也没有了。

8

　　    立春第七天
   
　　女子的追悼仪式在艺术馆如期举行。
   
　　大部份作品被依依罗列了出来，然后，一部份由家属保留，一部份由馆里负责向上申报。
   

9

    　立春第四十九天
   

　　医院失误一案，正式开庭审理。
   

　　审理结果要漫长等下去，或许半年、一年，或许更长。
   
　　完毕。


　　暖。2001年3月。

——笨小暖太笨，这是有数的几个短篇，

其它都是未出阁的长篇。之后就去练习写散文了。

此刻把十年前的旧作（也是没发表过的）贴出来，

敬请师友们指正，致谢！——

[ 本帖最后由 笨小暖 于 2010-4-14 11:18 编辑 ]

柯英

看了。
小暖的小说有点丁玲早期小说的意味。线条分明，基调较准，画面感强，像电视剧的分镜头。

田一丁

看见暖，彷佛一股暖流涌入心田，浑身上下倍觉温暖。暖的散文令人咂舌称赞，暖对音乐的痴爱让人钦佩不已，暖十年前的小说如此的出色。暖真不愧是才女！
欣赏学习暖的佳作！
问好暖！

笨小暖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0-4-14 09:49 发表
欢迎暖版！
一篇耐人寻味的作品，看到了可爱天真的女子形象。
更为医生草菅人命愤慨。
行文流畅，韵味浓。
学习问好！

————
谢谢为公老师悉心审阅和点评！嘿嘿，暖觉得一次也没有来这里玩过，就来玩了，多指导暖！谢谢！！

笨小暖

原帖由 柯英 于 2010-4-14 10:34 发表
看了。
小暖的小说有点丁玲早期小说的意味。线条分明，基调较准，画面感强，像电视剧的分镜头。

————
谢谢柯英老师，这一篇和别的语气都不一样，或许当时就是想用这样的笔触写着玩的。文中的别字，我现在就去修改，以后争取不再犯这类地错错。

笨小暖

原帖由 田一丁 于 2010-4-14 10:49 发表
看见暖，彷佛一股暖流涌入心田，浑身上下倍觉温暖。暖的散文令人咂舌称赞，暖对音乐的痴爱让人钦佩不已，暖十年前的小说如此的出色。暖真不愧是才女！
欣赏学习暖的佳作！
问好暖！

————
谢谢亲爱地一丁，多帮暖，暖写地小说不多，并多数带着跨度，行文不集中。暖一有时间就来多向一丁和各位师友学习三。 :hug:

曾经沧海

小暖老师散文写得精致，小说也写得很独特，欣赏。

芳香碧丝草

可爱的暖，先抱一抱 :hug: :hug: :hug: :hug: 没想到暖暖的小说写得这么超级棒 :victory: :victory: :victory: :victory:
一幕幕，一章章，条理清楚，语言独特，人物描写生动形象。像小品，又似电视剧，不错，真的不错，学习了！:victory: :victory: :victory: :victory:
吧嗒一下下 :kiss: :kiss: :kiss: :kiss:

鸽子杨军

散文化笔法的小说。来赏
另，“活面”是不是“和面”，我也拿不准。

薄暮

喜欢暖版这样的小说。语言简洁净美，情节也丝丝入扣，令人如入小说之境地。难怪暖版的文字修炼得如此精美，十年前的小说就写得这么好啊。敬佩！

邱天

欢迎多来交流、指导！谢谢！

立青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0-4-14 13:53 发表
小暖老师散文写得精致，小说也写得很独特，欣赏。

欣赏小暖的小说，语言富有生活气息，情节曲折。欣赏问好！

心中的秘密

暖的小说如行云流水，可读性很强，和散文一样散发着光芒！！
学习！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