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黑蝴蝶自杀

凌啸远

　　黑蝴蝶自杀

　　马斯说我不在今天在明天，我用活在明天的方法讲一个今天即将发生的故事。想想也是，于是坐在桌前幻想下去。事实上虚构与真实对碰掉了很不好，这样没有诱惑力，但是还得冲动地写下去。首先马斯考虑自杀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要有具体的情节以及细节，还要一刀毙命，这是一个浩大繁复的工程。其实在马斯小时候，他杀死过蟑螂、蚂蚁、蟋蟀以及蜗牛，有一次还杀了一只鸡没死，半个脑袋挂在脖子上跳舞一样挺吓人。母亲走过来用力补一刀，整个脖子都砍掉，一具尸体躺在地面上抽搐，血糊糊一条红色凌乱的丝带状。

　　马斯自杀的理由有三个：第一城市膨胀得太厉害，人挤压得没法生存。

　　第二人活着空虚无聊，几乎一事无成，没有什么意义。

　　第三人终归都会死，早死晚死都是死，反正都得死，所以有时想得太多很不好。

　　昨天马斯去到一个偏远地区的教堂，四面都是风，天空蓝得像流水，前面两棵栗子树，一个修女站在教堂门口石头上说，幸福只在天堂，它在遥远的地方，不在人间。这也更加坚定了马斯自杀的信念。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马斯在内心做过种种推测以及构想：比如先砍一个手指头试试痛不痛，如果太痛的话就不能用刀割手腕。又比如用井绳勒住脖子吊起来，会不会七窍流血死相很难看，或者干脆跳进河里被鱼吃了省事。如果鱼不吃，被河水冲到下游芦苇荆棘丛里挡住浮出来，鹭鸶或者秃鹫来了，就会咬破胀泡的尸体的背。

　　这样说来，人死了倒没事，尸体很受罪。

　　于是马斯先不想自杀的事，他想先把引起自己自杀的因素杀掉。

　　首先杀掉这个膨胀的城市。问题是城市从哪里开始膨胀的，它的边缘在哪里，核心又在哪里。如果说膨胀的城市就像大地上一块癣，一个癌细胞，你就要对准它的中心下手。为了找到这个中心，马斯翻阅了《西方文学史》、《南北经济》、《五千年城市发展以及脉络》、《人类哲学》、《人类进化》以及《时间的简史》等等，翻了近三个月，没有找到任何中心。只是从这些书里面发现人类城市越扩越大，人越聚越多，知识越来越繁复焦灼淹得脑壳痛，人越来越渺小得像只海面上的蜉蝣。

　　据《人类哲学史》称，大约一万年前，人类是站在不了解的山川、河流以及天地风雷的情况下，他是站在茫茫宇宙前觉得自己无知渺小。如今就是站在城市大街的人群中像只即将被踩死的蚂蚁般感到渺小卑微不自知。

　　退而求其次，城市的中心不容易找到，马斯就回到自身上来。马斯想，我为什么这么空虚、无聊以及寂寞？为了不这样，马斯白天上班下班，节假日跟同事一起去聚餐旅游，晚上空闲的时候就跟女朋友幽会。坐在一个淡黄色灯光咖啡馆，两个人静静地喝着咖啡不说话，各玩各的手机游戏。有时也做爱，做完后汗都不出女朋友就冷漠地走了。问她去哪里，她就说要回去。回哪里去？女朋友摇摇头，茫然地看着马斯半晌，最后还是走掉了。

　　马斯一个月打三次电话回家，一次不多一次也不少。每回母亲就问，你什么时候能结婚？马斯说不知道，母亲就开始唠叨骂人了。父亲则从来不接电话，偶尔接到了就说，你跟你母亲讲。结果马斯没有想到别的办法，就想到自杀。

　　在这个自杀的过程当中，马斯有时还打电话给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但是他不能将这种想法直接透露出来，只能慢慢地谈着一些悲观的事物，情绪慢慢晕染开。没等马斯说完，朋友立马说，你倒还好！我他妈的都想自杀了，房价又高，工资又低，每天挤地铁公交很累人，生活压力太大，活得跟条狗似的……结果马斯立马反过来安慰朋友说，总会过去的，总会过去……朋友大声说，怎么过去！我都老了，从青年渴望中年，从中年想到老年，还是看不到希望。马斯说，你缺钱吗？朋友说，说缺也不缺，反正多和少都能过，这个社会饿不死人，老婆孩子也没什么抱怨……马斯又说，既然不缺钱，为什么有时又那么激愤悲观？朋友说，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有时……你知道的……情绪上来……人压人不是人……很悲观……就想……不知道为什么……说不上来很不好。马斯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想到自杀，但是他已经不在电话里跟朋友说了。

　　大约三个月前，马斯做了一次自杀实验，他用小刀割开手腕上皮肤，割开一个小小口子，鲜血一滴滴往外流。一边流，马斯就一边想，我要是死了，到底谁是罪魁祸首，会是谁的过错。首先我杀了我自己，我就是我自己的凶手。问题是我死了，谁来审判我。转过念头来想，我要是杀了自己没死，我自己仍然是罪犯凶手，可是也没有办法来审判我。既然自己会是自己的凶手，又没有办法来审判我自己，那么死跟不死到底又有什么区别。结果半个多小时过去了，马斯手腕上的血结成痂凝固不流了，还是没有让他找到自杀或者不自杀的理由，但是从感觉上老是很压抑。

　　可见人终归都有一死，杀或不杀，都没有多少实际的方法以及意义。

　　记得一个月前，马斯去到一个寺庙里看菩萨，天空阴得像狗屎，一个老和尚坐在佛堂柱子旁边蒲团上讲经，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和尚就说，万法触缘，万事皆空。马斯听了就想，既然“万事皆空”，那么就是你空我空大家空，和尚寺庙也空，和尚讲法就是空上加空说空更空。既然都空了，我想自杀，那么杀的就是空气，不存在了。想到这种曲解，马斯立马又笑了。他想，万法皆空，就是从空中来一把刀将自己杀死，而且还没有一点证据蛛丝马迹。这样就是以空杀空，从空里面杀出一条空出的道路来，空空如也。

　　为了将自杀的原因以及方法排开分析清楚，大体如下：

　　第一自杀没有凶手，但是有因果。因是果的因，果是因的果。因因果果，果果因因，这样绕得脑壳有点痛，立马打住为妙。

　　第二自杀有凶手，但是没有因果。因不是果的因，果也不是因的果。但是人毕竟死了，这就是一件很悲哀的事物。

　　第三活着吧，五十年之后人还得死。这就叫前茫茫没有进路，后渺渺没有退路，人夹在中间苟活一辈子比狗不如。

　　为了将这种虚无没有意义的状态解开，马斯特意问了教堂门口边站在石头上的修女，问她人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修女就说，人活在人间没有意义，只有进入天堂才有意义，所以你要信教！……阿门！修女将一个手指头额头胸口上点了三下，马斯立马走掉了。于是马斯又问路边一个摆水果摊的小贩，小贩就说，我今天还没开称一斤水果都没卖出去，这就叫没意义。等我卖出三五斤水果挣点小钱就有意义了。马斯想想也是，最后回到家里。刚走进小区碰到隔壁陈寡妇，马斯又问这个问题，陈寡妇就说，人活着怎么没有意义呢。你比如我儿子明年就要参加高考了，等他高考完上了大学，大学毕业再读研，读完研进入社会工作，然后又结婚生子，他有他的事业，有了房子和车子，我也有了住的地方，可以安享晚年了，我这辈子也算熬出头了……你说是不是？马斯点点头说是。等到晚上约了女朋友出来吃夜宵，马斯又问这个问题，女朋友就说，你近时间是不是头脑有什么毛病麻烦，老是问这种稀奇古怪的问题。马斯暗地里想，说对了，自从认识你之后，我就越来越想自杀了。原本还没这么强烈，如今是越想越感觉是这么回事。这时女朋友立马嗔怪地解释说，亲爱的，你不要胡思乱想那么多……我知道我近时间有点忙，有点忽略冷淡了你，是我不好……

　　哎，看来人真是自杀好一点。

　　为了实施这个自杀的过程滴水不漏，马斯躺在房间内床上就像窑洞里一只老鼠。房间里没开灯，夜深人静外面房檐上滴着冰冷的雨，马斯想，这就像一个坟墓。如果将这样的坟墓扒开就是一个孤独流血的心脏，如果将它合拢，就是一个猫和老鼠的游戏。阳光如猫一样在城市上空游荡嬉戏，人就如老鼠一样躺在黑暗房间哧哧地响，啃着饭碗和骨头。那么怎么办呢，马斯从床上爬起来，拧开电灯双手抱住头发呆，呆了半晌感觉不见好，看来还是要自杀。这就有一片自杀的空气了。

　　于是马斯跑到厨房里拿来水果刀、菜刀、刨刀、锉刀、镗刀、铰刀、剃须刀，外加一把螺纹刀，一一摆在桌面上，打算对自己下手了。正在马斯打算用刑的时候，所有刀面银白色的光亮镜子一样照出马斯许多大小不一的眼睛和脸。马斯盯着无数个晃动变形的自己又开始想了，这么多个自己到底先杀哪个。或者说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变动不居的自己，到底哪个是真的。如果刀面上的自己是真的，那么虚幻的影像就是真的，我就应该将刀面上的自己杀死掉，保留一个虚假的自己立于刀前追凶。如果刀面上的自己是假的，我就应该将立于刀前的自己杀死掉，从而保留刀面上虚假的自己看着自己被杀的过程，这样才好玩，也才吻合我目前悲观的心态。可问题是立于刀前的自己如果被杀死，那么刀面上的自己就没法保留，这样也就将虚幻以及真实同时杀死掉了。这不只是自杀，而是毁灭。事实上马斯不想毁灭，他只想自杀，而且还想杀灭虚假保留真实，或者杀灭真实保留虚假。谁又知道虚假就一定不是真实，真实又肯定不是虚假，谁也说不定。所以马斯自杀仍然是一个很艰难很深奥的过程，一时半会还没有办法。

　　那好吧，先不想自杀的事情，想一些美好的事物。这时马斯坐在房屋地板上抬头看着天花板苦思冥想。想来想去，他就想到自己痛苦的童年。那时母亲像一匹粗暴的狼时常撕咬打骂自己，父亲则经常疯疯癫癫跑在村口大马路上胡乱走动。马斯蹲在村口墙垛上看天空，看完后回家睡觉，睡完觉又回来看天空，天空时常像浓厚的乌云鼻涕流下来，远处天边一道火红的条纹在山坡上游走。门前有两棵枣子树，今天刮东风明天刮北风，等到不刮风的时候四周冻僵了，枣子似乎熟了却又不见了。那么马斯躺在床上被窝里半夜不睡，看着窗外的星星对着自己眨眼，就产生了许多幻想。他感觉啊，夜晚天空上的星星就像萤火虫在飞，许多喇叭以及铜锣的声音在屋外飘转流动。有时睡着了，他就在梦里看见自己在田野上奔跑，一条一条清澈的水沟从脚底延伸，许多绿荆棘、野菠萝、哈密瓜、褐色的小桥、光秃秃的野鸭，一一缀在明亮的山坡上。五月一阵风像麦子的头一样刮过来，马斯蹲在河边摘草莓，摘完后他不吃，他把草莓给山洼里的兔子乌鸦以及石头吃。问题是石头不吃草莓啊，于是马斯就喊，吃啊吃啊，你快吃啊。但是石头不吃，马斯就流泪了。等他流泪的时候，许多蚂蚁以及蟑螂爬到石头上吃草莓，一个红通通的草莓渐渐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小圆球慢慢滚动。这时马斯不哭了，他看着石头上的草莓就笑，笑着笑着也就醒了。第二天马斯又会做不一样的梦，他梦见姑娘头上长角，家里的墙垛砖缝里开紫色喇叭花，有时梦见母亲骑猪跑了掉进深沟里，有时又梦见父亲站在戏台上穿着大红袍子唱戏，咿咿呀呀从台上跳到台下，然后又从台下跳到台上，然后又从台上跳到天空中半天没下来。等他下来的时候，饭熟了大家吃完了。

　　这么美好的幻想以及梦，支撑了马斯三十年没自杀，问题是如今失效了，所以马斯还是想自杀。

　　为了马斯不自杀，那么接下来分析他自杀的原因：

　　第一梦没了，尤其是童年时美好的幻想以及梦统统都没了。如果有的话，即使生活再困苦，感情再压抑，马斯还可以靠自由的幻想活下去。

　　第二马斯童年很不幸，他的母亲粗暴，父亲患有精神病，对他的成长造成了很多心理阴影。

　　第三就是不幸当中的更不幸，马斯现在活得很空虚无聊，感觉很失败，他的女朋友似乎也不十分关心爱护他，这也是造成他悲观自杀的原因。

　　第四他消极。

　　第五他有点自闭。

　　第六他可能患有精神分裂臆想症。

　　……

　　这么多原因，难道要读《西方哲学史》或者《二十世纪文学理论》才能解，问题是读再多的书也不能解救人的心灵啊。这样看来，马斯自杀无疑。

　　针对这种陷入深渊不能自拔的情形，马斯自己也觉得很羞愧懊恼，于是他从地板上爬起来，低垂着头走到桌边打开电脑，打算在唬唬APP上写一封自杀信。

　　马斯写道：亲爱的朋友大家晚上好！我是谁呢？我是马斯，我近来情绪很低落，老是想自杀。我知道大家听见自杀就觉得恐怖、消极，觉得极端没有面子。不知道为什么，我近来老是沉迷在自杀的氛围里不能自拔。我也知道自杀不好，人应该积极活下去，可问题是我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你说自由吧，我不自由，你说高兴吧，我不高兴，你说积极向上吧，我也不积极向上，我就是觉得人活在一个笼子里空虚无聊，闷着等死。笼子外面是城市，或者说城市就是一个巨大贪吃的笼子，每天在这个城市上班下班，吃喝拉撒，会女朋友做爱，挤地铁公交，逛商场，有时还去读书馆、敬老院，可问题是每天每夜都重复地干这些事有什么意义呢？一点意义都没有。每当走在大街上，我就感觉自己像个空壳子流淌飘飞，一点意识感觉也没有。城市里每个角落，人是那么现实自私，那么冷漠，仿佛每一个人都是空壳子似的不自知。记得两年前有个小女孩被撞倒在大街上，很多人看见从她身边走过都不扶，结果被另一辆大卡车给压死了。又比如我们小区对面一个中学上个礼拜有两个学生发生一点矛盾，老师同学视而不见漠不关心，结果这一个将另一个捅死了，剩下这一个也进了管教所。还比如我有一个同事与她丈夫离了婚，结果他的丈夫又把她勒死了……哎，不知道为什么，我每天就是关注这些负面东西层出不穷，弄得我自己也活不下去。所以我常常很有自杀的冲动。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这种感觉，反正我是这样，所以永别了！朋友们！天堂再见！

　　马斯写完这封信，双手趴在桌子上等死似的瘫痪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要不要自杀，或者说目前已经没有多少力气自杀了。这时六月的蚊子通过纱窗飞进来，先是咬着墙壁，再是咬着天花板，然后再汹涌地飞过来全趴在桌面上，最后一窝蜂地飞到马斯背上吃他的肉。马斯想，给他们吃吧，十天半月之后就是一具白骷髅无疑，结果他又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城市上空一道明亮的光从板壁外射进来，马斯突然醒了，面前的电脑屏幕不停地忽闪刺人，原来昨晚自杀信下跟了许多贴。马斯从桌上爬起来，走到厕所里撒了一炮尿，刷了一回牙，洗了一把脸，又坐在电脑桌前。马斯想，今天不要在屋内自杀了，回回搞不成，应该走到野外一刀毙命。正当他打算关下电脑的时候，下面有许多帖子引起了他一点兴趣，于是他又坐下来看下去。

　　第一个关刀斩水说，看了作者的帖子很悲愤，死了得了！在你还没有死之前，我都想自杀了。

　　第二个心理学透视说，朋友啊，你先不要这么极端激动，先静下心来想想不着急！据我所知，你很可能患了抑郁症，这很正常，或者说我们当下因为生活压力大，社会问题多，很容易令人抑郁。所以建议作者一定不要采取什么极端过激行为，而是先去看看心理医生。

　　第三个拉一把篱来来回回说，一看作者就是哗众取宠，胡乱标题党吸引眼球。这种帖子网上见多了，今天写什么自己抑郁想自杀，明天又写那个明星跳楼了，后天又说自己在哪个地方见了几个男人强奸了一个女人。反正乱七八糟不像话，建议唬唬主人立即屏蔽此贴，封杀此人！

　　第四个鱼宴说，阿弥陀佛，佛能救你，不杀生！

　　第五个夜莺说，公子怎么啦，怎么突然写这么极端自杀的信出来，这可不像公子一贯的作风啊！昨天我们还私底下聊到韦应物的“归棹洛阳人，残钟广陵树”，应该好好想想。第一公子不是什么“洛阳人”，第二公子也没有见过“广陵树”，不是什么罢官归田里之人，所以希望公子调整好心态。

　　第六个马上道人说，来来来，喝一杯酒。你有我有，大家有。

　　第七个令箭排牌说，在我们有限的生命里，抓一把枣落于水面上，流走的是干瘪枯竭的红心，沉底的是鱼虾的背。

　　第八个芳郭郭说，未来的时光把握在你手里，请把我要的带走，请把我不要的也带走。

　　第九个鹦鹉正来潮说，立正，稍息！

　　……

　　后面还有一千三百八十六条回复没法看。哎，都是些没用的东西，解救不了自我的心灵。马斯伸手将电脑趴地关掉，头低垂下去几乎陷进了裤裆里。这时马斯想到了教堂石头上站着的修女，他看见她白皙的胳臂，清冷的脸，她头上拢住一个黑色的修女帽在寒风中吹动呼啦啦有声。马斯站起来想，这么漂亮的女子，虽然胸有点平不大，用手捏过去刚刚好，不应该去做修女，应该找个好男人嫁掉。正当马斯这样想的时候，窗户纱窗边突然哧一声响，一只巨大黑色的蝴蝶飞了进来。马斯看着蝴蝶在头上不停地盘旋飞舞，越飞越大，仿佛一个沉重黑色的锅盖在空中旋转，绕得人头有点晕。早晨一道清新的光线从敞开的门缝射了进来，地上一条透明窄小的线条延伸到墙角边折断了。昨晚下了一场小雨，马斯走进卧室穿了一件凌乱的长衫。这时蝴蝶从另一扇窗户飞了出去，马斯迅速下了楼道，看着它在空中飘飞的影子紧紧跟随。

　　经过楼道，出了小区锈色大铁门，马斯看见蝴蝶在空中不停地盘旋，越转越大，仿佛天外一个黑色的UFO光碟压在城市上空。马斯一边跟随，一边蓬头垢面地大声呼喊。随着呼喊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人聚在城市街头往上看，看着看着，早晨的天空黑了一般压下来。正当所有人站在街头指指点点的时候，马斯突然发了疯似的在大街上赤身裸体地奔跑。大约一个时辰，他出了城市的边缘，来到一个野外的山坡上。这时六月的栗子熟了，一个个往下掉，天外飞来几只小鸟，它们停在栗子树旁边一根黑色电线杆上，其中一只腹背褐色的小鸟飞到地上不停地啄掉落的栗子。马斯披头散发往前走，经过一洼水地，看见前面一栋麻杆色的毛蓬小屋。屋外一道光线落在板壁间，黝黑的角落里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弓着他的背，双手用力拉着银光白齿锋利无比的锯。先把木头锯成块，再把大块锯成小块，再把小块锯成粉末丢在火堆上熊熊燃烧起来。马斯站在屋外板壁间往里望，一个黑色影子似的心脏以及头颅贴在火堆上燃烧起来。马斯从高度的热望里看见一堆燃烧的火光飘飞起来，慢慢进入屋顶，然后又从屋顶冒出来渗透进天空上。修女洁白的脸渐渐浮现在马斯脑海里，他探着头钻进燃烧的板壁间，仿佛河蚌夹住一样脱不出来。正在他努力挣扎的时候，突然一道明亮的火光点醒了自己，他觉得他打破了他的前人以及自我，果子非凡句响。

老虎与小鱼

  与以往的不同了。读到分析马斯自杀的原因时，感觉有点儿乱。是文乱还是我的心乱，我一下子也没弄清楚。

草舍煮字

就像小鱼说的，乱。不是作者乱，而是人物思想乱。写的不是自杀，而是要不要自杀，一个人封闭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纠结人生的意义，到了非理性、自相矛盾、荒诞的地步——活着没有意义，自杀的过程痛苦，身后的事情又让人担忧。外部所有人自杀与不自杀的理由对于他都没有任何意义。作者试图进入人物的内心，是比较成功的；也表现了人物的童年经历，但我觉得还有加强的必要。人在焦虑状态下，封闭现实，但容易对过去耿耿于怀。

老虎与小鱼

我与煮字兄对此文的看法：


Abelmosk 09:02:07
刚读了一遍黑蝴蝶，就像你说的，乱。不是作者乱，而是人物乱。写的不是自杀，而是要不要自杀，一个人封闭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纠结人生的意义，到了非理性、自相矛盾、荒诞的地步——活着没有意义，自杀的过程痛苦，身后的事情又让人担忧。外部所有人自杀与不自杀的理由对于他都没有任何意义。作者试图进入人物的内心，是比较成功的；也表现了人物的童年经历，但我觉得还有加强的必要。人在焦虑状态下，封闭现实，但容易对过去耿耿于怀。

老虎与小鱼 09:03:23
我读前面，觉得可以，就不行了

Abelmosk 09:04:03
呵呵，你是不是也自相矛盾

Abelmosk 09:04:13
可以和不行

老虎与小鱼 09:06:08
第一段与第二段都没问题。读着感觉思路清晰。到后面，我读着就觉得乱起来。一般我喜欢早上读，这个时候思维比较好。

老虎与小鱼 09:06:34
没有自相矛盾。

老虎与小鱼 09:07:39
就是在作者开始分析自杀原因的时候开始乱的。

老虎与小鱼 09:08:42
是我把对你说的话简略了，所以你才觉得我也矛盾起来了。

Abelmosk 09:08:54
他是写了人物的乱，若是不乱，马斯一开始就自杀了，就没有后面那么长了

Abelmosk 09:09:50
看看开篇的第三条：第三人终归都会死，早死晚死都是死，反正都得死，所以有时想得太多很不好。

Abelmosk 09:10:28
“想得太多很不好”，然后却想了那么多

Abelmosk 09:10:53
居然还要杀死自杀的原因

老虎与小鱼 09:11:05
我读了。我觉得他在第三条上表达得不是太好。呵呵。

Abelmosk 09:11:31
这第三条才是承上启下的关键

Abelmosk 09:11:52
马斯要是理性的，就没有这篇小说了

老虎与小鱼 09:12:13
在自杀的原因上，这篇文给我的感觉是有重复的嫌疑。是啊

Abelmosk 09:12:36
想死又怕疼，更担心尸体怎么办

老虎与小鱼 09:13:08
哈哈哈。这是常人的心理。

Abelmosk 09:13:12
重复，意在表现他的封闭和纠结

老虎与小鱼 09:13:45
原来是这样。我去把我的感觉跟帖给他

Abelmosk 09:14:29
大脑飞转，又割断了外界，那不就是那点事在脑子里重复吗？

老虎与小鱼 09:15:27
那你觉得他这篇表达没问题了？那我还是觉得乱啊。是条理上的。

老虎与小鱼 09:15:38
嗯嗯

Abelmosk 09:16:48
他是站在人物的角度来表现的，意在以此感染读者

Abelmosk 09:17:37
如果是站在医生的角度，那就简单了

老虎与小鱼 09:18:21
这篇我觉得凌写的与以往的完全不同。

老虎与小鱼

  这一篇题目是黑蝴蝶自杀，而文讲的却是马斯的要不要自杀。我读着会感觉到乱是因为感觉作者在表达的时候没厘清一些东西，导致文本读起来有乱的感觉。而这里没厘清的东西就在作者分析自杀的原因那里开始的。

   有一句话好象是这样说的“受苦的人没有悲观的权利。” 读过《西齐弗神话》，知道这个故事。这个故事与西西弗斯的故事相同。都是讲推石头。

      西齐弗不知何故触怒了天神，被惩罚推巨石上山。无奈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石头推至山顶，石头却又自动滚下山来，他只好走下去再推。有人劝他认输算了，以免白费力气。西齐弗却坚持不断地反复推石头上山。理由很简单：不推就是认输；推了虽然不会赢，但只要继续推就不算输。人生的处境多少与此类似。人终不免一死，自杀的人或许会想一走了之算了，却缺少那种不服输的勇气。

    因此，在这里马斯的自杀成了一个很严肃的话题，而判断自己要不要活下去，或者该不该自杀又成了比“自杀”这个问题更严肃的问题。

    这篇文的毛病还是在分析自杀原因那段开始就乱起来了。至少我读到那儿时有一种理不清脉络的感觉。

  

草舍煮字

老虎与小鱼 发表于 2018-6-26 10:29
这一篇题目是黑蝴蝶自杀，而文讲的却是马斯的要不要自杀。我读着会感觉到乱是因为感觉作者在表达的时候没 ...

我觉得这篇不是作者在分析自杀，而是马斯在纠结自杀。如果要是用第一人称写，可能代入感会强些。

老虎与小鱼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18-6-26 10:36
我觉得这篇不是作者在分析自杀，而是马斯在纠结自杀。如果要是用第一人称写，可能代入感会强些。

现在，我们来看这么一个问题。一个人想自杀，然后纠结于自杀。作者花了大量的笔墨在分析原因上。这就好象我说的那个神话一样，需要通过一个故事来表达一个主题。这个观点你赞同吗？那么问题来了，这个故事的主题倒底是什么，并且要怎么表达？

老虎与小鱼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18-6-26 10:36
我觉得这篇不是作者在分析自杀，而是马斯在纠结自杀。如果要是用第一人称写，可能代入感会强些。

我觉得人称没问题。因为作者他既想做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又想操纵马斯的言与行。如果用第一人称，个人感觉效果没有现在这样好。

草舍煮字

老虎与小鱼 发表于 2018-6-26 10:40
现在，我们来看这么一个问题。一个人想自杀，然后纠结于自杀。作者花了大量的笔墨在分析原因上。这就好 ...

我们的社会除了“身心健康”的主流人群外，还存在着身心比较另类的人。如何表现他们的形象，走入他们的内心，感同他们的思维，找到他们另类言行的根源，然后用什么方法表达出来，使读者像作者一样感同所描写的人物，这是很需要功力的。这样做的目的首先是了解和理解异样的人们，“探索人类当下最真实的生存状态从而揭示世界最本质的真相”（凌公子语）。

老虎与小鱼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18-6-26 10:36
我觉得这篇不是作者在分析自杀，而是马斯在纠结自杀。如果要是用第一人称写，可能代入感会强些。

另外，我想提醒煮字兄注意一下，这篇文提到了禅宗。

老虎与小鱼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18-6-26 10:50
我们的社会除了“身心健康”的主流人群外，还存在着身心比较另类的人。如何表现他们的形象，走入他们的内 ...

嗯嗯嗯。明白了。我在读第三遍，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收获。

草舍煮字

老虎与小鱼 发表于 2018-6-26 10:51
另外，我想提醒煮字兄注意一下，这篇文提到了禅宗。

一个人处于思维几乎封闭的状态，尽管到处去求索答案，宗教依然救不了他，尤其在过去的认知中并无宗教理念的人。

老虎与小鱼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18-6-26 10:55
一个人处于思维几乎封闭的状态，尽管到处去求索答案，宗教依然救不了他，尤其在过去的认知中并无宗教理念 ...

  我们是不是讨论的偏离我们的主题了呀？哈哈。赶紧回到咱们的主题上来，说说他的乱：问题一直在绕，绕得读者读得头晕。

    我再读吧。等读得通透了再与煮字兄你谈。目前我们的共识是这篇文讲自杀。而要不要活下去，该不该自杀这个是你我看问题的分歧点。乱也就在这时产生的。

fonyuan

很久没来中财，今天上来，看到公子这一篇力作，有一点想法。砖家写在下面：
说是力作，因为从整体看，这一篇乱中有序，明显有一个精神内核在里面，这说明作者最近进步不小，
还知道小说的叙述，不能像正经人说话那里直来直去。
小说世界，其实就是人的精神世界，乱而有序，有时又无可琢磨，像一条巨大而深沉的河流。

小说的叙述类型，有很多种，讲故事的方法更是千千万万，但是万法归一，就是要表现自己独到的精神世界。
假如说，我们的精神世界就是大众化的，就是常人一眼能看穿的，能理解的，是你的，我的，他的，平常的，凡人的，
那么，小说家也就不会成为小说家，最多能成为一个“故事家”、一个简单的叙述者、对外部世界的描画者，
那么，砖家觉得，那样做的意义不大。

显然，本篇有庄周梦蝶的影子。一切的一切，包括主角的自杀，一切都是假设，不可能是真的想自杀。
自杀想法，源于对现实的不满，根源在于精神世界的空虚，更多的来自无助，更像一种排解。
作者又引入佛家的因果，空，缘，等术语，意在说明表象与意志的并不统一，并不和谐，
谋求自杀与分析自杀的原由，是在整理自身的思想，并对精神与真实世界的碰撞进行梳理，

但是（你知道的，砖家评论里出现但是二字，后面基本就没有好听的了，一般读者可以略过）

这一篇，叙述整体虽然较清楚明朗，但是精神内核的展现，过于隐晦，在当下的阅读环境里，不好。
除非你是大作家，不然，你的作品无人愿看，这就不利于流传。而文学作品，流传是第一位的，
别信什么“酒香不怕巷子深”这类鬼话。
因为阅读的第一感觉，就是读者与作者的精神相通。通了，好读下去，不通，扔之。

老毛病又犯了，“立马”二字，至少连续出五现次，这是短小说大忌。这个毛病不改，恐怕写得再好，也要大大地扣分。
这是为什么？砖家觉得，习惯使然。
这种习惯，不是风格。千万别听人家说，你的文字的识别度高，一看“立马”就知道是公子写的，
识别度这个东西，并不在叙述上，却在味道上，在千年修炼上，当然，公子并没有这么低级。
但是，一个作家，年轻时，过早上给自己的叙述风格定型，却是砖家不理解的。
很多人愿意向卡夫卡这类顶级的现代小说作家模仿学习，可惜绝大多数会败下阵来。
因为找到自己的读者“知音”，这本身就是难事。

还有，公子的小说主题，多在精神层面的思维梳理上，显然，这是由于年轻，精力过旺造成的。
因为年轻，精力过旺，想法就可以说非常多。
一如小孩子，一会一个想法，一会一个念头，一会这里，一会那里，
但是小说家，要有的放矢，主题要明确，明朗化，尤其短篇小说。
短篇小说绝不可能是精神谜语，更不可能是一个人的自我妄语，虽然都是精神展现，但是小说要有更宽广的适应性，
就是说，你要表现的这种东西（主题），是很多人都想表现而无法表现的。
什么是共鸣？就是读者读到你的小说的时候，哟，这TM就是说我呢，这就是我的想法，我的精神状态。
这就叫共鸣。
但是假如说，你写了半天，只顾着自己乐了，自己高兴了，读者读了半天，也没明白你在干什么，没高人指点，根本看不懂你在讲什么，
可以说，这种情况，几乎要归于失败。
适应性差的另一个极端例子，就是日记。许多小说，其实就是日记，某人，某时，发生了什么事，作者记录一下，发了几句感慨，齐活。
高明的读者不会看了，看了也就一扔了之，因为这种东西，没有共鸣。说白了，你写的东西，无法打动人。

说了这一大堆，还是希望公子，沉下心来，写一些更明快的东西。至少在年轻时这样。
但是小说这东西，换个角度看，年轻时，也不妨张狂一些，老了自然会收束。

总的来说，这篇，很有点小说的样子了，砖家实话实说，这一篇确实有点样子。

老虎与小鱼

fonyuan 发表于 2018-6-26 11:13
很久没来中财，今天上来，看到公子这一篇力作，有一点想法。砖家写在下面：
说是力作，因为从整体看，这一 ...

我想请教一下fonyuan，你读到的这篇的精神内核是什么？可以说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