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房子 于 2018-6-13 21:07 编辑
时空之流
黄昏里,布谷鸟的叫声,像时间深处,水在大地上回流。
他回到静无一人的房间,寂静中,看到预谋的一条虚拟线路,它在黑暗中,变成一个影子。院外一片土地上,一棵枯干的树身,让他悲辛交集——它仿佛是他之前生活的化身。他转身去后窗,看近处的田野。一切还好,植物们都在生长。他低下头来,看一棵树下的羽毛:它们从哪儿被风吹来的?一片片轻盈的黑色,被风旋起,他想到了天空的鸟。……他的房间,仿佛他的岛屿。
哦,一个背着行李包的男人,出现在一个高架桥上,他走进机场入口。他陷入记忆。“一个男人和他的一次旅途,周围的人,像稀疏的影子,在风中移动。”他默念着那个身影,想到那个他,在盛夏,带着简单心思,看似漫不经心地行走。但他知道,那个肉身里藏匿着一丝火焰。
风从他裸露肌肤上悄然溜过,像一种暗语。清凉的风说了什么。他发现,那个自由的孩子,从身体里跑出来了。他想,居住久了的地方,让一个人陷落于事物的纠葛之中。与他关联的生活事件,像刀锋割裂着他。他从别人的眼神和话语中,看到了他被挤压的生活空间。他躲到一间房子里,把自己关起来。在一个个的黑夜梦中,他始终觉得自己被悬浮在空中,他生有翅膀,却被一阵凌厉的风剪掉了。他躲进一个洞穴里,他就是一个私密的存在。
在安检的地方,那个穿着制服的女人,审慎地看着他。她环绕他的身体挥动的金属棒,发出叫声。他的火机、钥匙被收出来,火机被没收,丢在一旁的一个盛满旅客物品的小筐子里。那每一个物品都有它们的主人,在这儿和主人分离了。他内心轻叹一声。火机离开他的身体,仿佛他的身体缺失了某种要紧的东西。
紧靠舷窗坐着,高空白云把他带入新的记忆层面。尽管飞机起飞冲刺的震荡声消失了,但心脏仍陷入要冲出来的感觉里,他紧紧抓住安全带。他想起冲浪镜头,飞驰感给肉体带来的冲击,把他迅速悬置,带离习惯空间。他被密闭、胁迫、撞击,这是一种未知的历险。短暂的眩晕、窒息、飞升感消失,飞机平稳飞行,他仿佛有了被拯救的感觉。
那是个“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时空。”一切都需要安静下来,他想起某个房间,某条街道,甚至是某个人的脸。他感到身心的无所归依。小小的玻璃窗就在眼前,白云成团的浮在眼睛可以平视的地方,远一点,那错落的空间,白云就是一个心理巨大幻觉。一个没有任何可以参照的时空,失重的心理再次来临,他感受到身体被携迫。飞机向上冲,向下沉,那种颠簸,提醒他高空的存在。
仿佛世界就是这样的,高空就是一个人的命运。他被远方召唤到这高空上来,被一个城市里的声音牵引而来,或者被照片上开着的花,被时间灌注的场景和生活细节,刻痕般陷入到身体里。“我要看看它们如何把那些记忆留在了它们内部。”
飞机降落,他仿佛从假寐中醒来。从身边挤过去的女人,身体细长,衣服轻薄,她的出现,就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召唤。他以为她从自己身体里穿越而过。但那一刻,女人实实在在地碰着他的臂膀,那种触觉令他浑身不易觉察地颤栗一下。一个声音说出对不起,那种细丝般柔软清晰的声音,令他惊异。他瞬间抱以微笑,一再回味那声音,柔弱无骨,仿佛一屡魂魄穿透身体。他看到,她转过头的脸上,仿佛留给人世的最后一抹笑意。
那抹蚀骨的笑,很快随着她转过去的身体,消失在前方。
一辆出租车带着他行驶在一条宽阔的道路上。他倚靠在窗子边,一片树叶擦着眼睛掠过,那心型的红色,从视觉里碰触到他的内心。他被一抹色彩唤醒了。四周,暗了下来。傍晚了么,还是天阴了。这个知觉中的念头,让他确认回到眼前的世界。
是现实,还是虚幻?他开始想,他在飞机上是醒着的,还是入睡的。那个留给人世间最后一抹微笑的女人,真的存在过吗?那一刻,他怀疑自己的记忆。少年的时候,他迷失在从县城回家的路上,他被几个半道劫路的孩子,追着跑了很远的路,他看着从路上经过的女人,她们都像他的母亲……
他记住了那个城市。走到一条热闹的小街,选了邻近一条小河的小饭店。他喝着杯中的白酒,想着从空间和陆地穿过的距离,像虚拟的一个季节,在他筋骨之间。时间承载的物象,漂浮在一个长长的水面上,水里倒影着他的影子。那些衣着随意的男人和女人,围坐在木头桌子前,大声说话,仿佛从水里浮出。他从陌生的语言里,隐约听到了他们生活的部分内容……
那个夏天,他第一次出走那么远的距离。他看到没出走之前的他,被空间分割,被一抹人世的微笑收容。所有黑暗记忆,被清除,内心变成一张白纸。那上面,一架飞机在飞,一棵树在生长。他和它们的关系,就是一粒种子从泥土中探出头来,看着负重的土地,而流水声声,带着诸多新生的内容,从感觉里滴落……
2018年6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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