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盛的晚餐

铁树开花！

　　文/铁树开花

　　王二有点绝望。现在说什么都没用，都怪自己太冲动，把事情搞杂了。

　　从单位回到家，他旋了一下主卧室的门把手，仍旧反锁着。女儿正在书房里写作业。王二轻轻走过去。

　　“看到她没有？”

　　“你回来前不久她去了趟卫生间。”女儿面无表情，小声回他。

　　王二感觉心里轻松一些。他从皮夹里抽出一张二十元的纸币，放在女儿面前的书桌上:“你去楼下吃饭吧，大碗面或者别的，你喜欢的。”

　　“你呢？我妈呢？”

　　“不用管我们，你一个人去吧。吃好就上来。”

　　王二和女儿出了书房。女儿下去了，他朝主卧室那里望了一眼，叹了口气。

　　王二走进厨房，把锅取下来，放在炉灶上，弄出很大的声响。又拿出菜刀，放在菜案子上空切一阵，好像刀下面真有一块猪后腿肉或者一把豆角啥的。十几分钟后，王二取出几个碗，打开水龙头，冲洗了一下，重又放回原处。

　　他走到主卧室门前，敲了几下，“出来吃饭，做好了。”说完，他把耳朵贴近门，屏住呼吸，努力地想听到些什么。

　　几分钟后，王二摇摇头，有气无力地重又回到厨房，打开冰箱，扒了几口昨天吃剩下的白米饭。

　　坐在餐厅的椅子上，王二看着墙角的一堆垃圾发愣。那是一堆碎纸片，纸片里露出一个银白色的东西，王二知道，那是妻子的OPPO手机，被自己摔坏了，彻底不能用了。

　　这几天，他实在吃不进饭，也不感觉饿。

　　喝了几口凉白开，王二来到客厅的沙发旁，直挺挺地躺了下来。女儿从外边回来的时候，王二正双目无神一遍又一遍地数吊灯上的灯泡。其实，根本不用数，王二知道是十二个，里圈四个，外圈八个。可如果不数灯泡，王二不知道现在还能做什么。

　　这都是第三天了。

　　第四天，王二下了班回到家，正好看到妻子在餐厅里翻看那堆垃圾，看到王二进门，她站起来，旁若无人地走向主卧室。

　　“喂！”他说。

　　妻子没有理他，也没有转身，好像王二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他跟过去，从后面抱住了她，她往下一蹲身，挣脱掉了。然后，她进了卧室，快速把门带上并反锁了，紧跟她身后的王二这下可倒了霉，鼻子重重地被门顶了一下。他捂住鼻子，顿觉一股咸咸的东西流进口腔，王二赶快转身来到卫生间，抽出一张卫生纸，团了一下，塞住还在流血的鼻子，接着，他打开水龙头，用右手撩了冷水一下一下拍打着额头。

　　从卫生间出来，王二拿了一份报纸，坐在餐厅里。他读完报纸上的每一个字，包括广告、征婚启事和遗失声明。然后，他久久地看着墙角的那堆垃圾，低下头，双手捂住脸，低声抽泣起来。

　　那是四天前的下午。

　　“你整天跟着别人瞎跑啥，又挣不到一分钱。”王二说这话的时候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我就去！你管不着！”妻子狠狠地顶了回去。

　　“从明天起，你不能再去了，老老实实找个班去上，踏踏实实挣钱！”

　　“我就去！我就去！”

　　王二看了一眼妻子，顿时怒不可遏，随手抄起鞋柜上她的OPPO，狠狠地摔在地上，并用脚踏上去，重重地跺了几下。她一看，疯了般朝王二扑上去，王二轻轻一甩，她像谷个子一样倒在客厅的沙发上。王二又在卧室找到一本有关什么什么产品介绍的书，“刷刷刷……”三五下撕了个粉碎。

　　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踉踉跄跄跑回卧室，“咣”的一声把门重重带上。

　　整个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下了班后，王二没有回家，他在大街游逛。王二慢吞吞地在人行道上走着。以前，他从来没有这样走过。一家家的铺面被他一个接一个甩在身后，五金店，烟酒副食品店，服装店，玻璃店，文具店婚姻介绍所，当他经过婚姻介绍所时，他停住了脚步，沉思了片刻。

　　在一个小快餐店里，王二买了半斤水煮花生，半斤水饺，又要了一瓶啤酒。出了快餐店，没走多远，王二拐进了一家快捷宾馆。

　　他躺在床上，一边吃东西，一边考虑他和妻子的事。女儿大了，懂事了，不那么粘父母了。

　　女儿必须跟着自己，这是没得商量的。即使为了争夺女儿的抚养权和妻子打官司也不怕。妻子现在没有上班，没有经济收入，出于对孩子的成长来考虑，法院也会把女儿判给自己的。她没有工作，这是自己争夺女儿抚养权的最大利处。虽然她多年来没有怎么挣钱，但是房子是在两人结婚后买的，属于夫妻共同财产。家里存款也有几十万。大不了自己不要房子，把房子留给她，一个女人家没有上班，不能再没有地方住。房子归她，存款肯定归自己支配，要不就先租房子住一段时间，过几个月再买一套，这次不要买太大的，八九十平的两居室就行。

　　家是不能再进了，那里简直就是一座地狱，一片坟场。长时间待在里面会让人感觉窒息、憋闷，让人出不来气……

　　要说最初的几天还有一丝负罪感的话，那么，随着日子一天天地度过，王二倒感觉自己有点委屈了。将近一个月时间，她没有回他一句话！哪怕一个字，你就是骂一句也好啊。

　　此刻，所有来自心头的罪责统统消失不见了。他终于下了决定。他拨通家里的电话，可以听出，那头，她拿起了听筒。

　　“喂。”

　　“喂，”他说，“我打电话就是想给你说，我今天晚上不回去住了，我考虑了好几天，我想，我们还是……”

　　电话“啪！”的一声给挂断了。

　　第二天下午，王二下班回到家，刚一进门，他便闻到一股炊火的气息。王二快速扫了一眼，餐厅墙角的垃圾没有了，地板拖得干干净净，家具也收拾得井井有条，餐桌上的电饭煲冒着热气，空气里弥漫着米饭的清香，客厅茶几上的水果盆里装满了水果，有苹果、桔子、芒果等。

　　王二在地垫上蹭了蹭鞋底。脱下外衣，搭在衣架上。妻子正在摆餐具。三个碗，三个碟子，三双筷子。那种家的感觉又回来了。

　　王二坐在餐桌前，看着妻子。她穿了一件新衣服，低胸的蓝底碎花真丝连衣裙。他记不清上一次她穿这身衣服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小舅子结婚还是……她脖子上挂着一串铂金项链，那个项链坠子——弯弯的小月亮在她的乳沟间荡来荡去。她的脸虽然有点憔悴，但仍然很漂亮，特别是那两条极品美腿，在真丝裙的衬托下，更是引人。

　　“今天怎么了？”

　　“没怎么，我给你做了晚饭，”妻子说，“你好久没有吃我做的饭了。”

　　他听了妻子的话，突然间感觉很陌生，这是她的声音吗？他几乎忘了她以前说话的声音。

　　“女儿今天不是不该回来的吗？我……我看你摆了三套餐具。”

　　“哦，没事，就是习惯了，”妻子说，“我们喝一杯吧？”

　　“好的，”他说，“我去拿……”

　　“不！”她说，“我来弄，你去洗手吧。”

　　王二起身走出餐厅，换上拖鞋，来到卫生间，洗洗脸，洗洗手，王二特意打了两次香皂。当他回到厨房时，妻子已经把锅里的热菜盛了出来，盘子已经端上了餐桌，可能是为了保温吧，那盘热菜用一个大碗扣着。

　　“天又不冷，还用碗扣着干嘛？”王二坐下来的时候，眼睛往她的前胸瞟了一眼。她的胸部鼓鼓的，两个丰满乳房之间的沟沟直深下去，深成一条线。他端起高脚杯，喝了一口干红，掩饰了一下内心的激动。他感到自己又像一个丈夫了。事情正朝好的方面发展，昨天在宾馆里的那些想法实在不应该有，王二想。

　　“我给你做的特色菜，”她坐下说，“这盘菜可贵了，两千多块呢！估计你这辈子就没有吃过这么贵的菜。”她说着便揭开了扣在盘子上的那个大碗。大碗离开了盘子，一股热气升腾起来，热气里，一个手机躺在盘子中间，是她的那部OPPO，手机的周围，是被煮得几乎成了浆糊的被王二撕碎的书本碎片。王二一下子愣住了！

　　“我们家的特色菜，红烧OPPO。”妻子说。

　　“啊？这！”

　　“咋啦？你对这道菜不满意吗？来，尝尝味道怎样？”

　　脸色变得发白的王二一把抓过那个盘子，摔在地上。

　　这时，她才真正开始说话:“你个王八蛋！你摔，你再摔啊，你咋不都摔完，电视机、电脑、手机，还有空调、冰箱、洗衣机，所有能摔的都摔干摔净，”她喘了一口气，“你只会摔！你这个狗杂种，不是人养的狗杂种！”王二突然有了暴风雨来临前的那种感觉。他赶快稳住了阵势。

　　说完，她欺身上去，结结实实打了他一巴掌，回手又给了他一巴掌。王二抱住头，起身跳开，她追上去，抱住他的一条腿，疯狗一样狠狠在他大腿上咬了一口，一股钻心的疼痛扭曲了王二的脸，他下意识地举起手。

　　那只手，眼看就要落在她的头上，却突然停住了，像个断了电的机器人，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王二卷起裤腿，两排牙印子已深入皮肉，顺着牙印，有几滴血渗了出来。王二蹲了下来，蹲在她面前。双手捧住她的脸，请求她的原谅。

　　她不原谅他，也许，她永远也不会原谅他。她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一连串恶毒的秽语从她的嘴中飞出，刀片一般尖利的话语刀子一样飞向他，把他割开，把刀插进去，深深地。她转动着刀柄，转动着……

　　王二却感觉好多了，这是一个好的开端。有这些，总比什么都没有好多了。
（3712字）

fonyuan

这篇小说，很有一点卡佛的味道。
砖家在这寂静无声的清早认真读完，
后背一阵发凉啊。
因为，这样发展下去，
砖家这个主席的地位不保啊。
江山代有英雄出
一浪更比一浪高

当然，也有不足，啊，也有不足。
冷战之后，丈夫看到盛妆的妻子，基本是不会有生理反应的，
所以这里要改一下。可以把这个反应映射到晚饭上。这样就顺畅多了。
值得大大地鼓励的地方 是结尾。
这个结尾跳出了一般的龙套，
此处应有掌声。。。。。。。

铁树开花！

fonyuan 发表于 2018-5-26 06:28
这篇小说，很有一点卡佛的味道。
砖家在这寂静无声的清早认真读完，
后背一阵发凉啊。

砖家的这个鼓掌表情太惊恐了，真是吓到我了！
关于这个生理反应的问题，我也想了很多，在这个地方，我曾徘徊许久，后来，我加了句这件衣服她许久没有看到了，还有一进门也看到曾经脏乱不堪的家干净整洁了许多，态度应该会转变一下，那么，这个生理反应还是会出现滴，砖家，你看呢？
问好砖家！

潭边老桑

花兄近来创作力旺盛，好作品一篇接一篇，大有爆发之势。而且，写作速度极快，像水笼头般把熟悉的生活流泄出来。确实令人吃惊不小。

仅就这篇小说来讲，语言一如既往流畅。不同的是增加了悬念，情节设置开始追求一波三折之效果，更能吸引读者。

心理描写细节描写大致准确。标题很漂亮，契合小说主题，意味十足。暂且表扬这些，有空再扔砖。。。

铁树开花！

潭边老桑 发表于 2018-5-26 07:01
花兄近来创作力旺盛，好作品一篇接一篇，大有爆发之势。而且，写作速度极快，像水笼头般把熟悉的生活流泄出 ...

桑姐读完在下的拙文后就开始想，怎么杀呢？怎么捧呢？对了，这次要改变策略。
给你糖吃，甜腻死你！于是，桑姐先是给我嘴里塞了一块巧克力，好吧，巧克力好，这味道不错，我喜欢！然后，再塞一颗金丝猴，还没等我回过神，他又给我塞了一把红砂糖！
哇！哇！等我咽下去再吧，不，桑姐可不管我，接着，桑姐又给我弄几颗单晶白冰糖！妈呀！我要死了，甜腻死了……
哈哈！开玩笑。问好桑姐！

小贩

很显然，王二清楚对敌人最大的轻蔑是沉默是不予理睬！老婆的反击无疑对王二来说是个好的开端！不过，俺还是同情王二，想当初俺劝他不要取太任性的人当老婆，他硬不听，这下好了，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过，怪谁哩！
问好花花，文好看！

遗忘之城

震撼到了！夫妻冷战后那个剁空蒸板，坐在客厅数灯这些细节描写的非常好！行文依旧行云流水，没有瑕疵。砖家说的瑕疵不存在，绝对不存在，保证很多人都认同这一点。

铁树开花！

小贩 发表于 2018-5-26 08:28
很显然，王二清楚对敌人最大的轻蔑是沉默是不予理睬！老婆的反击无疑对王二来说是个好的开端！不过，俺还是 ...

小贩好！先让我捂住嘴笑一会儿再，
看样子小贩兄深谙夫妻之道了。任性的老婆也不错，就是你得不能让她对你任性。好吧，人家王二两口子最后肯定和好了，你看，屋里打扰得干干净净的，到处收拾得也很整洁，弱弱问一声小贩，晚上要不要去听墙根？哈哈……问好小贩！

铁树开花！

遗忘之城 发表于 2018-5-26 08:33
震撼到了！夫妻冷战后那个剁空蒸板，坐在客厅数灯这些细节描写的非常好！行文依旧行云流水，没有瑕疵。砖家 ...

我就问一句城兄，你们几个是组团过来的吗？还有，小田田什么时候开培训班了？我怎么不知道？怎么一个一个都是捧杀呢？哈哈！
问好城城！

草舍煮字

铁兄能把小说写到这个程度，较成功的一个尝试，很可赞！书没有白读的。这篇我读了两遍，依我的眼光看，没毛病。

莹莹子期

早上就听说了，一开电脑我就先读，结果真是令我吃惊啊，吃惊，一改以前的传统故事叙述，这篇是受了后现代影响的，文字沉着冷静，一对夫妻的冷战写得如此之妙，我，我，我只想说花花你太可恶了！

铁树开花！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18-5-26 09:20
铁兄能把小说写到这个程度，较成功的一个尝试，很可赞！书没有白读的。这篇我读了两遍，依我的眼光看，没毛 ...

豪哥也来了，上茶！你怎么也没有坚守住阵地加入他们的捧杀团呢？哈哈！
问好豪哥！

鴳雀

我读小说，但不能像文璘那样将读后的感觉写成教科书。比如读“丰盛的晚餐”，读到闷烧“偶扑”，最多会心一笑，真是想得出的巧妙。
故事无需编，有岁月自然有故事。但人们喜欢看编的故事，说编才是艺术，高于生活好看好玩有趣过瘾刺激。因此不编的故事已经不是故事，故，写故事的人一天天少，编故事的人一天天多。
人老生出一个毛病，虽老眼昏花，却能一眼看出哪些故事是编的，情节细节思想理论，哪怕最细微地编都逃不过一双老眼。老眼喜欢真，其实真才是作文的大道理。
我喜欢平铺直叙，不拽文，几乎不形容，偶尔形容一句非常妙，读来会心。
古来三立，那个立字害人，刻意去立，必然有假。我喜欢不以立字为目的的书写，因为不立，所以每一句几乎都是真的。若有一点点假，也不过笔头稍弱，力有不逮，并无制膺的故意。如此这般文字像一件已然失去实用功能的旧瓷器，可以把玩。把玩也是实用功能，只是大多数人不这么认为。
这是个老读老读小说的人对太虚大咖们帖子的说辞，借来一用，对初学者自然另有讲究。

铁树开花！

莹莹子期 发表于 2018-5-26 10:31
早上就听说了，一开电脑我就先读，结果真是令我吃惊啊，吃惊，一改以前的传统故事叙述，这篇是受了后现代影 ...

不可恶不行啊，不可恶子期就不喜欢俺了。呵呵，
问好子期！

铁树开花！

鴳雀 发表于 2018-5-26 10:34
我读小说，但不能像文璘那样将读后的感觉写成教科书。比如读“丰盛的晚餐”，读到闷烧“偶扑”，最多会心一 ...

老师，看了你的跟帖又让我的脑细胞死了好多。
俺本愚钝，肚子里没有词，不会形容，只有白水一锅。
问好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