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题】三日（支持贴）

老虎与小鱼

  

三日

　　文/令箭

　　从北平回到豫北小镇，游方仞走了一个礼拜。从豫北小镇的家宅到三百米外的征兵站，他走了半个月。
　　
　　或许没有父亲的劝阻，他会犹豫是不是去县城小学当算术教员。或许这也不是真的心迹，或许是因为小桃子，或许是别的什么，他忽然心乱如麻。
　　
　　被子盖住头也盖不住东南西北的嘈杂之声入心，坐着不如卧下，站着不如坐着，卧下不如站着，他像一个教员在讲堂上踱步或安坐。
　　
　　父亲说，我不是怕我没有子嗣传家继业，也不是怕你会死在疆场，我是心疼你还没有品味生活就再也没机会品味了。
　　
　　父亲不是那种不谙世事的古董人。小镇上三家铺子生意清淡，却拿出一半积蓄捐给县上的抗战募捐委员会。父亲素茶淡饭，麻袍布履，却对他读书极尽供给。他尚未返家，父亲已经和县城模范小学校长通叙交好。他对父亲敬畏无以复加，但父亲却不知道他在北平所见那些东洋兵丁的蛮横和粗野。他怕和父亲说不清楚，话就藏在肚子里。
　　
　　小桃子和他一起上过三年私塾，童稚的亲昵怡然变得羞涩。小桃子说，我怕你爹。他说，我爹不是老古董，倒是我娘讲究门当户对。你别管，我来说。
　　
　　和小桃子偷偷约定的地点，只有他们两个知道。小桃子写信说，她做了两个香囊，只可惜桂花少了些。而且，偷采胡巴家桂花的时候崴了脚，差点让人发现，摔了个屁股墩儿。他看信看到屁股墩这仨字，噗嗤笑了。他赶紧回信。那是北平的仲秋，却闻不到家乡的味道。
　　
　　回到家，给父母亲请安跪拜之后，粗略吃了饭。然后就到某个山峦脚下的小溪流边，他等着小桃子来。小桃子来了，远远的走很快，但走近了反而扭扭捏捏的。他顾不上看香囊，他要看小桃子的脚以及屁股。小桃子不愿意，想躲他但被捉住手腕——哎呀，脚好了，哎呀你别看，非礼勿视。哎呀，哎呀，呜呜——小桃子哭了，她想却怕，她怕却想，被他抱在怀里之后渐渐地就从羞红脸的推诿变成柔软身的纠缠……
　　
　　后来，游方仞卧在战壕里。战壕边上旺盛的汪汪狗草仿若小桃子躺在那儿时候偶然瞥见的草儿。他已经脱了小桃子的裤子，也扒下了她的裤衩，看到了她十五岁的麦色裸体，但他却停下抽自己的腰带，他怕了。
　　
　　他说要娶了小桃子，父亲沉默，母亲尖叫。母亲打算给他定了响水镇张家小姐，聘礼都备好了。他跪下，母亲拿出家法打了他。回到卧室反复想过，必须是小桃子。
　　
　　小桃子睁开眼看他，美丽的睫毛似乎都有了汪汪狗的露珠，但什么也不说。她赤裸以对心上人，她等着游大侠给她花蕊授粉，她以后就可以盘上发髻，做一个清爽伶俐的小媳妇。但她看见游方仞拿过衣衫给她盖上，然后躺在她身边长叹一声。不知道这辈子有多长，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他只说，记得给我写信，不得超过三日一封。小桃子低着头穿衣服，说，不写。
　　
　　那天，游方仞和其他兵们被卡车拉进某个深山腹地。一下车就吃饭，吃了饭就排队。游方仞在学校军训过，动作娴熟，被教官任命为班长，带了八个人练习步操。这一天，游方仞兴奋异常。
　　
　　第二天上午，游方仞和新兵们练了装填子弹、拉枪栓和靶标，下午练了投掷手榴弹，然后吃饭，兵们累得什么也吃不下去。教官走过来说，吃不下去硬吃，明天就要打仗，饿肚子没人管！说也不管用，都躺下睡了。到了半夜，哨声响起来，游方仞醒了之后慌忙穿衣带帽打腿带，找到自己的枪就跑了出去列队。
　　
　　黎明时分，游方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拉到这个陌生地方。战壕已经挖好了，能闻到土里炸药味道，能看见没掩盖的血迹，也能感觉到心脏疯狂的跳动。这，就要打仗了。
　　
　　老兵们知道这战壕的寂静是黎明前的黑暗，所以紧张不堪。而游方仞他们渐渐没有了慌乱，有的抽烟，有的说荤笑话，游方仞正在给小桃子写信，我已经到了前线，也不是最前沿，听长官说这是沂口防线的后方。我学会打枪了，这很重要。我来当兵，不是逃避你和我娘，我觉得自己应该和东洋兵们打一仗，他们太猖狂了——炮弹呼啸声传来，长官们喊声此起彼伏，卧倒，卧倒，进战壕，进战壕！
　　
　　炮击过后，新兵们都在拍打灰土，然后发呆。老兵们在清理尸体。
　　
　　游方仞被抬出战壕，两个老兵把他放在一片草地上就走了。他衣服口袋里的信是被战地护士清理出来的，后来交给一个战地记者。那个战地记者后来颤颤巍巍的年纪，在某个读家书的电视栏目上说，这个兵叫游方仞，他写的信，我给大家读一读。
　　
　　镜头前，并没有什么信，老人凭自己的印象读信，一字一顿，很艰难那样子。他不知道远在天边有个女人，她随时都会死去，但她就是不愿死去，她在等这个没有回去的人。她或许看到了电视节目里的这个老人，她或许没看到。她如果看到了心上人的信穿越时空而来，大概可以笑着离去吧。

欧阳梦儿

小鱼你要不要这么快？！

老虎与小鱼

欧阳梦儿 发表于 2018-7-25 12:56
小鱼你要不要这么快？！

这一帖是替令箭发的。

野芒

哎，一个凄婉的故事，散文化的文字，不是一般人能驾驭得了的，如果没死就好了，小桃子也许早结出小小桃子了。哈

草舍煮字

这是小说化的故事，而不是散文化的。线索有回转和穿插，但没有散开。语言的运用还是那么娴熟，娓娓而叙。
“素茶淡饭，麻袍步履”，麻袍布履。

老虎与小鱼

野芒 发表于 2018-7-25 14:55
哎，一个凄婉的故事，散文化的文字，不是一般人能驾驭得了的，如果没死就好了，小桃子也许早结出小小桃子了 ...

问好野芒，谢谢阅读。祝夏安。

老虎与小鱼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18-7-25 16:04
这是小说化的故事，而不是散文化的。线索有回转和穿插，但没有散开。语言的运用还是那么娴熟，娓娓而叙。
...

煮字兄，久不见啦。嘿嘿。祝好。

老虎与小鱼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18-7-25 16:04
这是小说化的故事，而不是散文化的。线索有回转和穿插，但没有散开。语言的运用还是那么娴熟，娓娓而叙。
...

我觉得令箭这篇文最妙的地方是把“三日”的双重意义写出来了。这一点他切合得是那么巧妙。佩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