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刘彦林 于 2018-6-6 09:53 编辑
壹 快接近上午十一点时,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接通,听出是堂兄的电话。当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噩耗,我的整个世界突然凝固如冰。这怎么可能呢?他才五十多岁,不是前几天还在海南旅游吗?真是难以置信!一连串的质疑在脑海里急速旋转,飓风一般横冲直撞……电话那头,已是“嘟嘟嘟”的一串忙音,耳畔却像延续着120那样刺耳惊心的呼啸……
猝然离我们而去的是大伯的儿子,我的堂兄二哥。事已至此,我必须前去吊唁,可是他们远在千里之外的宁夏石嘴山,我们却寓居在甘肃东南部的农村,只有消除两地之间的阻隔,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抵达。我来不及多想,一边向领导请假,一边让妻子准备几样要带的物品。随后匆忙赶回家,准备出发赶到二哥身边。或许,二哥在走完尘世的最后一段路程时,也很想看到故乡的亲人的。虽然午饭已经端上餐桌,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但谁也没有心思去品尝其中的丰盛。尽管父亲端着碗,可抑制不住地哽咽,把泪水和悲伤一同吞进了下去。我的心情汪洋如沼,汹涌着悲痛之波,疼痛与忧伤拍打着心壁。时隔不久,母亲也从乡下匆忙赶来,一路洒下了数不尽的泪水,她也执意要跟着我去看她的二侄子最后一眼,这个理由,谁又能拒绝得了呢?
仓促赶到城北汽车站,乘坐发往天水的班车,等待发车的过程像经受煎熬。一路上,车走走停停,真有如蜗牛似的缓慢,经过近四个小时颠簸,在夕阳收敛尽最后一抹余辉前,抵达天水汽车站。好在,有一趟到银川的夜班车即将发车,这也是最理想的车次了。此前,查询了火车、高铁的车次,不仅没有直达的,就连中途换乘到兰州,最早的火车也要到次日上午八点三十分,到达石嘴山最快也要到晚上六时多;高铁虽快,一到兰州就成了终点。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很幸运地发现了这趟班次。虽然在银川要换乘,可是毕竟可以把到达的时间提前不少。
班车驶出车站,辗转穿过城市街巷,随后在宽阔的公路上奔跑起来。天色越来越暗,扯起的幕帘逐渐把山川、河流、高树、草木和房舍遮蔽得隐匿了形体。我的心也被包裹起来,沉入黑暗的深渊。心绪纷乱如麻扭结的疙瘩,那些久远的往事也不知该从何追忆。也许,苍天最了解我的苦痛,开始挥洒豆大的雨滴。随着车身的颠簸,雨滴摔碎在窗玻璃上,溅起的是破碎的叹息。雨滴沿着玻璃下滑,随着车身晃荡,滴落在冰凉的柏油路面上,我猜想到,摔出的是更惨烈的痛。只不过雨滴无法哭喊,也没法拒绝这种毁灭的结局。不知为何,我的泪却没有流出,难道是雨滴代替了我的哭泣,诉说那份淤积在心头的悲伤?车一路而行,只在临近固原的一个小镇小憩。那时,淅淅沥沥的雨滴没有停息,反而有了滂沱和倾盆的意味。也许,天空的哀婉和忧伤还在加剧着。
贰 一路头脑昏沉,心思却异常活跃,翻检和二哥有关的往事。记得母亲告诉过我,二哥四岁那年被留在了爷爷奶奶身边。大妈孩子生的“稠”,每隔一年半载就会生下一个男孩或女孩。哥哥到老家的那年,大妈的第一个孩子夭折了,大哥已经到了上学的年纪,二哥身下又多了一个弟弟和妹妹,何况大妈还怀着一个,眼看就要临盆待产了。相比之下,二哥已经利了手脚,为了给大儿媳减轻一点负担,奶奶提出二哥由她来照看。这么一来,二哥就成了我家的一口人。那是一九六八年的事。我们从祖籍所在地举家迁徙到了一个小山村刚两年。初来乍到,作为“客家人”,我们一家遭受了老住户的歧视和发难。好在,祖辈传承下来的坚韧和宽容,已溶渗于家族内每个人的血脉里。爷爷的勤劳,奶奶的贤惠,逐渐受到了近邻和村人的喜爱。一家人,也得以在异乡扎下生活的根须。那时候,父亲十九岁,母亲也刚十七岁,可他们已经做了两年夫妻,尤其是母亲,她在当下人的眼里还是姑娘,那时候她已经把二哥当作自己的孩子看待了。这也是母亲非得要跟着我去看二哥一眼的不可反驳的原因。
谁也没想到,二哥会突然遭此厄运。在母亲的记忆里,她是看着这个乳名叫“二娃”的堂侄,从一个顽皮的孩子成长为一个成年的大小伙子。尽管几十年的时光,会把诸多美好的细节遮蔽起来,任凭如何的努力也难以复原到最初的情状。何况,母亲给我讲述的,仅仅是微乎其微的细枝末节,对二哥的童年我只能进行更多的测度。那时,二哥虽然离开了父母寄居异地他乡,他却并不孤单寂寞,更不会遭受歧视。因为有爷爷的关心,有奶奶的呵护,有三叔和三婶的疼爱。我们居住的村庄,门前有小河潺潺弹奏,去捉泥鳅或者掏螃蟹,或者在清溪里玩水、嬉闹,或者去鸟窝里掏鸟蛋,到树林里网麦蝉,都可以把童年调配的充满欢声笑语。成片的山坡,储存着大自然馈赠的瑰宝,那些成熟了的草莓和桑葚,或者隐藏在房前屋后的杏树、桃树、梨树、苹果树、柿子树绿叶间藏着的果实,更可以满足贪吃的嘴巴,给他们敏感的味蕾缔造奇妙的滋味。那时属于土地“集体化”的时代,各家各户不允许饲养牛啊羊啊的,二哥也不必承担放牛牧羊的任务,“玩”是他那个年纪最重要的事情。不必怀疑,二哥的童年是被快乐围绕着的。
一九六九年初夏,我的姐姐呱呱坠地,给这个家庭增添了新的成员。很快的,满山满坡和河谷地带田地里的麦子,也被炽热的阳光催促着赶往成熟的征途。先是领受雨露的滋润叭叭地拔节,后是悄然扬花和灌浆,风中刮来的气息预示着又一个丰收在望的好年景。洋槐花尽情地绽放,给空气的翅膀裹挟着浓郁的甜味。短短的一个多月,二哥发现包着头巾坐在土炕上的三婶,已经投入到夏收前的集体劳动中了。奶奶怀中的襁褓里,多了一个小巧可爱的婴儿。为了不耽误给上地干活人的做饭,奶奶给在玩闹和捉游戏之余孙子交给一个照顾她的小孙女的任务。二哥的玩耍被限制住了,但他发现这个小妹妹挺好玩,尤其在忙碌的日子,队长不允许社员回家,午饭也被送到田间地头。看到襁褓中的堂妹饿得哇哇直哭,二哥主动要求背上堂妹找三婶喂奶。二哥看着妹妹抱着三婶的乳头吃得很幸福,也忍不住把三婶的另一个乳头含进了嘴里,吮吸的是那么让人爱怜和疼惜。在母亲的心里,这个堂侄子和自己的孩子没有多大的区别!
叁 那趟班车,在夜色里穿行,和呼啸的风执拗地对抗,令我和母亲稍感安慰的是,车轮每向前滚动一圈,我们的心和要抵达的地方靠近一步。熄灯后的漆黑车内,更多的是乘客沉睡后的呼吸声。不用问,我知晓母亲难以入睡,她的心中牵挂着另一端的远方,因为我圆睁着双目,心中就这么思忖着,惦记着,慌乱着,悲伤着,如黑黢黢的夜沉重而迷茫。可是,深夜两点,班车停留在吴忠段的服务区,据说高速路有规定,夜班车在深夜2—5点不许行驶,如此,我和母亲的心情又被增添了一种焦躁之外的成分——无奈!路程虽然所剩不多,毕竟还有一百多里的距离。只有等待了,也许二哥不会怪怨的。
刚有了懵懵懂懂的睡意,却听到了车的引擎发动的声音。打开手机看,刚好凌晨五点,发动机预热片刻,车缓慢退出休息区,拐上公路又嘶吼着奔跑起来。透过车窗,天空逐渐发白,影影绰绰的树木与山脊越来越显露清晰的面目。我的心情,又被车轮裹挟着,跌跌撞撞地颤动着心弦。六时多,根据路标判断,已经临近银川,东方的天幕上,朝霞染红了天之一角,在时光的弦音铮铮而响的节律上,一轮从贺兰山巅露出半边银镰似的晨阳,把明亮的光线透过云彩的缝隙照射下来,不一会儿,完全裸露于我的视野。但我心如明镜,这一轮太阳,已经和西夏古国的太阳不可相比。或许,太阳还是那一轮,但沧海早已成了桑田——时光已是千年后。这么说,岁月才是一把雕刻刀,更是让生命的消失难以躲避的原罪啊!
七点前,所乘的车牌为宁A8818班车驶进银川汽车站。在车站咨询处询问到,发往惠农的班车须到北站——银川旅游车站去乘坐。便领着母亲出站,辗转到广场公交站,等待313路车到来。车门一开,我们急匆匆上车。为防止错过站点,我想着要看看下车点,当从随身的包里找出眼镜盒,打开的一瞬,傻眼了——匆忙之间,只拿了空盒子,眼镜还遗留在家里的书案上。没办法,只得请一个戴着眼镜的青年帮忙,他看后告诉我要过十四个站点。车每过一个站,我就减去一个数字。虽然公交车是报站点的,但正处于上班高峰期,车内喧吵闹喧哗声压过了报站的柔和女声。还有,我们要和时间竞走,才能尽快让心愿有个圆满的结果。
十多公里的车程,走的让人焦急,当确证到了站点,匆忙和母亲下车。看清公路的对面就是要找的车站,匆忙穿过马路,进入车站大厅,过安检后,径直朝售票窗口小跑过去。前一趟车刚发走,后一趟还要等——那就等吧!好在,发往惠农的车每隔半个小时就有一趟。在选择快客和慢车之间,我毫不犹豫地选择——“快”,哪怕早到一分钟,我们的心就会少一些不安。八时十分发车,一路上没有停留,临近十点时,已下了高速路口。大妈央及七哥打电话,得知快到时,说他们已在大妈居住的小区——山水华庭门口等了。挂了电话,我先给母亲打预防针:“妈,这次你的主要任务是劝解大妈不要太伤心,千万不要自己先哭哭啼啼的!”
我们见了面,省略了寒暄,更不提二哥的事,但各自都清楚,提及的结果一定是泪水。那时,只有忍着不要让泪水夺眶而出,才是最适合的。推开门走进去,和大妈见面的刹那,母亲还是没有忍住。满头白发的大妈,握着比她小十多岁的弟媳,两个都进入暮年的妯娌,顷刻间哭成了泪人。我的心海,也遭受着悲痛的拍打,但我不敢哭——我必须劝住母亲,才能让大妈止住泪水。母亲没有忘她来的目的,擦干了眼泪,然后一边劝慰,一边帮大妈擦眼角。在旁的人也竭力相劝,总算让大妈的哭停止。稍歇,母亲提出去殡仪馆看她的侄子,被告知冰棺只在入殓前才打开,即使去也看不到。母亲只好在家陪大妈,我跟他们去殡仪馆。
去殡仪馆不算太远,就一二十分钟的车程。刚到门口,二嫂看到从老家赶去的我,一下子泣不成声;侄女莹莹哭得抽抽噎噎——她们的悲伤里,有她们的苦楚酸涩:人到中年,二嫂突然失去了丈夫,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侄女莹莹快到“而立”还没成家,想到父亲再也看不到她出嫁了,悲伤和遗憾交织着以泪水的方式祈求原谅……看到这种场面,我的心纷乱不已,但必须强忍泪水。旁侧的人好纷纷相劝,二嫂才忍住泪水。灵堂两侧,摆满花圈,也表明作为普通人的二哥的人缘很广。吊唁的人,陆续前来,表达对二哥的哀悼。而我在跪到灵堂前时,我看到二哥的那张脸——只不过已是两个世界的阻隔,中间那道隐形的鸿沟横亘着——我在尘世里,他却在照片里——哀伤的挽歌提醒着我,我们一起生活过九年的兄长,再也不可能有相见的机会,更不可能把他从黄泉路上拽回来。我所能作的,就是在灵柩旁多陪伴他一会,让他没有牵挂地走完尘世的最后一程。从那一刻起,除了到墓地去了一趟外,我寸步不离地守在殡仪馆,弥补着他离开老家我们少的可怜的聚会。
那个夜晚,我、三哥、姐夫和侄女莹莹、侄子伟伟几人“坐夜”,陪伴二哥度过一个漫长的夜晚。在轮换着歇息的过程中,我希望睡着后,二哥在梦里告诉我一些什么,可是直到又一个新的日子来临,二哥也不曾走进我的梦里,自然不会有什么相谈,更不会有怎样的托付。反倒是我,有意无意地追怀远去的记忆,在时光消失的河流中想打捞更多的珍藏,最终得到的是更多的失望。仿佛一切被冰封,被凝固和冻结了。汲取到的一些零星碎片,我也没能拼贴成连贯的情节。二哥啊,难道那些美好的过往,都伴随着你的离开消失殆尽吗?时光这台粉碎机吞食掉的何止是我们美好的记忆?它也毫不犹豫地吞噬掉了我亲爱的兄长,我情同手足的二哥!
肆 所能回忆起的,仅是细碎的片段。关于二哥,我只捡拾起了几个段落:我清晰的记得,二哥有时想找姐姐的茬,却怕遭到奶奶的责骂,他自己不动手,就唆使我把姐姐打哭,他则在一旁开心地笑,不过,他的阴谋被奶奶识破后,也躲不过遭受奶奶地斥责;二哥上学期间是住校生,每周三下午赶回取一次馒头,第二天鸡叫三遍就和村里的安安、拜等同学结伴出发。星期天在家玩一天,玩的花样很多,玩到兴头上时,奶奶央及不动,便会遭受到责备,他还得把要干的活干了,对此,他自己总结出一个“真理”——活干了,骂挨了!至于其他的琐碎,我想着想着就模糊了迷茫了,似乎隔着大海一样宽阔的界限。那个“警戒线”,一切都不可逾越!
一九八二年,二哥离开老家。那个夏天,我刚考完小学二年级的期末考试。在领取《通家书》的那天,二哥来学校找我,说是要去县城照相,我才知道二哥要回到父母身边了,我的心里有几分不舍,但还不懂分别的意味。几天后,我拿到了照片,二哥却离开了我家。当时,大哥在西安读书,要把二哥送到那里,然后跟随大哥回石嘴山。后来听说,爷爷送二哥时曾坐错火车,本该到宝鸡的,反倒去了广元;爷爷以不识字为理由,找了列车长,然后又找车站站长,他们才帮爷爷改签后,并送上车特意交待给列车员;车到宝鸡,列车员专门把他俩送到了去西安的车上。那一次,返回老家的只有爷爷孤单的身影。这一次离别,时间的列车已更换了三十六个“年轮”。那时,我还是小少年,如今也有缕缕白发侵占两鬓。谁也没想到,当年青春勃发的二哥会訇然而倒,与这个世界,与他的亲人好友相别,是那样的决绝,那样的永诀!
二哥的后来,我多从父亲口中得到消息。二哥接连两年参加高考,分别以8分和4分之差落榜。得知他参加工作了,父亲怂恿我给他写信,理由是他临走时承诺要给我买皮鞋,我都要小学毕业了,那双皮鞋还没有踪影。父亲让我写上村里骂人的话,指责二哥说话不算数。这封信很管用,不到一个月收到了二哥寄来的包裹。我穿上平生的第一双皮鞋,高傲的神情写在脸上。有谁问及,我自然要夸耀一番——这是我二哥给我寄来的!此后,家里陆续收到了很多从宁夏寄来的东西,衣服啊,鞋袜啊,手套啊,煤矿上给职工发的福利,二哥和大伯省下来寄来,他们知道老家的生活过得清苦。那些“劳动服”经久耐用,一度成为父亲、四叔田间劳作的首选。二哥也寄来了不少废轮胎改成的鞋底子,减少了母亲拉制鞋底的烦劳,依照鞋底的大小切割,做好鞋帮用捻成的细绳缝上,一双新鞋就诞生了。现在想来,那时的二哥,是以这种方式表达着对父母的感激与感恩。
读初二那年的寒假,我听到二哥要结婚的消息——这是我们家的一件喜事。父亲要去恭贺,我也争着要去。得到应允,我们匆忙出发。我们坐班车到天水北道,父亲在售票窗口前挤了好久,才买到两张火车票。上车发现,不要说座位,连站着都困难。给二哥的贺礼是一床毛毯,我顶在头顶上才挤上进车厢。快到兰州时,车内才有了松动,才可以换着站姿歇歇腿。但在改乘另一趟到石嘴山的车时,父亲排了几个窗口都说不对,错过了车次被阻挡了一天。到达的第三天,就是二哥大喜的日子。因为已经闻到浓浓的年味了,我和父亲逗留几天后匆忙返回。
后来,我们通过书信互通消息;再后来,我们通过电话和手机送上问候和祝福。一九九二年,二哥带着二嫂回了一趟老家,看望爷爷、奶奶和我们。十五年后,时间指向新世纪的第七年的盛夏,二哥和大哥、大嫂们一起来了一趟老家,也是来去匆匆。再一次的相见,就是三年前的那个冬季。那时,大伯撒手人寰三周年。我和母亲、妻子、妹妹静霞一同去,为的是在大伯的坟前表达哀悼和思念。但谁也没有预料到,时隔两年多,我来相送的人,竟然是这个还差一年才退休的二哥。五十四岁,人生还有更美好的“夕阳红”,二哥却摔倒在了上班途中。这一跤跌得很多人痛惜,跌得好多人泪水奔涌——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再也没有站起来,连睁开眼看一看亲人的机会,上帝也没有留给他。我的二哥,就和这个世界作别了,这多么让人心生难以理解的惆怅!
伍 定在九点发丧。入殓定在八点半。八点刚过,我的回忆被撕心裂肺般的痛哭拽回。循声看去,是大妈和母亲来了。听到大妈的痛心疾首,在场的人都慌了手脚,也有人埋怨不该让她来。可是,一个老人看儿子最后一眼的愿望,谁又有能忍心拒绝呢?陪大妈来的大哥,在旁侧焦急万分,一时不知所措,后悔和痛苦交集在脸上。好不容易,才把大妈扶着坐在凳子上。大妈的腿行动不便,平常走路要靠拐杖支撑才能勉强挪动。在场的人都担心再摔一跤,或者气得太厉害出什么不好的事,但不论怎么劝说,大妈执意要等到看他的儿子一眼。主持入殓的阴阳,看到这揪心的一幕,提前开始入殓,让亲人和孝子绕着灵柩走一圈,不仅是看一眼那张熟悉的面孔,也是为了做一种最后的告别。那时,哭泣的潮水汹涌如涛,猛烈地冲过来,又冲过来。我还是忍不住,被夺眶而出的泪水模糊了双眼。也许,除了泪水再无更好的方式对逝者送行!
棺盖掩上,把两个世界截然隔绝。侄女莹莹喊着:“爸爸,躲钉!”紧接着,阴阳抡起的斧头,使劲敲打着木钉,“咚,咚,咚……”,每一斧头都砸在了我的心上。在莹莹摔碎孝盆的刹那,二哥的灵柩被抬出。送别的鞭炮响起,灵车缓缓驶出殡仪馆。从这里到陵园,是二哥要走的最后一段路。那十多里,走的每个人的心上满是不舍。这个陵园,给大伯上坟时我去过。昨天,我还跪在大伯坟前,告诉他二哥离开的噩耗;也去给二哥购买的墓地,记住了第35排、24号这一个坐标——这一对数字,标识的是二哥在另一个世界的家。今后,二哥就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安居了!
下葬的仪式很潦草。也许地域不同,丧葬习俗差出了好多。二哥的灵柩安放停当后,一锨锨沙土把棺木迅速地掩埋起来。不一会儿,一个坟堆高耸而起,一块写着“刘彦惠之墓”的木牌子随之端端正正地插在了坟头——这就是二哥的新“家”。当冥币焚化,在香烛袅起的余烬里,我们要离开了,但有阴阳的叮嘱,我们不能回头去看。但我分明感到,背后有一双忧凄而不舍的目光。忍住不看,是为了让二哥能够不再牵挂,专此安息!
第三天,是“攒山”的日子。我跟随二嫂、三哥、侄女莹莹,再一次跪在二哥坟前。一切结束后,二哥就可以安心地长眠了。我和母亲也要返回故乡。二哥是永远地离开了,可我们的生活还得继续。我想:二哥也不情愿看到我们悲伤,他更希望活着的人幸福安康。
在返回的列车上,我才突然想起:二哥出事前的那个黎明,我分明有梦的——那个山村的小院落里,老房子不知何故全是破落和倒塌的惨状,而四周已落下了三四寸厚的皑皑积雪。真没想到,梦里的那场雪竟然下在了我的心上——一场预兆了痛苦开端的雪,我竟然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的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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