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座火车

五相子

　　硬座火车，在人们的印象里，是绿色的，远远看去，像绿油油的虫子，在大地上爬行。爬一会子一停，人们会钻入它的肚皮，跟着它向前爬行。硬座火车还有一层意思，座位是硬的，用木头打造而成。在每节车厢门的上方，印有四个红字，硬座火车。有人总结了一个四大绿：山野菜，西瓜皮，硬座火车，邮电局。

　　硬座火车时代，交通不畅，硬座火车成了出行出差的重要交通工具。因我当时在报社工作，采访任务重，几乎天天在下边跑，有时坐在硬座火车上写稿件。

　　这天晚上，我刚睡下，座机电话响了，媳妇梅林从洗澡间出来，接了电话后喊我，你的。我心里说道，这是成心不让人休息。“小杜还没睡？”我一听是总编打来的，我笑道：“没呢，刚要睡。”“啊，是这样，才宣传部来了通知，明儿在宏大煤矿有个请功大会，要咱报社出人采访，你年轻，笔又硬，还是你去让人放心，一定要采访好，准备上头版。”我一听上头版，来了兴趣，这可是展示自己才华的的重要时刻，忙说：“请领导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我放下电话，在床上睡不着了，想着明天如何采访。媳妇梅林，脚不知何时抻了过来，放在了我的腿肚子上，大脚指来回撮我的腿肚子。我一侧身，“别介，想事儿呢。”梅林一下坐起，用手按住我的胸脯，“说说是想哪个女人了？”“想明天的采访呢。”“还是先采访一下床上的白条鸡，保管上咱家的头版。”说着就压了过来，我心说不好，一切都晚了，是月光下的眼花缭乱。

　　第二天，花了伍元钱打了一张车票，坐上了去宏大煤矿的硬座火车。宏大煤矿是省内的国有大煤矿，年产量很大，是省内重要的经济支柱。前往宏大煤矿的硬座火车仅有来去两趟，是单轨，在小站上错车，运行两个小时才到达。我坐在硬座上，车厢里边旅客不是很多，四人的坐位，有的仅坐了俩人，我对面坐着的，是位上了年岁的老太太。

　　我闲来无事，向老太太问道：“老人家，你这是上哪儿？”老太太看了看我说：“老家山东的，来煤矿看儿子。”“啥时倒的车呢？”我问。老太太手一摆，“别提了小伙子，昨晚半夜就到了，火车站的人说，明儿才有火车，只好在票房子坐了半宿。”“那你老人家肯定没睡好，现在接着睡，到站了我叫你。”老太太说了声“中”，闭上了眼睛。

　　转瞬之间，硬座火车越过了两个小站。第三个小站刚停下，从车门上来一位十五岁左右的男孩子，个子高高，长脸，下巴尖尖，眼睛明亮，肩上挂着两个面袋子，鼓鼓的。男孩子没往空位上坐，坐在了我对面，老太太的身边。我警觉了，别是要偷老太太的东西。我死盯着他，目光一动不动。男孩子楞楞地看着我说，“你盯我干啥，怪吓人的。”我心想，长得吓人吗，不会是心虚了？我说道：“你不看我，咋知道我在盯你。”男孩子说，“别对视了，我可会对眼儿，要不你就盯。”说着，眼睛的眼仁，向眼睛内角集中，让人看了心里难受。我移开了盯着的目光，看着车窗外的风景。

　　这时前节车厢，有人向后边车厢移动，说是前边验票了。这不用问，是没票的才往后边车厢移动。听我对面坐着的男孩子自语道：“串到前边小站下车，到后边验过票的车厢上车，玩这把戏是没办法的办法。”我忙跟上，“看来你是铁路上老江湖？”男孩子脸上闪着坏笑，“坐了两年车，没起过票，不知票啥妈样。”我在为他担心，一会子验票的来了，看你咋办？还吹不？

　　验票员来了，是位三十来岁女人，胳臂上挂着棱形乘务员标志，乘务员身后，跟着一位高个子乘警。我侧头看着男孩子，人家闭着双眼，呼呼上了，双手在胸脯前一抱，脖子后仰，仿佛睡在自己家一般。

　　乘务员这时大声说：“大家醒醒，现在开始验票了，把票准备好。”老太太这时醒了，找出了车票，问我，“小伙子，还有多远？。”我说：“快了，还有五站地。”这时乘务员走到了近前，查看了我和老太太的车票，没什么问题还了回来。

　　乘务员用手在男孩子肩上推了推，“醒醒，验票了。”男孩子屁股往里边一扭，跟本没理乘务员。高个子乘警走上前来，叫醒了男孩子，“票呢？”男孩子用手了揉了揉眼睛，打了一个哈欠，“啥票？”乘警说道：“车票。”男孩子用手指着车门上方，“那上边写着呢，硬坐火车。硬坐就是不要票。”乘警气得笑了，“硬座，不是硬坐，是硬座。”男孩子说道：“还是硬坐。”

　　乘警脸气红了，脖筋变粗了，“这个座不是你说得那个坐，一个是座位的座，一个是坐着的坐。”男孩子说道：“反正车上写得硬坐火车，要不这么写，我还不坐呢，坐马车去煤矿。”乘警脸都气得变了形，“立即补票。”男孩子不示弱，“没钱补票，要补，这有半袋子山里红，拿去。”说着哈下腰，从坐位下扯出来一个面袋子，“这就是票，爱要不要。”

　　我看不下去了，忙对乘警说；“别说硬座了，男孩子的票我给起。”说着我摸出伍元钱，交给了乘务员。乘务员扯下来一张票交到我手上，向前方走去了。我拿着票，送给男孩子，男孩子没接，一下打掉了我手上的票，眼睛恨恨地瞪着我，“显你呀？我是在给我们村上十多个伙伴到煤矿卖山里红打掩护，让他们到下站下车，拖时间，从车尾巴上车，你给我补票，要是他们车尾巴上不了车，你就得全给补。”

　　我的脸一下红了，没想到好心办了坏事，忙说：“好，一会子你的伙伴，要是让乘警捉住，我全给补票。”说话之间，小站到了，男孩子提起了车窗，用手在往后边猛摆，“快跑，快点儿，车要开了。”

　　列车起动了，男孩子的头从车窗外缩了回来，冲我说，“不用你给补票了，全都从车尾巴上车了。”我吊着的心，才慢慢落了下来。我到不是怕花那几个钱，是怕破坏了人家的计划，闹得好心办坏事儿，对不起山村这帮穷孩子。那点山里红能出几个钱，跑这么远，吃什么？住哪儿……

　　我正想得出神，这时听到硬座火车的播音员，声音抖动地在播音：“旅客同志们，紧急通知：列车因故障，已不能停车，请大家身子靠紧座位，看护好老人和孩子，请不要在车厢内走动。”

　　这一消息，惊得人目瞪口呆，硬座火车如疯了一般，在单轨上狂奔，如狂风怒号，左右晃动，吓得人心全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这可咋办？吓得对面坐着得山东老太太，双手捂着眼睛，嘴上念诵着老天行行好，老天保佑。

　　车厢行李架上开始往下掉东西，一件两件三件……男孩子神色有些慌张，却没有完全失态，手牵住了山东老太太的手，“奶奶别怕，有我护着你呢。”这时上方的行李架上一个大皮箱，向山东老太太头顶掉落下来，男孩子一下立起，往外一推，皮箱太重，皮箱一角，顶在了男孩子的头部，顺着男孩子的腰椎，滑落到座位上。男孩子用手捂着额头，哈着腰半天没站起来，血顺着指缝，往外流淌，半个脸全是血了。我拿出了手绢，按在了他的额头上。男孩子用一只眼睛感激地说：“没事的，在家上山打山里红上树总摔，流点血正常。”

　　列车没停的意思，还在疯狂地前行。我这时要去找乘务员，来给男孩子止血，男孩子不让，“车这么晃，别找了，捂一会儿血就自己止住了。”

　　列车越来越快，去煤矿的路全是下坡，车厢中的紧张气氛，越来越浓，有的开始哭喊，有的开始骂人，有的闭着眼睛，求老天保佑。

　　我向车窗外看了一眼，隐隐约约能看到煤矿的影子了。我心想，这要是冲进煤矿的住宅区，不知要出多大的事故，会死多少人。我正担心呢，听到了硬座火车的播音员，声音抖动地在播音：“旅客同志们，列车因故障，不能停车，根据上级的指示精神，车不能进入矿区，将进入一段新修的轨道。请大家放心，一定保证大家的安全。”

　　男孩子用一只眼睛向车窗外看了一眼和我说，“瞎白话，这那是新修的轨道，分明是废了几年的旧轨道，是通往母子河的。”我忙上前禁止男孩子说话，怕引起车厢内的恐慌。煤矿的影子越来越远了，车还在疯狂地运行。

　　山东老太太手拍着大腿：“没出过远门儿，头一回来看儿子，儿子没看着，碰上了这闹心事儿，叫人心惊肉跳的。”男孩子拍着山东老太太的手，“奶奶别怕，我去找我的小伙伴，小伙伴里边有个叫三胖的，他爹是车站上给货车脱勾的，他会脱钩。”说完站起来，手捂着额头往车尾走。我忙跟上，“我和你一起去。”男孩子扔过来一句话，像一个指挥员说的，“别跟我，你的任务是看好老奶奶。”

　　列车还在不停地行进。这时从后边车厢晃荡过来十来个半打子，个个灰头土脸的，肩上都扛着鼓鼓的面袋子，领头的就是男孩子，手捂着额头，经过我的身边时，伸出了一个母指，往回一弯，意思有望，晃荡着向前边的车厢运动。男孩子找来的三胖，真能给列车脱钩吗？别说我不相信，任何人都不会相信。奇迹真能发生吗？是的，奇迹真的发生了。

　　听后来有人描述，多亏这趟列车运行的是下坡，车箱和车头的连接不是不能憾动的，男孩子和三胖加上车上一个烧煤的工人一起，三人联手脱钩成功了。载人的车厢脱钩后，慢慢停了下来。车头是没办法了，还在吭哧吭哧地前行，最后掉到了母子河里，洗澡去了。

　　小说接近尾声，后来听说那次事故没有人员伤亡。男孩子和三胖经铁路局破格批准，招为了铁路临时工。那次采访，经过了生与死的洗礼，要从文字的跳跃里走出来，的确很难。男孩子的形象无需形容词和文字的涂抹，闪烁着一代人的气质和光芒。到现在我还不知道男孩子的名字，很是可惜。我在心里给他起了一个好记的名字：硬坐火车。

五相子

双节，祝全版好友节日快乐！

李灿

请功大会，是庆功大会吧！

李灿

个人觉得如果是笑话还是短小精悍一点好，这篇看了半天似乎没什么笑点。

邱天

开始以为是散文，读着又觉得像小说了。情节不错，谢谢分享！

江岸晴天

用最少的文字，花读者最少的时间让读者脸上泛起笑意就是幽默与笑话中的精品，个见，与作品共勉。

戏笑九宫

这是一篇很优秀的短篇小说无疑！跌宕起伏波折不断的情节，很是引人入胜，但其中一些细节幽默风趣，读后久久令人回味。就小说的环节要素不复啰嗦，单单是文字中散发出来的风趣幽默，就足够读者品味享受一阵子。所以，我自认为这样一篇小说分享忍俊不禁，没什么不合适的，而且，应该值得大家阅读欣赏并借鉴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幽默元素。必须赞一个，加分支持！
辛苦、致敬、远握

文字闪耀生活

很感人的小说，朴实的人物，内心高尚，感人。

戏笑九宫

竭力顶起来，愿雅友们细细品味，没错，这的确是一篇内敛幽默因子的优秀小说！

阳光笑靥

哦，幽默故事还可以这么写，受教。那个男孩很可爱善良

喻芷楚

机智聪明带点小无赖形象的男孩子算是个幽默风趣的娃！

五相子

李灿 发表于 2018-6-18 11:10
请功大会，是庆功大会吧！

能来读就好！

五相子

李灿 发表于 2018-6-18 11:13
个人觉得如果是笑话还是短小精悍一点好，这篇看了半天似乎没什么笑点。

当做文学故事来读好了。

五相子

邱天 发表于 2018-6-18 18:57
开始以为是散文，读着又觉得像小说了。情节不错，谢谢分享！

谢邱天老友阅读，祝好问安！

五相子

江岸晴天 发表于 2018-6-18 19:06
用最少的文字，花读者最少的时间让读者脸上泛起笑意就是幽默与笑话中的精品，个见，与作品共勉。

文学故事和小说相差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