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散客在安居工程的幸福生活,可上溯到本世纪初的某个夜晚。其时他还在凤城拥书自重,窥视陇中:在这大唐朝的伐薪场上,宋文人的牧马场上,元靼子的练兵场上,自封为王,大隐于市——却终经不住人间的诱惑,将自己的茅草屋乔迁到一个叫安居工程的地方,金屋藏诗,钟鼎市井。 他的生活便成了这样:在写一流的作品,读二流的文章,过三流的生活的同时,与某些大名鼎鼎的官方文人暗中勾结,经常出现在地方小报的各个角落。于是先前那个写什么狗屁诗的人走路便不再昂首挺胸——像个地下党员,见面已不再谈文化,他总教导年轻人如何敲门,如何献媚,如何用自己的老脸挣一瓶醋钱。但走出安居工程,他却又成了大师的模样。
安居工程常来的一位同事,三十年来只有一首诗发在当地的小报上,但口气已像作协主席:“诗的灵感一来,人急得就想抓破裤子,灵感一来,肚子就胀……”他说话时大家就干咳,最后哗然,一哄而散。
在安居工程,大家熟视无睹,这座干旱的城邦,名气还不属于他们,那些包工头、村支书常常出现在报纸的重要版面上,出现在安居工程的小轿车上。他们的家乡话中已夹着普通话,辩着叶子在咳嗽。这是在安居工程,出了名的还有一位老汉,他每天一大早就赶着一圈羊从安居工程出来,到很远的河滩去放牧,傍晚又准时回来——他的羊圈,在安居工程楼房的哪个角落,林野散客爬在他六楼的阳台上也一无所知。而那个从来不洗脸的女人,每天清晨就牵着一只没毛的哈巴狗满院跑,样子就像欠了阎王老爹的路钱。
在安居工程,隔三差五还会有文艺演出,那是刚乔迁到这里的某乡长在请他们社里的阴阳在做道场,一直到午夜,他们神秘的影子和铃声,就出现在林野散客的梦里。
在这幸福的时光里,还有一位河南人,他准时在傍晚开始叫卖,至于他的发音,林野散客从来没有听清,问他的老婆,也是不知所以——但自从听到这叫卖声后,楼下的自行车在明显减少。当又一天,林野散客在推着他新买来的第七辆自行车,搬出他在安居工程住了将近一年的旧家具时,他终于听到那个河南人的唱词:
倒不如学皮匠穿针引线……
倒不如学铁匠苦度生年……
倒不如学卖当胡谝闲传……
倒不如学耍猴乱钻圈圈……
安居工程楼上楼下一片寂静,没有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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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林野散客 于 2010-4-27 09:25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