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三说

随玉

　　                                                                                           苏三说
                                                                                                        作者：随玉

　　夜很闷，空气也变得粘乎乎的。两个带着头套的男人恶狠狠地站在我面前，冰凉的刀尖抵着我的腰。只一瞬间，我就知道他们为什么来。

　　“我有很多很多钱，请给我三十分钟的爱。”这句话是我的个性签名，它每天招摇地躺在签名档里，像等着被人强奸的老处女。Susan说，我迟早有一天会把自己作死。我知道它会给我惹来麻烦，事实上我一直在等它出现。日子太寂寞了。很多时候Susan都不陪我，她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跟不同的男人出去鬼混，她说只有酒精和男人才能让她满足，她喜欢男人看她时贱贱的眼神，好像要把她吞了似的。但她偏不让他们如愿。

　　“你知道吗？他们跟在我后面摇尾乞怜，像发情的公狗一样。”Susan学着他们的表情和动作，笑出了眼泪。Susan的笑很特别，她生怕笑的时候眼角有褶皱，总是张大了嘴巴哈哈大笑，眼睛一动不动的。我喜欢看她笑的样子，像当初刚从乡下来时什么都不懂的傻丫头。

　　Susan的真名叫春花，春天满地开花的季节她妈妈在野地里生了她，和我熟稔以后她告诉我的。春花原来是县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戏剧团的演员，剧团不出名，演员也不出名，大家都在浑浑噩噩地混日子，为着一些怀旧情节坚持。后来春花就走了，她有一个当明星的梦。不过她后来却是做了某位大导演的情人，那时春花就把名字改成了Susan，她嫌春花这个名儿太俗。Susan喜欢唱《苏三起解》里的那段台词：“苏三离了洪桐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未曾开言我心内（好）惨，过往的君子听我言……”Susan唱这段词的时候表情哀哀凄凄，如泣如诉，柔弱无骨的玉臂甩着看不见的水袖，眼神一丢一收，十分招人稀罕。第一次听她唱《苏三起解》，我就对她一见钟情，虽然我和Susan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个体——她喜欢招摇，我喜欢安静，但我们仍有共同之处，我和她都是别人的情人，是两只活在暗黑世界里见不得光的虫子。不过不同的是，Susan钟意的酒精和那些男人在我看来都是一些没有灵魂的死物，我除了接受我的情人每周一次的爱抚——不，发泄——之外，其余时间都在看书，一脸无欲无求的样子。

　　“秋梦，你心里有一团火，一团邪性的火，这团火一旦烧起来会非常可怕。你别看我总是嘻嘻哈哈整天跟着男人鬼混，但那些都是小事，跟你比起来是不值一提的。”有一天Susan一本正经地跟我说了这么一番话，她脸上的神情从未有过的认真，像个智者。我思考了一下她的话，隐隐觉得她看出了什么，再想问清楚，她却又恢复了往日疯疯癫癫的模样。

　　Susan总是这样，有时候让人觉得她很天真，有时候又让人觉得神秘莫测。

　　今晚Susan又出去了，带着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男人。而停电的夜晚，我门前却杵着两个劫匪，我正在陪他们傻呆呆地站着。我忽然觉得很好笑，便咯咯地笑起来，伸出手拨开坚硬的刀尖。那把刀犹豫地闪一下，又立刻回归原位，头套里的四只眼睛躲躲闪闪。我看出来了，这是两只雉儿。

　　“我不会喊人的，进来吧。”我再一次拨开刀尖，顾自转身往屋里走去。两个男人犹犹豫豫跟了进来。屋里一片漆黑，两只闪着绿光的眼睛从暗处窜出来，“喵”一声往身后的男人扑去。男人吓得后退几步，双手紧张地胡乱挥舞。

　　“嘘！月光，安静。”我喝止了那只猫，从抽屉里拿出蜡烛点上，屋里顿时亮了起来。“你们要拿什么尽管拿，别弄出太大动静。”我坐在沙发上，伸手招来月光抱在膝盖上。两个男人站在客厅中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措起来。

　　“没关系的，拿吧。”我不再搭理他们，从烟盒里熟练地弹出一支烟，点上，深吸了一口，把烟雾喷了月光一头一脸。月光嫌弃地“喵”一声，跳下我的膝盖。它非常讨厌我抽烟。我轻笑一声。这只傻猫倒挺爱干净。

　　两个劫匪搞不懂我在干什么，迟迟不敢动手，最后其中一个矮胖个儿的劫匪捅了捅瘦高个的腰，似乎在示意他“不要白不要”，两人一面盯着我，一面在屋里四处翻腾起来。矮胖个儿倒挺机灵，瞅见我是真不理他们，很快朝我的卧室冲去。

　　“首饰在第二排柜子最底下的抽屉里，别动我的床。”我淡淡地说了一句。客厅里的瘦高个一面寻找值钱的东西，一面好奇地从眼角旁光偷窥我。我看着他们在翻箱倒柜，心里隐隐有些窃喜，好像自己也成了劫匪一伙，正在别人家里偷东西似的，你知道的，作恶的感觉非常过瘾。

　　瘦高个劫匪看起来没什么经验，笨手笨脚地搬搬电视，又摇摇电脑，最后终于看到我放在茶几上的金表，把它揣在兜里，接着又朝我的一排大书柜走去。我心里咯噔一下，刚想站起来说些什么，他却伸出手，抽出柜里的一本书。

　　“你也喜欢看《牛虻》？”他忽然开口。

　　“嗯。”

　　“看来女人都一样，喜欢英雄式的人物。我一直觉得亚瑟不过是作者美化或者臆想出来的民族英雄，事实上这样的英雄是不存在的。”

　　“你喜欢文学？”我对瘦高个有了点兴趣，忽然想起他对“秋梦”的解读：“秋梦，是春梦的成熟，还是枯萎？”成熟和枯萎，只有一步之遥，他眼中的我大概就如一片秋风中摇摇欲坠的黄叶吧，如果不是有一些见识，他又怎么能把人生看得这么透。

　　“我觉得，不管是国内或者国外的女性作者，都有一个逃不开的认知局限，她们的思想受到社会上的许多方面影响，可能是千百年来女性得到的不公平待遇，也可能是身体构造的不同，使得女性作者从一开始就没有男性作者的优势，所以写的小说不够深遂，多少透着一些女性的主观臆断。当然这个观点不是绝对的。就《牛虻》来说，故事背景和文章主旨足够深刻，但在表现手法上，艾捷尔·丽莲·伏尼契还是跳不开女性作者的思想局限，代入自己浪漫的思维，使得书中的感情有些过份夸大，亚瑟被拔高到神的地步。不过，这也正是她吸引人的地方，大概多数女人都和你一样，只喜欢这种浪漫的感情。”

　　“我是喜欢琼玛的爱情，但我更欣赏亚瑟强大的意志力，他能抵住世间万千的诱惑，只为坚持心中的梦想和正义。要打破人们自古以来深入骨髓的信仰需要极大的勇气，更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有可能失去亲情、失去爱情和健康，但心中的那份坦然和清白却是无价的。在亚瑟面前，我为自己也为你感到羞耻。”我恶狠狠地说完这番话，一把掐灭手中的烟，在烟灰缸里把它辗得粉碎，忽然对自己同陌生人说出这样的话感到十分厌恶。

　　烛光下，瘦高个的脸有些难堪。他沉默了一会，把《牛虻》小心地放回原位。

　　“你为什么……”

　　“你为什么……”

　　为了打破难堪，我刚想问他为什么要来打劫，他却也同时开口。我俩相视苦笑，说不出口的话里有着许多无奈。瘦高个随后离开书柜，我松了一口气，抬起半边的屁股又坐了下去。

　　卧室里的劫匪看来收获不菲，他走出来的时候我都能看到他的眼睛在笑。当然了，那个男人送给我的东西都十分珍贵，好些还是限量版，他说只有简单奢华的首饰才配得上我的气质。因为他喜欢，每当他来时我就戴给他看，他走的时候我又一样一样地摘下来。我并不喜欢这种庸俗的东西。

　　瘦高个劫匪见两人折腾得差不多了，就想拉着矮胖男人走。矮胖男人却站在客厅中间不动了。他头套里的两只眼睛死命盯着我的胸口，喉咙里不停地吞咽着口水，下体渐渐膨胀起来。我低下头，发现今晚穿的是一件低胸丝绸睡衣，酥胸半露。

　　“够了！走吧！”瘦高个劫匪语气已经有了不满，用力扯住矮胖男人的手臂要把他往门外拉。

　　“老子长这么大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你先走，我玩玩就来。”矮胖男人说着，顶着高耸的下体迈着僵硬的步子朝我走来，眼睛里要喷出火来了。

　　“说好了只是‘借’点钱！虎子，你说话不算话！”瘦高个劫匪急了，一个跨步挡在了我和矮胖男人中间。

　　“钱也‘借’，女人也要玩！”被叫作虎子的男人一把掀开瘦高个，伸手朝我抓来。

　　瘦高个见状，一下子扑到虎子身上，两人抱做一团滚在地上，像碌碡一样在客厅里碾来碾去。虽然虎子好几次占了上风，把瘦高个压在身下，但瘦高个一点不示弱，很快红着眼翻上来，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巴掌打在虎子高耸的下体上，虎子一下子蔫了，抱着下体直叫唤。

　　“闭嘴！再不走咱俩都得玩完！”瘦高个说着，用力拽了一下虎子，两人急匆匆往门外跑去了。临出门时瘦高个回过头来朝我看了一眼。那一瞬间，我从他眼睛里看到了一些熟悉的东西。我似乎见过他，可是，他到底是谁呢？我一点也没有头绪。

　　刚才矮胖劫匪虎子也把我吓着了，我生怕他污了我的身子，那把小巧的水果刀已经在我手心里攥出汗。好在有惊无险。

　　他们走后我又坐了一会，然后站起来开始噼里啪啦地砸东西，把柜子扳倒，花瓶摔碎，弄出一副乱糟糟的真正被打劫的样子。不可否认，我在砸这些东西的时候心里非常快意，疯婆子一样一面砸一面哈哈哈地笑着。能够借着由头发疯真好。把这些没有价值的东西都摔碎、释放出自由的灵魂真好啊！如果人生也能这样砸碎再重新布置就好了！可惜我再也回不去了！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只能一辈子活在别人异样的眼光中，被尘世的污浊玷污了灵魂，像一片飘飘摇摇的黄叶，看似飞翔却在坠落。

　　我砸着砸着，蹲在一地的散乱物品中呜呜痛哭，哭累了就倒在地板上睡着了，把自己绻成了一只猫。

　　“醒醒！醒醒！怎么在这睡？”

　　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个人的声音在我耳边不停叫唤。

　　我睁开眼，发现建国正蹲在我面前，眼睛警惕地在屋里四处查看。

　　“家里遭小偷了！值钱的东西都被他们拿走了！”我一下坐起来，哭得梨花带雨，扑到建国怀里。

　　“偷就偷了，我再给你买。”建国漫不经心地拍了一下我的后背，眼睛扫向书柜。我知道他查看过暗柜，不然不可能这么淡定。

　　知道他没对我起疑，我的心也放了一半，起来收拾东西。他一把把我拉到他身上，掀起我的睡衣，在沙发上要了我，很匆忙很粗鲁。

　　建国是个很有情调的人，在性事上从来不肯敷衍，他这是怎么了？

　　我忽然想起来，今天并不是周五，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在他完事后，我小心翼翼地问了他。

　　“我担心老阮会出事，过来看看。”建国抽着烟，眼里有一丝凝重。我很少看到他有这样的表情。在官场中靠着自己的实力一步步走到现在的建国，经历许多大风大浪，他从不在人前流露出这种担忧的神色。我揣测着他的用意，猜想这句话后面隐藏的是怎样的一场风暴。

　　“秋梦，不要招惹别的男人，也不要有非份之想。”建国临走前撂下了这句话，是担心，也是警告。他一直说我乖巧，从不给他惹麻烦的，今天却用这样的话暗示我，难道他看出了什么？

　　老阮、出事、别的男人、非份之想……我一遍一遍地咀嚼着建国的话，把每个字拆开来分析。

　　老阮就是Susan的情人，有名的大导演，也是我们的邻居。建国和老阮的关系不一般。当然，他从来不会告诉我这些，只是他有时候会让老阮过来这边坐坐，两人兴起时还会下一盘棋，你来我往地打着机锋。难道是老阮出事了？像这种沾花惹草的大导演，除了潜规则女演员还能有什么事?我暗笑一声。但不管如何，我还是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Susan，让她注意一下老阮，毕竟有时候她玩得太过火了，说不定建国的那句“不要招惹别的男人”就是暗指她，想是老阮已经无法容忍她的举动了，和建国透露了什么。

　　“你不懂。秋梦，我一直对他一心一意。”Susan说。Susan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有种疲累，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凄凉。我是不懂，不懂她一心一意还一个接一个地换男人是为什么，直到我看到她莲藕一样洁白的胴体躺在楼下的草丛里，听到围观群众的窃窃私语时才明白她说这话的含义：

　　“真可怜！据说是被几个导演轮奸了，她疯了，在楼顶唱了一夜的戏，凌晨时分光着身子跳了下来。”

　　“为什么被轮奸？”

　　“她想逼宫正妻，把大导演惹火了，据说她为了威胁大导演，同时和许多男人交往，还到大导演的家里去闹，最终惹事了。”

　　“唉，这年头小三都这么张狂。年纪轻轻不走正道，活该有这样的下场！”

　　“……”

　　围观的每个人都很开心，他们的眼光贪婪地舔着Susan美丽的胴体——在她生前他们得不到她，她死后他们可以拼命意淫她，还把他们自认为高贵的灵魂摆在Susan面前和她的去比较，以此显示自己的清高。他们忘了，他们的灵魂一样丑陋，莎士比亚说“要是照每一个人应得的名分对待他，谁又能逃得了一顿鞭子！”

　　认真计较起来的话，谁又能逃得过一顿鞭子的审判呢？他们的丑陋不在这里，便在那里，他们的报应没有躺在坚硬的地板上，也会躺在烂污的泥土里，只是现在，围观的人都没有这样的觉悟，他们用幸灾乐祸的语气和开心的笑容给Susan建了一座叫做“道德”的坟，没有人愿意听她说说心里话。

　　我泪雨滂沱，朦胧中看到Susan从地上爬了起来，她伸展着柔弱无骨的手臂，甩着看不见的水袖吚吚呀呀地唱：

　　“苏三离了洪桐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未曾开言我心内（好）惨，过往的君子听我言……”

　　我抹了一把泪往公寓走去。我想我应该要做一些什么了。

随玉

这篇文接的是素离歌的《给我三十分钟的爱》，看了这个开头，有一些想法，于是打算接续下来的。原本尊重中财的规定，等领头龙结果出来再玩的。遗憾的是素素的没选上，所以只好自己玩了，好在这篇可以独立成篇，也不影响啥，有兴趣的朋友可以接着玩哈。
素离歌《给我三十分钟的爱》链接：给我三十分钟的爱

莹莹子期

素素这文就得你来接才精彩，我先占个位子，嘿嘿。

1034704109

先学习，再加分点赞。:):):):)

清风剑

玉玉真是麻利，都弄出来了，有点长，先慢慢学习。

zizhu

好快的接龙，慢慢品读。

幸福小草

原来是玩接龙啊，我都让你们这些小说高手搞晕了。

一楠

随玉 发表于 2018-5-4 17:30
这篇文接的是素离歌的《给我三十分钟的爱》，看了这个开头，有一些想法，于是打算接续下来的。原本尊重中财 ...

难怪一上来怎么这么的熟悉呢，原来是……这个好说了。素离歌《给我三十分钟的爱》可以自行接续。而你的这篇《苏三说》倒是另有新解，值得品读思考的一篇！

随玉

莹莹子期 发表于 2018-5-4 17:34
素素这文就得你来接才精彩，我先占个位子，嘿嘿。

只是对素这篇开头很有感觉，所以尝试了一下。子期见笑啦！

随玉

1034704109 发表于 2018-5-4 17:37
先学习，再加分点赞。

问好文友，谢谢赏分支持哈。

随玉

清风剑 发表于 2018-5-4 18:00
玉玉真是麻利，都弄出来了，有点长，先慢慢学习。

其实早已经写好了，只是尊重一下中财，没有发出来，马马虎虎写的，清风见笑。

随玉

zizhu 发表于 2018-5-4 20:45
好快的接龙，慢慢品读。

问好紫竹，这篇接龙不咋正经，玩玩而已。

随玉

幸福小草 发表于 2018-5-4 21:04
原来是玩接龙啊，我都让你们这些小说高手搞晕了。

草儿，哪有啥高手，要论高手你也不差，草儿的文字越来越老练了。

随玉

一楠 发表于 2018-5-4 22:35
难怪一上来怎么这么的熟悉呢，原来是……这个好说了。素离歌《给我三十分钟的爱》可以自行接续。而你的这 ...

问好版主，实在是对素的这篇开头喜爱，所以才试着接了一下，勿怪哈。

草舍煮字

以一个包养情人的眼光见证了某些男人的猥琐，从而揭示人性，表现社会的一面。
通篇客观的事件描述，不做深层的心理解读，人物背后的故事留给读者去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