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三炮断腿

何足道哉

　　郑三炮断腿
　　
　　进屋刚坐下，说了没几句话，母亲就说：“郑三炮前两天腿摔断了，正好你回来，去他家看看吧。”
　　
　　父亲嗞嗞抽了几口烟，在炕沿边磕了几下烟袋锅子，生气道：“看他做什么，那种人，值得看么？”
　　
　　母亲看看父亲，顿了一会儿，对我说：“还是看看去吧，你们是同学，省得日后有麻烦。”
　　
　　父亲不作声了。我点点头。
　　
　　这郑三炮是村里人给他起的绰号，原名叫郑亮。上学的时候愣头愣脑，有点不知横竖。有人说他有点像《林海雪原》里的郑三炮。大概主要还是因为姓郑的缘故，反正村里人就叫开了。刚开始的时候，他非常恼怒，谁叫他郑三炮，他就跟谁急。可是，人们还是叫。后来，他找来《林海雪原》翻了翻，大概知道书里的郑三炮也不是一个好惹的人物，也就不再和人家急眼了。日子久了，人们反而忘记了他原来的名字，他自己好像也忘记了谁是郑亮了，偶尔出去办事，用到身份证的时候，他才记起自己就是郑亮。
　　
　　成年了，郑三炮身板越发结实，脾气越发暴躁，在村里横行霸道，无人敢惹。渐渐的，成了村里说一不二的人物。
　　
　　这个村子本来就不大，二三十户的规模，坐落在大山里面，风景很好，但交通闭塞。村子四面环山，山高林密，山里面有很多的山珍野味。但由于交通不便，外人很少进山来，从山里采摘回来的货物，也很难运出去。为了谋生，青壮劳力都到外面打工去了，村子里平时就剩下老人、孩子和妇女。有些混得好的，一去不回，房屋就空着，有的已经颓败了。现在的村子也就剩几十户了。郑三炮在村子里，就更无人敢惹了。
　　
　　“他那么好的身板，怎么会摔断腿呢？”我问母亲。
　　
　　“哼，摔断腿算他造化，摔死才好呢。”父亲恨恨地说。
　　
　　我看看母亲，母亲不作声。
　　
　　“过去，他装穷耍横，没人敢惹他，也就罢了。现在，更加不是人，连畜生都不如了。”父亲越说越来气，烟袋锅子敲得咚咚响。
　　
　　这郑三炮过去虽然说在村里横行霸道，好占点小便宜，今天偷个鸡，明天偷只鸭；今天讹人家一顿酒，明天蹭人家一顿饭，尚无大恶。父亲为什么对他那么憎恨呢？
　　
　　青壮年都出去打工了，村子里剩下老人，孩子和妇女。精力旺盛的郑三炮开始动了歪心思。甭管张家李家，就是他郑家，他都不管不顾。无论谁家的媳妇，只要被他琢磨上，就遭了殃。
　　
　　村西头张家的小龙，刚结婚不到半年，父亲去世，老娘腿脚不利索，家里实在困难，只好出去打工。家里只剩下老娘和结婚半年的媳妇。郑三炮瞄上了人家新媳妇，死皮赖脸，死缠烂打，人家新媳妇就是不从。他就到地里拦，到山上堵。终于有一天，新媳妇一个人在山上干活，被他堵住，拖到庄稼地里糟蹋了。新媳妇寻死觅活，老娘哭得死去活来，村里的人敢怒不敢言。从那以后，郑三炮愈发无法无天了。
　　
　　有人说郑三炮的腿是夜里跳人家墙摔断的。
　　
　　“村子都这样了，二老还是跟我到城里去得了。”我趁机会又旧话重提。母亲看看父亲。父亲摇摇头。“这个话就别说了，我去城里干什么？吃闲饭？再说，这里多好啊，山高林密，空气好，山珍野味有的是，说不定哪天这里就成了旅游风景区了呢。城里有什么好。我不去。”
　　
　　看看我不说话了，父亲说：“你甭担心我们，人在做天在看，自古以来坏人都是要遭报应的。你看，郑三炮不是摔断腿了吗？好人还怕歹人不成？没什么好怕的。”每一次都是这样的结果，我只好撂下话题。
　　
　　第二天，太阳很高了。孩子们上学去了，干活的人也都进了山。我按照母亲的吩咐，去看郑三炮。
　　
　　郑三炮一条腿打着石膏，搁在旁边的一条凳子上，坐在桌子边，喝茶。他女人在旁边站着，苦着脸。见我进来，郑三炮一愣。他女人脸上挤出笑容，连忙让座，一边说：“大哥，你怎么来了，啥时候回来的？”
　　
　　我一边应着，一边坐在郑三炮的对面。
　　
　　“三炮，怎么摔成这样？”
　　
　　他的脸上有些不自然。
　　
　　“怎么摔的，怎么不摔死呢。”他的女人接着我的话茬说。
　　
　　“滚！你他妈的败家娘们。”郑三炮抄起身边的拐杖，狠狠地骂。
　　
　　我赶紧站起来，劝他。他的女人跑到院子里。
　　
　　“大哥，啥时候回来的？还记得过来看看我，我没什么大事。”他讪讪地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我俩同岁，我比他大几个月。他一直叫我哥。
　　
　　女人进屋，给我倒了一杯茶。“大哥，你俩是兄弟，他听你的，得好好劝劝他，都一把年纪了，也该有个人样了。”郑三炮的拐杖又举起来了。我赶忙摁住他的手。“坐下，别动不动就打人。”
　　
　　喝茶，有一句没一句闲聊。他突然问道：“大哥，你听说过因祸得福这个说法吗？”
　　
　　我一愣：“怎么说呢？”
　　
　　“你看”，他喝了一口茶，身子往后一仰，脸上现出得意的神色。“还记得咱们上学时学过的《塞翁失马》的故事吧？”
　　
　　“记得”。
　　
　　“那家的儿子摔断了腿，不能服兵役，保全了性命。是不是？”
　　
　　我点点头。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想到了这些，也有些惊奇他居然还记得这些。
　　
　　“你看，我现在摔断了腿，干不了农活。老婆孩子一家人是不是得有人管啊？”
　　
　　我点点头。
　　
　　“谁管呢？”
　　
　　我摇摇头。
　　
　　“政府啊”。郑三炮演讲一般，吐沫星子乱飞。“政府得管我呀。现在政府对农民多好啊，我这样情况，政府怎么能不管呢？”郑三炮的脸像一朵花。
　　
　　我有些懵了。“你这腿……”
　　
　　“对呀，这就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我有些头大。这么多年就知道郑三炮穷横刁蛮，谁知道他脑子里还有这么多弯弯绕呢。
　　
　　“政府会答应吗？那可是有政策的”。
　　
　　“你看看，你这就不懂了吧。”郑三炮越发得意了。“你们这些读书人，还真是不懂社会。政府是谁？谁是政府呢？”
　　
　　我有些傻眼。
　　
　　“在咱们这里，村长就是政府啊。”郑三炮有些笑出声了。
　　
　　“在医院住院的时候，我就把村长叫去了，我跟他说，我腿断了，不能干活了。我得吃低保。”
　　
　　“村长答应了？”
　　
　　“哼，他敢不答应么？”郑三炮的脸上现出鄙夷的神色。“说老子坏，他们哪一个都比老子坏一百倍。政府那些农村补，都进了谁的腰包？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看看村头那几个大棚，政府补贴了一百多万，都撂了荒。糊弄鬼呢？那都是村长干的。”
　　
　　我愕然了。
　　
　　郑三炮有些愤愤不平地数落起村干部们种种的龌龊，时而义愤填膺，时而捶胸顿足声泪俱下。此时，他不像一个断了腿的，地痞无赖郑三炮，倒像是一个义正言辞的法官。末了，他有些气馁地说：“大哥，兄弟还是无能啊，眼瞅着那些政府的补助款、救济款，这个基金那个基金都进了那些人的腰包，咱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这不是要气死人吗？”
　　
　　我默然无语。
　　
　　后来，过了很长时间，母亲对我说，郑三炮的另一条腿也断了，是他本家叔叔打断的。老婆离婚了，他成了一个真正的低保户了。
　　
　　2018-7-17
　　
　　

夏冰

还没看正文，就吓了一跳，我们老板就叫郑三炮

夏冰

嗯，十分鲜明的人物形象，浓郁的生活味道的语言，读来蛮好的感觉。
人在做，天在看，善恶到头总有报。老话不假。透过作品，读者可以感受到做人的基本道理。
欣赏老朋友小说。问候祝福。

临沂风铃

下午加上分有事就跑了。老师的小说真好，值得一再学习。

林小白

善恶终有报，向来如此。郑三炮的悲剧，在于太过“聪明”——小聪明。爬人家的墙，偷人家的人，最终打断了腿，可是断腿之后并没有悔悟，这印证了另外一句老话——狗改不了吃屎。又惦记起低保了，考虑着钻政府的空子，钻政策的空子，终于，郑三炮的愿望实现了，真正成了低保户，不过是断了一双腿之后，才获得的，这结局，令人眼前一亮。
好文！

野芒

我看出来了，有人不是有些人，比郑三炮还坏，怎么就不想他一样也摔断了腿呢！看着看着一个坏人都不坏了，问题是你怎么能说他坏呢

何足道哉

夏冰 发表于 2018-7-19 19:01
嗯，十分鲜明的人物形象，浓郁的生活味道的语言，读来蛮好的感觉。
人在做，天在看，善恶到头总有报。老话 ...

谢谢夏版肯定，请多多指教。

何足道哉

临沂风铃 发表于 2018-7-19 22:21
下午加上分有事就跑了。老师的小说真好，值得一再学习。

风铃过奖了，谢谢光临鼓励。

何足道哉

林小白 发表于 2018-7-20 15:39
善恶终有报，向来如此。郑三炮的悲剧，在于太过“聪明”——小聪明。爬人家的墙，偷人家的人，最终打断了腿 ...

谢谢版主光临。
嗯，这是小说，我们可以按照我们的意愿进行创作。
但现实并非如此，很多的时候是老天睡着了，坏人依旧逍遥。

何足道哉

野芒 发表于 2018-7-20 16:12
我看出来了，有人不是有些人，比郑三炮还坏，怎么就不想他一样也摔断了腿呢！看着看着一个坏人都不坏了，问 ...

谢谢来访。
现实生活的确如此，谁是坏人呢？

言默然

郑三炮断腿，蕴含万千，喜欢，点赞

言默然

问好，盛夏清爽

瑞雪洪荒

郑三炮的人物形象塑造鲜活、立体，小说告诉读者“善恶终有报”的道理，极具警示意义。欣赏老师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