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学范想,既然不是两万美金的事,那会是什么事?一帮劫道的能知道什么?这几个人看样子也许是一时兴起,只为财。
正想着,前面的另一个人,应该是司机,说,“都闭嘴。出来的时候豪哥怎么说的?这点事都记不住!”
“是,是,”第一个男人说。
“你听他刚才说什么?”尖细嗓音的男人又发出一声掩不住的笑,像是对第一个男人耳语,“刚才他把我们当成巡视组了。”
“叫你闭嘴。”
赵学范感觉车子拐了一个弯,一路直行了几分钟又拐了一个弯,在这个弯里他没坐稳,向后仰了一下,正好压在一个男人的小腿上。小腿一使劲儿抽了出去。车子里只剩下发动车的轰鸣,他想象着后面的两个人一边保持着稳定,一边看着他,又想象着车子大约走到了哪里。
这是赵学范怎么也没有想到的。
在傍晚接到晚上十点开会通知的时候,他预感到了什么,但是又说不清是什么。晚饭当然没吃好,之后他看似漫不经心地看完了新闻联播和天气预报。当反腐剧《天问》开播的时候,他已经坐不住了,不得不走到窗前看昏黄的路灯,手指不断地捻着窗台上的一只枯叶。两万美金不算什么,虽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担心的是别的一些事,那些能够抽走他屁股下椅子的事。他如履薄冰地走到今天不容易,尤其这个时节,反腐的利剑所向披靡,自己这个位置正在浪尖上,绝不能有一点闪失。所有的人都在小心翼翼地躲着这场风暴。
不到八点半他就穿上外衣了,爱人以为他又去打麻将,就说你早点回来,他无心回答。车也没开,他想路上走走想想,有些事,还是过一遍的好。
可是现在突然间身不由己了。这帮人不知道要干什么,真是为财那就简单多了。假如这帮人足够愚蠢,说不定这件事还能成为他事业上升的垫脚石。他心里瞬间有了这个他自己也觉得意外的想法。
车子又拐了一个很轻的弯,没一会,停了。
车门一开,两个男人从车上拖下他就架着往前走。套住上半身的袋子黑黑的,看不到什么。一声铁门打开的声音之后,一个人在前面拉着他,后面的人扯着袋子。之后是往下走的台阶。他仔细在心里数着台阶的数量,一直数到27。一股子霉味从袋子下面窜上来。
“豪哥呢?”第一个男人问。
没人回答,好像有人打开了灯,他感到了袋子透过来的微微的光。
“豪哥说了,”司机说,“什么时候任务完成什么时候放人。”
“那钱呢?”第一个男人又问。
“当然,”司机说,“钱也是要的,但钱不是重要的,拉过去坐好。”
两个人又推着他往前走了几步,给他一转身,按着他坐下来。
“你给我听好。”司机说,“今天的事,没有第三人知道。”
“给他摘掉袋子。”第一个男人说。
“干什么!”司机说,“不想活了,你知道他是谁吗?”
“一个纪委书记……有什么可怕,落到我们手里。”
“知道就好。”
“是这样,”司机走近前说,“你也别怕,我们千里迢迢跑到这里,请你来是替人办事,图财不图命,顺路问你几个问题。我问你一,你答一,我问你二,你答二,这是行规,不该你问的别问,问多了你也消化不了,想要老老实实出去,你就得听我的,听懂了没有?”
“是是是,我懂了。”
赵学范已经明白了大概情况,闹不好是纪委的袁书记之前得罪的人来报复。听声音,这几个人他不认识,也不像本地的,但从他们的对话里,他觉得这些人肯定也不认识自己,却把自己当成了纪委袁书记。想想自己真是命中注定,每天出门都开车,偏偏今天心神不宁要走路。
“你是纪委书记袁世德,对吧?”司机问。
“……是。不是,不是,你们弄错了,我不是袁世德。”赵学范突然想,这也许是个逃脱的好机会。
“啪”的一声,他感觉给人狠狠打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
“还他妈嘴硬,你是说老子大半夜抓错人了!”第一个男人说。
“是的是的你们抓错人了。我不是袁世德。”
“够了。”司机说,“你不是袁世德?”
“是的是的,我不是袁世德我是建委赵学范。”
“刚才我讲过了,问你一,你答一,对吧。你是谁,我们不知道吗?你以为我们第一次干这个吗?”
“我不是袁世德,不信你们摘掉袋子看看。”
“可是怪聪明的。”那个尖细嗓音的人笑着说。
“好,那你就先当一会袁世德吧。”
“我不是袁世德。”
“你怎么这么不聪明呢?”
那声音像是疑问,也像是一种鼓励,更像是一种提醒。
这句话像一盆凉水一下子就把赵学范浇醒了。是啊,他怎么突然间就不聪明了呢。
“好吧,我是袁世德。你们要快点,再晚了家里见不到我要报警了。”说到这儿,赵学范好像有了一点底气了。
“三年前,有人给省委写过一封举报信,是不是你干的?”
听到这句话,赵学范一下子愣了。三年前是有一场风波,有人给省委写了一封举报信,举报市委郝书记私设小金库,大搞权钱交易。后来不了了之了。
“不是我干的。”
“不是你干的,那是谁干的?”
“肯定不是我干的。”赵学范感觉后背一阵发凉的同时不免心生几许安慰,还好不是他干的,不然真不知道如何收场。看来这帮人是郝书记派来的,至少与郝书记有关系。
“那是谁干的?”
“我不知道谁干的。”
“好,不是你干的。举报信之后,省委来人找郝书记谈话期间,你为什么跑去海南了。”
“我没去过海南啊。”
“你这几年的行踪我们一清二楚。你哪天买的机票住的哪个酒店我们都知道。”
赵学范转过神来。三年前袁书记还只是副市长,也许是去海南考察吧。这帮人绝对与郝书记有关系,不然不可能这么清楚。可是郝书记从那之后就调到省里了,此事早已风平浪静,为什么突然要翻这些陈年旧账?
“我都不记得三年前的事了。”
“你不记得,我们记得,三年前,省委来人调查郝书记,你跑去海南待了半个月。在这期间,郝书记接受省委调查,当然了,最后什么也没查出来。你回来之后主动去看郝书记,说你走的真不巧,听说书记被人诬告,你当即就赶回来了,说你工作没做好,给书记惹麻烦了。再之后郝书记调走,你一个毫无希望的纪委干部却当了反腐局长。假如不是你举报,为什么郝书记一调走你就当了局长?”
“这个……”
赵学范听到这里,心里对当年的事有了一点记忆。官场如战场,消息就是最有力的武器,他当时还不在权力中心,袁书记如何当上的反腐局长,他确实不知情。但是面前这个人说的这些当年确实有些风传,照这么说,袁书记果真是举报人了。真是没看出来啊,“两袖清风”的袁书记还有这一套。
“这个什么?这种事,瞒天瞒地瞒不过我们。你袁书记在香榭丽苑有两套跃层吧?江北还有两套,你儿子大学没毕业,名下也有两套房了。这六套房子你是如何到手的我们一清二楚,其中至少有四套是在你当局长那年买的对吧?当然这些房子都不在你名下。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袁书记?”
“是的,是的。没说错。”赵学范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开始犯嘀咕,这几个人一旦知道他不是袁世德会怎么样?他现在这么承认,后面……
“那好,承认就好,袁书记,我们来说正事。”
“什么正事?”
“今年人代会期间,有一天半夜你从酒店出去,去见了一个人。对吧?”
“对对,是见了一个人。”
“见了谁?刚过去两个月,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我还真给忘了。”
“你大半夜违反纪律去见一个人,刚刚两个月你就忘了!”
赵学范觉得自己上当了,这样问下去,很多问题他无法回答,因为他不是袁世德。袁世德的事,他怎么能知道呢?
“好吧,你不说,我替你说。你去见了省委刘本昌。回来之后你当上了纪委书记。我没说错吧?”
“是的是的,但那是市委决定的,不是因为刘本昌。”
“是不是因为刘本昌,你知我知就好。现在让我们谈谈今晚请你来的正事,我手上有篇举报信,还没有署名,我要你把自己的名字写上。”
“举报谁的?”
“举报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写上自己的名字。”
“我要知道内容是什么。”
“我看不必了。你要知道内容也可以,先把你的房产公开一下,再把你写举报信当上反腐局长的事公开一下,还有今年刘本昌的事也公开一下。我们就给你看信,如何?”
“你这是敲诈,你在敲诈市纪委书记,你知道什么后果吗?”
“哟,袁书记,你给我讲后果是吧?你说说,我的后果严重,还是你的后果严重?我敢打郝书记的旗号,保不齐我也打省委张书记的旗号?你可知道我是替谁办事?”
“你替谁办事?”
“我开头就说了,不该你问的,别问,问多了你也消化不了。”
“我要是不写呢?”
“不写有不写的办法。”
赵学范想到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