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流河》是台湾学者齐邦媛的自传,此书被誉为中国近代家庭奋斗史,甚至是女性奋斗史。作者以沧桑的历史之眼、史诗式的描述,从抗日战争到国共战争,直至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个人命运、家族悲欢、国家兴衰,展示了一幅巨幅人生画卷。我用了六天时间阅读完毕,感触良多。
经济是首要基础。与同时代共赴国难的同龄人相比,齐无疑是幸运的。至少她有一位身济国民党高层的父亲,这是她成长中的一堵伟岸的墙。相对宽裕的经济条件,让她能从容的应付世事,拜学名家,于政治纷争中出淤泥而不染,专注于自己倾心的学业。
其次,勤勉积学。曾有人统计,如果要在某方面取得一定成就,必须为此努力约一万个小时。这种统计说明了一个道理——天道酬勤。而且,勤还是要有持之以恒的努力,方能从一个层次上升到另一个层次。每一个前期积累,都是后一个提升的基石,只有这样不断努力,才能到达更到的境界。有一个很关键的是系统学习,不盲目,不凌乱。系统性的学习如同正宗内家心法,扎实稳健,博大,深远。
其三,机遇。文中多次出现传奇式的场景,齐能与朱光潜、钱穆等学者大儒相识、受教,是何等幸运之事。有积累,受肯定,接受名家教授,确实需要一些人生的运气在里面。也许每个人生命中总会有一些贵人,只是在什么事情、什么时候出现罢了。
齐在书中写了自己的四段恋情,前三次似是而非,最后一次是婚姻。很显然,身为飞虎队成员壮烈殉国的张大飞,陪伴她从少女时代到成年,数百封往来信件,挚爱的纯洁,让他成为她生命中的灵魂情人。
拉小提琴的黄君前来寻找齐时,她以古龙式的语言,由衷的感叹了一句:谁能与死去的人相比呢。
俞君带齐去树林中,以口哨引动天籁之音,如梦幻般美丽。她显然是以未婚妻的身份到达上海俞家的,但空间距离阻隔了他们的姻缘。
黄君、俞君都是过客。身为丈夫的罗裕昌,更象是开门七件事之外的第八件事,齐在与罗订婚之时,便冷静的分析两者之性情迥异。之后,无论是在异国他乡或是重踏故土,只见到她与友人或亲人的片段,罗完全成了隐形人。
也许,婚姻就只是实实在在的人间烟火。
此外,我还注意到一件事,即齐在兼职翻译的那段时间,遇上了年青英俊的伊朗国王巴勒维。在她结束工作,回到家里用煤炉煮饭时,想着英挺优雅的国王,又突然想起灰姑娘与破南瓜的故事,字里行间流露出别样含义,不免令人思之再三,再三思之。
郭松龄兵败巨流河、日本入侵中国、国民党最终退守孤岛,一系列历史巨变,让齐看透了政治的狡诈、虚假、丑陋本质。在她认为的象牙塔内,政治的黑手仍时不时伸进来干涉。钱穆所居素学楼,被视为尊重学术的象征。李登辉上台,与陈水扁是一丘之貉,逼迫九十高龄的学术大儒凄凉搬离居住了三十年的小楼,住入一家小公寓。钱穆问,为什么他们要逼我离开。答曰,为了建纪念馆。钱老气愤的说,我活着不给住,死了纪念我干什么?!字里行间,对那些政客们的丑恶行径愤恨不已。
其在著作中多次比对同龄人在岛内和大陆遭遇的截然不同的命运,朱光潜被废,吴宓遭迫害至死,同学“失去不说话的自由”,惨淡人生。与钱穆交流中,她担心大陆的国学文化摧毁殆尽。钱老说,到时候五十岁左右的人,仍能有存续。文化的存续,是社会的一种自然校正和演变进化,政治亦然。
齐只愿专一从事学术,不愿涉身政治,或许她只是简单的把政治归划为党派之争。实则,政治即武侠中的江湖,所谓有人即有江湖,不愿涉身,那只是一厢情愿。不论是逃难桂林、重庆沙洲坝,还是求学武大、执教台中、留学印大、编辑教材、主持编译、对外交流,作者种种经历,政治无不包融其中,且许多事都是其父亲世交、政界学友之鼎力相助,方才办成。政治之于民众,仿佛空气中的尘埃,你若要存活,有害或无害,都必须吸纳。
修身、齐家,是做好个人和维系自已家庭这个社会细胞,是内修。治国、平天下为远大抱负,造福苍生,是内修后的“成己达人”。此四者,为励志者老生常谈。当世之人,有做到其中几样?
作者一生勤勉治学,学贯东西,教书育人,如立地巨桑,荫福人间,四者中其已达三。其传奇之父齐世英,号称铁老,更胜一筹,四者已达三成半。父女终其一生,历尽磨难,仍有抱憾。唯有老去之时,方才悟到,何为白云苍狗,过眼云烟。而那个一直南北迁徒的家,悲欢离合的亲人,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
汶川大地震中那位痛哭的女孩:“爸爸,我们的家没有了”。父亲说:“有你,就有家在”。
没有家,天下皆是虚空。
齐以哑口海作为书的最终地理极点——太平洋奔腾的波涛冲进此湾,彷佛销声匿迹,发不出怒涛的声音。正似莎士比亚的名句,人的一生,“充满了声音与愤怒,全无意义。”——这象征着她这一生看见的、听到的、经过的所有不平、不满、抗争都将以基督徒的自由精神,抚慰,坦然,消散。
哑口海的一处山坡,齐埋下了父母的骨灰。在他们紧连的下方,她买好了自己和丈夫的墓地。期冀百年之后永久栖息父母膝下,生死都能团聚。此处向着东北方,海水流向大连渤海湾,思念的尽头,是永远奔腾不息的巨流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