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那些书中的排序学问

闫广慧

  

      在以承天之道．以治人之情的《礼记》中，记载有“官序贵贱各得其宜，示后世有尊卑长幼之序”的话。这是礼崩乐坏时期，圣人矫正人伦纲常，维系社会次序的无助呐喊。而在此后的二千多年儒家经典中，长幼尊卑有序的思想又不断被强化，直至成为超出人性的精神枷锁。固然，在纸面上次序的排列处在道德的高峰不可一世，但在私下社会和政治运作中却未必遵守，并且还得人们的默认。当然，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潜规则虽然没有得到代表正统的道学先生的认可，也为遭到大棒和口诛笔伐。所以说一套做一套的规矩一定程度改变了人们一贯的观念，明白了礼乐典章之外还有人情世故。


       《三国演义》是最最接近正统思想的一部小说，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就成了作者罗贯中拥刘反曹这面烈烈王道大旗下最悲情的旗手。可惜历史不能篡改，罗先生“呜呼哀哉“后也不得不让三国归一统，把汉业划拨给贼子。


       《三国演义》中有许多脍炙人口的桥段至今影响后世，被津津乐道。其中桃园三结义就很有代表性。说话，东汉复兴后传八帝，至桓、灵国祚已经被阉宦、国戚、军阀三股势力搞得奄奄一息。适逢乱世，百舸争流，英雄豪杰纷纷出来救世。这时在小小的涿县冒出三条好汉，一个是自称“中山靖王之后，汉景帝阁下玄孙”的贩履织席小辈刘备刘玄德；一个是河东解良人，职业做脚力的关羽关云长；第三条好汉是卖酒屠猪，颇有田产的张飞张翼德。这三人虽是草根出身，却抱有扶危旷世之志，誓要揽狂澜于即倒。于是相见恨晚，愿结为异性兄弟。于是至桃园，备下玄牛白马，焚香跪拜终结金兰。誓毕论齿，刘备年龄最长，为兄；关羽次之，为仲；张飞年龄小，为弟。从此兄弟三人开始创业，最后终于建立三分天下其一的蜀汉，桃园结义也由此成为金兰结好，兄弟情深最标准的样板。


       长幼决定尊卑，刘关张按论齿定兄弟次序的方式最没争议。此后几乎所有的效仿也都是头磕地上前按照这个办法决定。清代长篇白话历史演义小说《隋唐演义》中就搞了一个“贾家楼四十六友大结拜”，四十六人按照年龄长幼排序，结果最有本事的罗成因为爹妈的缘故叨陪末座，把头磕得青紫。大概是作者也不忍罗四十六因为生的晚就只能做小弟，于是在四十六友结拜后又在书中另弄了一个十八英雄Top实力排行榜，结果罗成成功登榜并且名列第七条好汉。可见，大哥未必真本事，小弟为实屈得慌。


     如果抛去序齿的办法，改作实力家资定兄弟长幼，桃园三结义刘备的大哥位置肯定坐不稳，而张飞因为买卖做得大，家中趁钱而成为大哥。毕竟卖草鞋和推独轮小车几乎算不上买卖，只能算作糊口，怎么给人家想比？如果真的是按照那般论的话，刘玄德就尴尬了，历史也得重写，“主公”不但要改姓，“皇叔”也就成了“打工仔”。


       与老鹤假象的颇相似，小说”《金瓶梅》果真就是这样排名的。西门庆，在《水浒传》中只是一个跑龙套的角色，到了《金瓶梅》中就成了男一号。西门庆原本是个破产财主的子弟，继承了一个生药铺子勉强维持生活。自他接手这份家业后，改变了经营策略，走政府路线。他买通了门路，在县政府兼任一些公事，靠着帮人打个官司，走个后门从中捞取好处费在去放高利贷，很快就发迹了。这位兄台，除了善于结交政府官员和在漂亮女人里有超高人气之外，还好热结兄弟。因为他生性豪爽肯花钱，常出入妓院花巷，在那里认识了风月场中打杂，有共同爱好和人生追求的九个人（瞧这些人）。他们聚拢在西门庆周围称兄道弟。相处的时间久了，西门庆就想效仿刘关张搞个结拜的仪式，这样将来万一有个事情也可以相互有个依靠。这时西门庆的大娘子吴月娘出来泼他的冷水，说：“那倒未必，万一将来有个事儿了，他们肯定就吃上你了。等你有一天想靠他们的时候就是末席上场还少口人气呢，”只是这西门庆听不进良言，执意要结拜。在他打算结拜的时候，其中一个朋友卜恰好死了。于是西门庆提议把在妓院里结识的花子虚增补进来。妓院打杂为首的应伯爵首先赞成：“那太好了，赶紧叫人请他去，和他往来了，多个交往，还多个零花钱”（结拜的动机也就如此）。他们在玉皇庙里临时租了个场地，带了歌妓，携了酒肉庆祝。在拜三只眼的马超画像时，兄弟白来抢笑那马超：“如今这世界，睁只眼闭只眼才好，还经的出多只眼看出破绽来？”。（破绽自现）这话也赢得看官们的认同。换帖按年龄叙齿时，年龄最大的应伯爵主动让位，情愿做老二。他说得好：“如今年头，只好叙财势，谁有钱谁是老大”。（一语道破天机）于是，按财富排行榜，西门庆当仁不让就做了他们的老大，而下边的老兄弟们也心甘情愿做小弟。


    当下社会这种靠实力赢得话语权和大哥地位已无可争议，这一方面是钱的魔力，更是人实力的被认同。如果谁还只拿多吃了几年饭做炫耀的资本，除了被嘲笑，还是被嘲笑。


     《西游记》中师徒情分的确定是南海观音的点的鸳鸯谱，谁违背了就是逆天。而总结他们名分的确定万万不可那年龄和技能来衡量。否则三十二岁的坐坛和尚玄奘到了三百多岁的齐天大圣的面前做个耷拉孙都没资格。唐僧师父的名份完全是如来的提拔任命。有这尊佛做后台，孙悟空兄弟三人也就不敢造次，只得认命。不过，说到那三个师兄弟，老鹤到觉得他们的排名值得商榷。


       读过《西游记》的读者应该记得，观世音驾祥云前去东土甄选师徒的时候，第一站经过的是流沙河，并且那时她第一个点化的也是沙悟净，之后才云栈洞收了猪无能，最后在五指山下敲定了孙悟空。而唐僧收徒的次序则是按照去西天的次序依次收了孙悟空、猪无能和沙悟净。这样师兄弟的次序便颠倒了过来。谁先入列谁为大，原本沙悟净预定的大师兄位置便不作数，最后只能委屈做了小弟。可见参加革命工作的早晚决定了日后职称和待遇的高低。谁当大师兄不仅组织说了不算，也要听师父的。


       《红楼梦》中的海棠诗社也有孰优孰劣的评定排名。这个由贾探春提议组建，稻香老农(李纨)出任社长，菱洲(迎春)、藕榭（惜春）为副社长的民间社团，邀集了大观园中最有文采的诗人组建。诗社成立目的 旨在“宴集诗人於风庭月榭；醉飞吟盏於帘杏溪桃，作诗吟辞以显大观园众姊妹之文采不让桃李须眉。”其诗社成员 有林黛玉、薛宝钗、史湘云、贾迎春、贾探春、贾惜春、贾宝玉及李纨（后来林黛玉介绍增补后进苦吟诗人香菱入社，但此事后来没了下文），另外编外诗人薛宝琴也会偶尔参与联句和同题诗的创作。诗社不定期雅集，由一人出题，限韵、限体、限时，一人监场裁定决出花魁和最差的，然后分别奖罚，通常林薛作得最好，第一拿得手软，而宝玉则未必最差，却总是处在副班长的位置，被罚。《红楼梦》第五十回海棠诗社在芦雪庵联诗，宝玉再次落第。作为惩罚，社长李纨使宝玉往栊翠庵向孤冷的妙玉乞枝冬梅来插瓶。后宝玉回来还作诗一首记录此事。宝玉偶尔露脸的一次出现在第十八回。贾元春才选凤藻宫恩准回贾府省亲，游园时兴致所至，教众姐妹及宝玉各题五律诗一首及匾一幅，并特意吩咐“随意发挥，不可为我微才所缚”。结果在这次即兴创作中，宝玉成绩不俗，得到了元春格外的夸奖和赏赐。不过宝玉能夺得花魁还赖以林妹妹私下助力。林黛玉看众姐妹都交了试卷，唯宝哥哥苦思冥想写不出来，便把自己写的诗攥作团悄悄传递给宝玉，宝玉抄了呈上，果然中了头彩。因此上说，宝玉的第一名是作弊得来的，不算是真本事。


        《红楼梦》中海棠诗社的评诗，很像我们上学时的月考测试。要想取得好成绩，除了有过硬的诗词功夫打底之外，也另看临场的发挥，不过宝玉这差学生会抄卷子也是另一种手段。相对上述几种排名，按才学和临场发挥取优劣这个办法似乎更合理些。


         和那些书中写到的排名相比，《水浒传》 中的梁山排座次最复杂、最猫腻也最有争议。在这本描写人性的丑恶和德道的虚伪的大书中，一个英雄排座次就足以窥一斑而知全豹了。第七十一回“忠义堂石碣受天文 梁山泊英雄排座次”宋江未出台那个榜单前已经煞费苦心做了手脚。首先他先弄了一个子虚乌有人皆不识的石碣蝌蚪文来，声称即将出笼的座次排名是“上天显应，众头领各守其位，各休争执，不可逆了天言”。但我们细细琢磨，这哪是天授，这完全是宋公明和他的智囊团按照自己的喜恶一手炮制出来的。原来占哪座山头、入伙由谁介绍、弟兄是否骨血，以及出身贵贱都是考量和影响排名的因素。至于是否是老革命（梁山元老杜迁、宋万和朱贵），本领是否高强（扈三娘），对梁山是否做出过突出贡献（林冲）倒在其次。提拔和打压并举，冠冕堂皇与私底操作公存，这就是这个英雄排座次闹剧最淋淋尽致的揭露。之后，虽然大家都没意见，可却真实冷了几个兄弟的心。


         综和以上所述，那么些名目繁多的或正或邪，或有趣或繁杂的论长幼，序尊卑，评优劣，排先后，都是有讲究和学问在里边，看到和看透这些我们会不会莞尔一笑呢？

李灿

是的，古代的文学作品对人物次序的排列很有讲究。

an安

当给人排序与切身利于有了关系，“序”就乱了。——读闫老师文的感受

反倒是与自身利益无关的客观排序，更让人左右为难，觉得担负一份责任，不敢马虎。——刚刚参与排序的切身体会

槐安.

有些规矩是明面上的，如按年龄。有些上不了台面，如走个私情。
还有些纯属瞎扯了，北上广，上北广，广北上，随便吧(～￣▽￣)→))*￣▽￣*)o就那意思呗。

lvhq018

真的莞尔一笑了，为广慧的机智和幽默。

水如空

老鹤兄的排序太复杂，内幕太多。还是民间传说里的简单：刘关张爬树，谁爬得高谁当老大，结果……

时光安然

四大名著里的座次全排完了，这个需靠功力，不通读是撸不清的。

草舍煮字

更通俗普遍的一种排序，就是读者按照武功大小，给小说中的古代武将排序。真是这样的话那就不用打了，一见面自报排序就结束战斗了，就像玩军棋一样。

闫广慧

李灿 发表于 2018-4-28 06:50
是的，古代的文学作品对人物次序的排列很有讲究。

没有一定之规，却各有各的道理。问好老师，谢您的雅评。

闫广慧

an安 发表于 2018-4-28 08:15
当给人排序与切身利于有了关系，“序”就乱了。——读闫老师文的感受

反倒是与自身利益无关的客观排序， ...

古往今来放之四海而皆准。不能相信规则的存在。我们都在规则内。

闫广慧

槐安. 发表于 2018-4-28 08:46
有些规矩是明面上的，如按年龄。有些上不了台面，如走个私情。
还有些纯属瞎扯了，北上广，上北广，广北上 ...

信口一说，我们姑且一听，北上广三家谁都认为自己是老大。

闫广慧

lvhq018 发表于 2018-4-28 08:59
真的莞尔一笑了，为广慧的机智和幽默。

谢谢18兄的鼓励！

闫广慧

水如空 发表于 2018-4-28 13:13
老鹤兄的排序太复杂，内幕太多。还是民间传说里的简单：刘关张爬树，谁爬得高谁当老大，结果……

一言中的，浪费我那么多的唾沫。

闫广慧

时光安然 发表于 2018-4-28 13:56
四大名著里的座次全排完了，这个需靠功力，不通读是撸不清的。

问好安然，现实中都可以对号入座。社会就是一部辛辣小说。

闫广慧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18-4-28 15:07
更通俗普遍的一种排序，就是读者按照武功大小，给小说中的古代武将排序。真是这样的话那就不用打了，一见面 ...

评书中闻风丧胆的事是有的，现实中有核武器的大国也可以装装自己的胆，至于碰上硬茬，那非得交手后才知道谁是老大。问好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