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一孔 于 2018-5-27 21:03 编辑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什么校长念错字、班主任试喝牛奶、还有什么天才陨落等等,基本上都和教育有关。
当然,我们知道的事情都是我们所能知道的事情,也是所谓吃瓜群众人人有份,真要是什么高端的、机密的、前瞻性的、有争议的,我们两眼一抹黑,反倒太平无事一身轻松了。
所有的信息都是经过过滤以及取舍的,在一个信息不对称的语境当中,凡事我们大不可太过较真,以至庸人自扰。如果再以次为基础,钻死胡同认死理,无疑是自寻烦恼。一个专门的称呼:杠精!为此打口水仗的多半又会被称为:喷子!
杠精和喷子是网络的两大主力军。
一株花总得长在一块土上,狗尾巴草总得找块烂泥,没有土壤,啥都白给。之所以喷子和杠精有着如此茁壮的生命力,那还是因为一个补锅的刚好遇见了一口坏锅,一拍即合。
对于绝大多人来讲,闲着也是闲着,不喷白不喷,零风险保底,还能多少展示一下自己不必寻常的洞见,抑或是偶尔可以标榜一下自己站在道德制高点的快感。
言论自由的好处就是,只要不触犯党纪国法,你尽可以说,最大的攻击不过是一阵口水,不伤皮不动骨;言论自由的另一个好处是,不管你说什么,我们又尽可以姑妄听之,一笑而过,该干啥还干啥。
被网络牵着鼻子走的始终只能是虚拟信息的跟屁虫,跟网络信息较劲纯粹是浪费感情,多少有些心智不大成熟,一不小心还能成为别人的帮唱嘉宾。你把人家给骂了,酣畅淋漓,自觉解气,殊不知别人正感谢你呢——你成为助其成名的无数双推手之一而自己浑然不觉。
也不能绝对,并非所有人都是自我炒作的,出名来源于意外,真不是盖的。
北大校长有谁?一般人都知道蔡元培、胡适之、马寅初,而对于他们的了解又多半不是因为学术本身了解的,蔡元培“兼容并包”享誉天下,胡适之因为曾经被反复地评判而成名,马寅初因为人口论为大众所知,至于蔡元培前清进士和革命党的背景,本来就有兼济天下的情怀——人家可都是玩过炸药的,胡适之开一代风气以及马寅初治学为人的豪壮感兴趣的并不多,而这些恰恰是他们称为校长而且是有影响力的校长最为可贵的缘故。
今年,北大又出了一个名校长:林建华。与他的一些前任有些许仿佛但档次差远了,他的出名也不是因为学术与管理,而是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缘故:校长念错字了!
我天!校长念错字了!北大校长念错字了!中国最为高等的人文类学府北京大学的校长念错字了!中国最为高等的人文类学府北京大学的校长在纪念学校一百二十年诞辰的隆重场合念错字了!情何以堪?
这事反复说道过,我本不想重复,可现在又听说出来了个第二次道歉。电视剧完了还有续集,有点意思,那我也就随心来个马后炮,瞎掺合几句。
这算个多大的事呢?几乎不是个事儿。北大校长也是一个人,北大也不是一个专门的人文类学院,就像清华也不单纯是理工科的,都是综合性的大学,对于校长更没有什么专业的限制,他林校长学的就不是文科的专业。作为一个学者,他能求真务实,诚恳道歉,这事也就该结束了。估计那位林校长也是这么想的,于是他就道歉了,还在网络上大面积的道歉,但是他没想到的可能是现在网络的力量。一份道歉信下来,他火了。有说这是在为自己狡辩——怎么能归结为时代的因素呢?那么多人经过了那么个特殊的年代不也没错嘛!还说什么“现在再继续学这方面的估计也不一定能学好”,这不倚老卖老吗?活到老学到老哎!质疑是社社会前进的动力,你一个校长怎么能否认质疑的力量呢?然后什么“大胆地假设小心的求证”等等一条条大棒下去,我估计那段时间那个校长无处闪躲叫苦不迭的。
我不是帮那个校长辩护,我只想说那个校长如果不在网络上道歉,还有这样的后续情节吗?一帮人不还是像供神一样把北大的校长老师学生们供着?他能主动道歉这个事情本身是好的,而我们的指责有些是片面的,比如关于“质疑”这方面的争论,很显然有个语境在哪儿,他只不过想表达“多埋头做点实事少些争议”的意思,就像胡适之当年“多少谈些主义,多做些实事”。《演员的诞生》通过剪接可以黑袁立,我们断章取义地摘录道歉信也可以污名林校长。
只要是人,都会犯错。我们一些高冷的精英人士恰恰不认这个帐,反倒保留着在普罗大众当中的好印象。不是人家没错,是我们不知道而已。比如一代偶像胡适之先生,我们总是知道他推崇自由主义,在蒋介石跟前翘二郎腿,待人如沐春风,有多少个博士头衔等等,简直是一完美男子等。可这只是胡先生的一面,有人说胡先生在三十岁之前就把事情做完了,因为在学术上,他最大的成就只是三十岁之前的白话文运动。在他所涉猎的文史哲方面,他并没有拿出多少有足够分量的成果。比如他的文学作品,他的《尝试集》很惊艳吗?他想写一套《中国哲学史》也只写了半本,倒是冯友兰的《中国哲学史》影响一众人等;历史方面,显然他的弟子傅斯年已经走到了他的前面,甚至于他本专业哥伦毕业大学的博士也不是毕业之后就拿到的,应该在他白话文运动名满天下天下之后才拿到的,更别说那三十多个名誉博士究竟有多大的含金量了。
胡适是一个谦谦君子不假,人格魅力远超于学术能力,可君子也有急躁的时候。在北大上课的时候,胡适和钱穆都讲老子,胡适说老子在孔子之前,甚至和孔子有师生的牵连,钱穆说老子在孔子之后,谁都没有足够的证据说服对方,甚至钱穆的理由更为充分一些,一来二去,学生跑去问胡适,胡适终于也不耐烦了,没好气地说:他(老子)又不是老子的老子,我能怎么办?(还有说法是,胡适说如果你能够拿出足够的证据,我连自己的老子也不要了)
如果这样的事情放在今天放在网络上,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什么“史学巨擘、一代宗师、青年偶像”等等大帽子一戴,还能有他好日子过?
搞不准就搁置,留待后人来解决,胡适还是胡适,钱穆还是钱穆,都是我们敬重的文化前辈。这样的争议,这样的脾气并不能抹黑他们,反倒是偏偏要把他们想象成完人就不合常理了。
还有胡适之和蒋介石拍照翘二郎腿的事情。只是一个事情而已,甚至只是胡适的无心之举,谈不上什么优点缺点的。你翘了说明你不畏权,不谄媚,你没翘说明你遵从人之常情,能给予领导相应的尊重,也不失为一种涵养的体现。梁漱溟先生晚年回忆自己建国后顶撞毛泽东主席的举动,相当自责,说自己不应该在那样的场合顶撞领袖,一来两人同年,二来主席是领袖,是个伟人,自己至少在礼仪上是不对的。梁先生被称为“最后的儒家”,对中国文化极度自信,有的就是“士”的精神,他这话是肺腑之言,说的客观实在。
我们可以认可胡适的做法,但偏偏要把这点无限地放大,那么我们自己心里想多了,表面的自尊甚至狂悖实际上反衬的内心的自卑和孱弱,依然只是书生的做派。
类似的还有刘文典的例子,刘文典和蒋介石开撕,甚至动手,鼓舞了一众年轻学人,俨然是铁骨铮铮的斗士。这也只是刘文典的一个侧面,刘文典国学根底深厚,庄子权威不假,可他眼里除了一个陈寅恪之外没别人。西南联大躲炸药的时候,他扶着陈寅恪跑,文弱的沈从文也跑(谁不躲炸弹?)他语含讥讽:“陈教授不能死,那是教授当中的教授,我刘文典也不能死,我死了庄子没有人讲了,你沈从文死了就死了,不就一写小说的吗?”就这欺负人也欺负到家了不是?沈从文招谁惹谁了?咱们这些文艺青年惯以小说文章见长,刘文典就是站在你跟前,你热脸都蹭不到人家冷屁股!而且,他还有抽鸦片的习惯,为了弄点鸦片,索性抹下面子,跑人家军阀家走穴,这点难道一点点不影响他的光辉形象?
马寅初呢?我们只知道他活了一百岁,一身硬骨头,为“人口论”遭了不少罪,始终不屈服,是真汉子。可是,如果我说,这位提出人口论并影响后期计划生育政策的大学者、著名社会活动家,一方面让人家少生优生,自己反倒有两个老婆还一股脑生了七个,是不是有点黑色幽默?
我没有什么兴趣翻名人的老底儿,我的信息来源渠道也不一定能架得住绝对的推敲,相反,正是因为对于这些人的敬重乃至于膜拜,我总是希望了解的全面一些,立体一些,反倒可亲可敬。当然,他们也有特别温暖的一些事情,比如冯友兰和顾颉刚坐一个船上,顾颉刚和冯友兰说话,冯先生就是不搭理,随行的人很纳闷,顾也不爽,之后冯友兰告诉别人,顾颉刚是个结巴,我冯友兰也是个结巴而他不知道,如果我搭话,他会觉得我在学他,岂不伤了他?
这就是自觉的修养,然而你偏说冯友兰后期受人引导写了一些不该写的东西,有多么不好,就有些苛求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神,尤其是大知识分子,有特点的还真不少。很多时候我们为了宣传需要或者是为尊者讳把这些挪开了。我们后辈自己要清楚这点,没必要求全责备。辩证唯物主义讲一分为二,其实根本就不存在一,只有二。二才是完整的。
别人是二,我们也是二,这样我们也就能真正地平视对方,于己于人都算公允。
绕了一圈,回到林校长,那么多泰斗都有那么点瑕疵,包括学术上以及学术之外,他一个后辈念错两个字不见得是洪水猛兽了,他一个校长主要任务是办好大学,这点做好了,才是真正的善莫大焉!
类似的事情在著名的季羡林身上也发生过,他是写错了两个字。别人写信给他,老人轻轻叹了一口气,我这么大年纪了,写个把错别字还不能写?这事没人论,林校长没他的影响力也没有他的运气——那是网络还没这么发达,季老也没写什么公开信。
也有人说,那文稿肯定不是林校长写的,当然不是他写的,他要是写了,他的不止一个秘书干什么吃呢?那他肯定没看?那不一定,他有可能看了,但是可能他一贯认为这两个字就那么读,毕竟那稿子也没有什么生僻字。
这只是一个失误,这个失误在网络上的爆红至少说明了我们至今对于象牙塔以及象牙塔里的人和事还是有着近乎神秘的瞎想,在一个相信神话、期待神话、造就神话的文化基础上,我们的文化复兴之路显然还是相当的长远。
这件事的直接结果就是,人家下次就是念错了除非被曝光,否则是不会解释甚至道歉的,惹不起躲得起。当我听别人说林校长还有后续的道歉时很惊讶——他能被网络牵着跑?我搜了老半天,果然,故事没有续集,假的!
《白鹿原》上小白灵上学时看朱先生上厕所,很好奇:朱先生也撒尿啊!同学们不相信,又去看,结论是朱先生撒过之后还摇哎!那只是一批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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