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槐殇（字数2866）

野芒

　　引子

　　人都说墩子叔脑瓜缺根筋，浑。

　　村支书很会利用他这股子浑劲儿，就派他去坝上看槐林。

　　让墩子叔看林那是真的用对了人。

　　他光棍一个，无亲无靠；而且头脑简单，没有花花肠子。日里夜里一把板斧，溜达来，溜达去，震慑四方。慢说偷伐的，恐怕魑魅魍魉也得远远躲着。

　　那些年，黄河以北的村落，经年旱涝交错，收成恓恓惶惶。独独这乔村有万亩槐林庇护，年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这槐林可以说就是乔庄人的命根子。

　　一

　　村支书宴请墩子叔，是奖励功臣？还是别有用心？

　　墩子叔可不想这么多，光棍一条，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有人请吃酒，怎么说都是美事儿。

　　上来一通胡吃海塞，不消几时，他已是肚儿圆，脸儿红！

　　墩子，咱这林子可得看紧了，祖上留下这宝贝可关系着全村老少的肚皮呢！老支书咽下一口老散酒，说出话来语重心长。

　　夜里可不能吃酒，耽误事！老支书继续叮嘱着。

　　三叔，您放心，有我在一棵树杈也少不了。墩子，一手攥着酒盅，一手拍着胸脯，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

　　老支书话匣子打开，就没停的意思。

　　墩子，三叔待你不薄吧？

　　别看这看林子一年就50块钱，2袋子麦子，可就有人眼馋着呢。昨天瘸老怪还来找我，提溜两瓶原把子。不过你放心，谁也抢不去，他们不是那块料！

　　你看三叔这房子，檩条都驻满虫子眼儿了。叔这官当的，看着表面风光，公社给的没几个钱儿。这老屋早该翻新了，可……愁煞人啊。

　　墩子，咱没啥指望，就是坝上那些槐木做檩条合适……支书媳妇凑过来，边给墩子倒了杯茶，边说。

　　滚一边去，多嘴的婆娘。支书把眼一瞪，唬的他媳妇够呛。连连道：你看你，瞪啥眼啊，俺不说了，不就行了呗。

　　墩子，咱爷俩儿再干一杯！

　　三叔，我不行了，我得回了。墩子醉眼迷离，踉踉跄跄站起来就走。

　　走出门，他转身嘴巴趴到支书耳边道：三叔，这老散酒后劲大。今晚上看来我得请个假！可别和别人言语。

　　好，你回去好好歇着。这大冷天估计也没啥事。就算丢个三五棵，三叔给你兜着。这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

　　这一晚，墩子一宿没睡。也没出去寻林。他隐约听见有锯木头的声音一阵阵在耳边回荡，每一声都像针一样扎心，但就是迈不开腿。

　　第二天一早，他转了一圈。整整十三个树墩，在他眼里就像遭遇了一场洗劫。

　　他一边数，一边掉泪。

　　二

　　墩子叔昼夜颠倒，白天呼呼大睡，一到晚上就来精神。

　　夜里，林子里很静，静的让人毛骨悚然。可在墩子叔眼里可不是，听着虫鸣，哼着小曲，一把斧头抗肩头，像个古战场上的勇士，傲视群雄，优哉游哉。他经年累月这么转，其实也没几个偷伐的敢来，特别是小三子摔死以后。

　　小三子从小游手好闲。没啥本事，也不肯下力气，好吃懒做，地里庄稼比草高，过日子不是偷就是靠借。说借好听点，因为他借人家的的粮食，从来没还过。

　　那几天墩子叔感冒了，发着高烧。迷迷糊糊听见林子里有洞洞的声音，像啄木鸟啄虫子。不过，这逃不过墩子叔敏感的神经。他勉强爬起来，披着被子就出去了。一手拽着被角，一手提着斧头，循声一步步靠近。

　　小三子趁着夜里来偷伐，正在树上清理树杈呢。他本来就提心吊胆，忽然间，眼见一团白东西慢飘过来，顿时魂都吓没了。也就这一愣间，脚下打滑，从树上掉了下来。也是该着，竟然还是头朝下摔，当场就死了。

　　墩子一个人走着，想起小三他就叹气。好端端一个小伙子，不好好干，游手好闲，偷偷摸摸，结果把小命搭进去了！

　　溜达一圈，他又回到了小屋。

　　十冬腊月，寒气逼人。昏暗的油灯下，他闷了几口小酒，准备躺被窝里暖暖身子。这刚掀起被子，只见一条白花花的女人身子赫然横陈他的铺上，墩子登时有些晕眩。勉强定神仔细一看，竟是孙寡妇。

　　你这是做啥呢？墩子惊诧和不解地问。

　　他四叔，这怪冷的天，俺陪你暖暖身子，暖暖被。还不中？孙寡妇怯怯的说。

　　哼！你以为俺不晓得你那鬼心思。是不是打这些树的鬼主意。还跟俺使上美人计了唻！墩子有点自鸣得意地说。

　　他四叔，不满你说，俺是想哄你，答应给俺几棵树。俺那瘸娃要娶媳妇，人家媳妇那边非要一套组合家具，俺穷家破业的，起先盖房子就欠了一屁股债，哪还有这份子力啊？！你就可怜可怜俺孤儿寡母吧，要不四柱就得打一辈子光棍，俺咋对得起他死去的爹啊。孙寡妇说着，就嘤嘤哭开了。

　　答应俺，俺这身子就随了你，中不？孙寡妇几近哀求地说。

　　那不行！四柱他娘，你说咱村谁家没个需要，都这样，咱这林子还能有？！墩子斩钉截铁地说。

　　就这样，两个人耗到鸡叫头遍，也没争出个结果来。

　　最后，墩子实在熬不住了。这要是明了天，让村里人过来瞧见，人家会咋想？自己脸往哪搁。他狠狠心道：俺答应，可万一被发现，你可给俺作证，俺没碰你。是俺可怜你。

　　要的要的！你碰了也不说。俺没碰！对，没没！

　　就这样，槐林又少了四棵树。不过，这次墩子没哭。

　　三

　　最近，村支书天天去乡里，成了乡里的座上宾。整天喝红了眼，傍晚才醉醺醺的回村。

　　有人说，上游的造纸厂，看上了这块林子，要征了去。

　　人们的议论很快传到了老浆糊耳朵里。他是村里年纪最大的老人，忙不迭，去支书家探听消息。

　　嗯，不满您老，乡里正做方案呢。村支书说。

　　老三，这林子说啥也不能卖啊。这是咱村老少的命根子啊，万不能葬送在咱这辈手里。老浆糊半是嘱咐，半是指令。

　　你以为这林子就是咱家的，咱说了算呢？！这地是公家地，人家公家要征，咱有啥招。

　　老浆糊悻悻地从支书家出来，直接来到了林子。他撺掇墩子道：小四子，这树就是咱村人的命，你可得看好了，别让坏人给糟践了！

　　大爷爷，你放心，有我在谁也别想动这槐林的鬼主意！墩子看了眼屋角明晃晃的斧头，咬着牙应道。

　　后来，社区干部带了人好几次来林子里踏勘，圈地划线，都被墩子提着斧子撵跑了。

　　再后来，支书把老浆糊和村里几个年长的请到家里喝了两回酒，最后商量的意见是要补偿。

　　不久，乡里来人了。在社区干部主持下，召集了全村村民大会，公布了征林地的补偿方案。

　　我看中，一合计，每户能分1000多，那林子留着也只能当画看。支书首先表了态。

　　对唻，这林子没了，以后可以再种。

　　这补偿能不能再给提高一些？

　　人们你一言我一语，不停地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只有墩子躲在角落里，默不作声……

　　村民大会最后以496户支持，2票反对，通过了征地补偿方案。大家陆陆续续都走了，墩子一个人呆呆坐在角落里。

　　槐林交接的那天，墩子被警察抓走了。他拿着斧子，谁靠近就跟谁玩命的架势，像一头公狼护佑着自己的一帮狼崽子一样……见势不妙，孙寡妇来拉他，也被他一把甩出好几米远。

　　墩子在看守所待了两个星期就被放出来了，得亏村支书和老浆糊天天去乡里要人，书记说要不就得劳教。

　　墩子出来后没有回村子，没有人知道他去了那里。后来，人们发现孙寡妇也不见了……

　　后来，有人在背后开始说闲话：难怪孙寡妇能给瘸儿子盖了新房，娶了媳妇。这林子幸亏卖了，要不然也早晚被败光了。这墩子看上去浑不灵，花花肠子可一点不少，难怪那么舍命护着林子呢？！

　　再后来，乔庄的庄家一年不如一年，村里的小年轻都去城里打工去了……

武如

好文，有思考，有故事，结构合理老道，加分支持

徐得荣

老弟，你还甭说，这样的人看护林子，还怪负责的，可悲的是，他的心肠太软了。

夏冰

现实的黑暗比起小说，大好多。

临沂风铃

墩子一根筋的形象深入人心，赞一个！

五相子

《槐殇》先加分支持。人物的性格细腻，让人物形象有了立体感，一篇好作品。祝好！

慕容彬

喜欢这样的描写，平凡中自见功底，墩子的形象跃然纸上，欣赏学习！

野芒

谢谢楼上诸位！努力和你们学习中，也希望有所进步。

守望天使

品读老师佳作，学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