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躺在床上,又读了《至情笔记》的第二篇,《熄灭的马蹄》。起初有些心神不宁,说不出原因,这一天是自己的生日,无缘无故地起了悲伤。《请相信1988》里面的金社长,每到生日那天就闷闷不乐,最终知道是想妈妈了。我不是。
还是不想放下书,因为有了《狗托邦》的开始。我把手机里的音乐打开,想找一首新曲子,那么多的流行歌手,还是朴树,是《在木星》,随机就出来了,再回到Pink摇滚。我回想起《狗托邦》篇末的文字,“我不能确认你是我的女儿”。这“女儿”其实是他被抢走的贵宾犬。狗托邦肯定不是乌托邦,杂陈的乱象,有点像《第七天》。这一篇是整篇集子的背景,是至情所流放的凡尘。
《马蹄》开始看得很囫囵,或许是歌声的作用,或许是文字的作用,慢慢地静下来了。但还是有些焦躁,我在想着,我不能太晚睡觉。说不出原因,不太晚睡觉也成了我的目标了。其实明早还是一样地起床上班,并没有别的事情在迫使我,但似乎是我自己,也或许是床。有人说,床是最好的情人。可从什么时候开始,床已经在迫使我了。
这一匹深陷泥淖里的精疲力竭的瘦马,能听见它正在呼吸的灵魂。多少文人都喜欢写马,最早读到的应是李贺的“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我矫情地不喜欢“金络脑”这三字,笨重而羁绊。印象最深的是杜甫的《房兵曹胡马》“胡马大宛名,锋棱瘦骨成。竹批双耳峻,风入四蹄轻。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骁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这是一匹可在风中穿行的胡马。羁绊和羁押都少些,肉身消耗殆尽,英气长存,反观杜甫的一生,却是羁绊重重里长出的一棵遒劲之树。
蒋蓝笔下的马,却全都睁大眼睛,噙着泪光,也映着星光,点亮在我们的胸膛上。我不知道这个高大而洒脱的男子,却有着如此细腻而敏感的灵魂,以他高额曲发,有人说他是蒙古人。他应当是一匹马,奔腾在草原上的马。
在升钟湖的笔会上,未能提出的问——他如何看待文人,也似乎一并有了答案。胡竹峰说,文人拦路抢劫,得了二两银子。蒋蓝不是这样的文人。但我又记得他说他的一篇文章因为某种原因未能发表在《人民日报》上,很是遗憾,但他的表情又仿佛并没有丝毫遗憾。他的头发向后梳得很整齐,可他的画像里头发却凌乱得很,这也许是一种镜像,两种投射。
《高腔》的作者马平说,与蒋蓝在一起有压力,因为他家有一个地窖,他的很多资料来自于大英博物馆。也许,他本身就是一个地窖,或者是一条与海洋相接的河流,河流的终极就是思想,奔腾的思想。
我看完了这一篇,就躺下了入睡了。其实我并不是要入睡,而是要好好地想一想,让那些文字在心里滑翔,仿佛有很多灰尘,需要慢慢清扫。我想着勤苦耐劳而最终疯癫的幺姑,秉持原则执著如狂的外婆,如果非要用一种动物来为喻,她们与什么有关。可是,蒋蓝的文字是如此清晰,“那破烂报废的马蹄,锤子一般敲打我越来越薄的生涯”。
散文来自真实,真实又让我们八卦地窥见他人的隐私。但蒋蓝坦荡,坦荡得让你闭上自己的嘴巴而逼视自己的内心。
他的女儿,他的前妻,以及他现任的女友,他的岳父,连同他自己,都真实地出现在他的笔下。他给他的女儿解释,他和她妈妈为什么要离婚。他这样说“她很懒,我在文学上的路走得很累。”懒在此处的特定含义是理解,因为他女儿问“那个商人也不理解呀,”他答“可是她自以为理解啊”自以为在这里不是贬义,可能带有更多的褒义吧?因为自以为理解,还是愿意去理解的,可是很多人,可能根本就不想去理解。
一个人的写作,需不需要理解?譬如成为蒋蓝,他可曾得到了理解?
他像一个孩子,是女儿的玩伴,但是否负起养女儿的责任,我不得而知。在升钟湖的篝火晚会上,我发现我左边拉的是程的手,在强烈的火光映照下,她快乐,她年轻。而后来在讲座的会场上,蒋蓝在台上讲话,她坐在台下,扎着黑漆漆的饱满的独辫,穿着蓝灰色的防寒服,戴着家常的袖套,她没有仰望的姿势,也没有对峙的姿势,她可能在做着她的事。她也许就是那个商人。他们相处很多年了,但我不知道她是否得到了幸福。
我母亲因为自己错失最优秀的人而懊恼,我父亲则非常理智地对她说,嫁给越优秀的人,你付出得越多。我弟媳在我弟弟的事业晋升之时,不无悲伤地说,也许我以后什么都不是了。蒋蓝热爱豹子。海明威也对狮子情有独钟,他说自己一生征服了无数女人,直至晚年,还同很多女人保持关系,可是他的情妇则不无遗憾地说,要真是那样就好了。也许,所有的崇尚都缘于对自身的努力接近。
所以,豹子头的昵称并不是蒋蓝在用。这一头横冲直撞的孤独之豹,在现实里其实是需要豢养的,程应该是豹子的豢养者。豹子被世俗豢养,被人间亲情豢养,没有谁能脱离现实。蒋蓝的文中也写到,意大利的女侯爵宠物也是豹子。
所有的孩子都对父母充满着最初的眷恋。就像我朋友的女孩子,对弃他们而去的一直不负责任的父亲恋恋在怀。在高中毕业的晚会上,抱着酒瓶哭着对同学说,“我爸爸不要我了”。
女儿向蒋蓝说,“你搬出来了,这是我的生日听到的最好消息”。此文此情里,蒋蓝的心如何也无法变成一只豹子。他端坐,向着所有人,胸微颔,满眼里带着笑,平和而平稳地说,“我骑电动车带女儿,交警把我拦下。因为看背影她是一个大人,而看面相,她其实是一个小娃娃。交警赶紧挥挥手,让我们走了。”
蒋蓝有着强悍的身体,从小他都被军人父亲进行训练游泳,负重,他随性喝酒,他旷放自若,从他身上看不出一点文人的阴柔与病态。他也许真的是一只豹子。一只豹子的一生,是较量搏击的一生。它将时刻处于较量之中,与树较量,与门前楼道的39级台阶较量,与夜里的不知何处响起的敲门声较量……到底,还是他内心的天赋与现实的较量,他一直都在渴望理解。也许他永远都无法与他人达成和解。
天才往往冷漠,因为他们的灵魂被人间流放。我不知道,这能不能叫“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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