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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剧英雄 英雄的命运多是悲剧，这一点，中外并无二致。比如《伊利亚特》中的阿喀琉斯，比如楚汉战争中的项羽。然而有人总结道，中西方的悲剧有着本质的区别，或者说，从严格意义上来讲，中国并没有悲剧。比如梁祝，虽然也和罗密欧与朱丽叶一样殉情，却最终化蝶而飞；比如关羽，虽然被俘惨死，却最终成了神；即便如《窦娥冤》这样绝对意义上的悲剧，也能得到一个沉冤得雪的结果。更有人认为，中国的悲剧多是社会的悲剧，即个人的悲惨命运是由社会原因造成的，那么，所谓的悲剧不过只是剧作者向社会控诉的一个途径、一种手段而已。比如《窦娥冤》《梁祝》等皆是如此。而西方的悲剧，更多的是命运的悲剧，即的命运的不可抗拒以及个人在命运面前的无可奈何，所以其悲剧本身更多代表了剧作家对人生、对命运的哲学思考。比如那位必然在特洛伊战争中被射中脚后跟而亡的阿喀琉斯，以及更有代表性的无法逃避的必然杀父娶母的俄底浦斯王。 然而这样对中国戏剧的概括是并不准确的，至少是并不严密的。或许在被“官方”认可的戏剧的确如此。因为在某种程度上，诸如“命中注定”或“杀父娶母”这类“三观不正”的戏剧基本上不会被官方认可，更很难在“庙堂之上”推广开来。但却并不能证明中国就绝对没有类似的“命运”的悲剧。比如有一出传统民间戏曲《罗成算卦》就是典型的一例。 罗成的故事人们应该都很熟悉。罗成是《说唐》中的重要人物。其人出身显贵，武艺高强，容貌出众……除了有些骨子里的傲娇，几乎找不出什么大毛病，放在今天，也是少女们崇拜的偶像和追求的目标。可惜这个罗成虽然样样都好，就是寿命短了点儿，仅仅活了23岁，他在跟随齐王李元吉征讨刘黑闼时在周西坡前被刮箭穿身而死。《罗成算卦》讲的就是他出征前几天在街上算卦的故事。 这一天，由于罗成在家中心绪不宁，所以上街闲游，见到有个卦摊，便前去算卦，结果算命先生直言，他大限已到，顶多只能再活三四天。罗成大怒，与算卦先生理论，说徐茂功曾算他会活到73岁，凭什么非要胡说自己命在旦夕。于是，算卦先生便从头细数，给罗成讲起他一生中干过的五件缺德事，正因为这五件事使他先后损寿五十年，年纪轻轻就丢了寿命。 第一件，因为罗成曾经跟随老爹前去扫北，杀死了万千“鞑子”，这其中，有士兵，也有百姓。虽然是胡虏的百姓那也是百姓，罗成在战争中杀害无辜百姓，便是他损寿的第一步。 第二件，说的是罗成和秦琼互传武艺的故事，民间有个专门的叫法，称为“传枪递锏”。由于罗成看中表兄秦琼的锏法，便要求以罗家枪法交换，二人互相传授，此即“传枪递锏”。可是秦琼教他锏法是实心实意，倾囊相授；罗成在教授枪法时却留了一手，没把罗家的回马枪教给秦琼，导致秦琼在战场上险些丧命，这便是罗成损寿的第二步。 第三件，是因为罗成杀死了结义兄弟单雄信，损去了阳寿十年。 第四件，是因为罗成火烧岳阳楼，烧死了两个妻子王惠和胡金婵，损去了阳寿十年。 第五件最有意思，是因为罗成进宫与太宗皇帝喝酒，喝多了酒躺在龙床上睡了一觉，正所谓“虎穴占了龙床位”，又损去了阳寿十年。 这样一来，罗成73岁的寿命损之又损，就只剩下了23岁，而且还是要受万箭穿身而死的。 曾有研究者分析，罗成这五步损寿的顺序颇有意思。其中没有把他睡了“天之骄子”唐太宗龙床这样僭越之举排在首位，从某种程度上体现了“民为贵，君为轻”的思想。而把对秦琼的无信及对单雄信的无义排在其中，更是体现了对传统道德的重视。而把他纵火烧死两个妻子的行径排在其中，则从某种程度上可以看作对妇女的尊重。这里且不展开细论。 只说罗成听了这番话，顿时泪如雨下，向先生倾诉了他经历五步损寿的诸多“不得己”。比如第一步损寿，是因为他杀了黎民百姓，可是罗成认为，这事根本就不怨他，因为北国鞑子兵与百姓混在一起，要打胜仗，就得全都杀掉。传授秦枪法留了一手也不怨他，因为他们罗家的家法已经规定了这枪法不能外传。杀单雄信更不怨他，因为他们都是各为其主。烧死两个妻子则是因为徐茂公说她们是妖。睡了龙床是因为唐太宗非要留他不让他走……这节唱段，也有个名字，俗称“英雄悲”，唱词悲悲切切，感人肺腑，把命运的无常和和英雄的无奈表达得淋漓尽致，听来叫人唏嘘不已。 问题是，如果罗成不死，又会怎么样呢?答案是：不可能。因为罗成之死乃是命中注定的。传说中，罗成乃是天上的白虎星转世，专为对付下凡作乱的青龙星，他若不死，后面的故事便无法继续。在另一个故事《阴魂阵》中，女主角刘凤英的师父本是黎山圣母，照理说她教的徒弟应该战无不胜才对（比如樊梨花），可是却偏偏没有把最厉害的本事传授给刘凤英，叫她在阴魂阵中惨死，其原因就在于刘的死乃是命中注定，因为她还要转世成为穆桂英去承担大破天门阵的重任。同样，罗成之死也是必然，因为他还要转世成为薛仁贵，去对付再次转世的青龙星盖叔文。当然，薛仁贵的命运也没好到哪儿去，先是要怎么倒霉就怎么倒霉，后来总算不倒霉了，生命也就快到头了，而且和罗成一样，他也是只活了23岁。因为他们的出生，都是带着使命来的，他们的人生本就不属于自己，所以既然注定要成为英雄，同时就注定了他们的人生必然是悲剧。 不过由白虎星转世的悲剧却从此终结，由于两次转世两次短寿，根本没来得及享受人世繁华，等于白到世上走一遭，所以白虎星耍起了性子，任凭玉帝怎么下旨，都坚决不肯再去转世为人。由于之前已派了青龙星下凡祸乱人间，白虎星不去，就解决不了问题，玉帝无奈，只好答应他的条件，叫他不但一生荣华富贵，而且安康长寿，尽享天伦之乐，白虎星这才同意下凡，转世成为郭子仪。郭子仪平定了由青龙星转世的安禄山发动的安史之乱，功成名就，后被封汾阳王，福寿双全，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功高盖主主不疑”的人物。而且，郭子仪以84岁的高龄寿终，子孙超过百人，以至于竟不能一一相识。至此，从罗成开始的白虎星转世的悲剧终于以喜剧结束。这就是著名的“青龙四转世，白虎三投唐”的故事（其中青龙星另一次转世为薛仁贵之孙、薛丁山与樊梨花之子薛刚，传统评话有《薛刚反唐》的故事）。有意思的是，虽说有了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然而在喜剧中的郭子仪身上，却远远没有诸如罗成大战杨林，或薛仁贵三箭定天山之类的精彩情节，在民间，知道郭子仪名字的也远没有知道罗成或薛仁贵名字的多。可以说，悲剧的终结的同时也就意味着英雄命运的终结。至少在我们已知的民间文艺作品中，无论寿命长短，也无论夭亡还是长寿，是再也没有第四次白虎星转世的故事了。 不过没有白虎星转世，却并不影响其他神仙下凡，或是其他英雄转世，将他们的英雄事迹延续下去。比如岳飞，就有张飞转世之说，亦有与李元霸同为金翅大鹏转世之说；狄青，则为武曲星下凡；而文天祥死后，则转世成为于谦，继续实现其保家卫国的愿望……类似的故事有很多，在民间文艺中也颇有市场，一直是老百姓喜闻乐见的题材。当然，这类故事中也不乏喜剧，但总体来看仍以悲剧居多。英雄，尤其是转世的英雄，尤其是悲剧的英雄，往往更容易博得人们的同情和喜爱。因为每个人的灵魂深处，似乎都有一个若隐若现的英雄梦，同时，也都有一颗为命运无常感叹进而欲追寻其究竟的探索之心。此类转世英雄的悲剧故事，恰恰满足了人们的这一愿望；或者说，至少给追寻和探索中迷茫中的人们提供了一个看似很合理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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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4-18 2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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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4-19 1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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