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河西村夫 于 2018-8-14 00:14 编辑
父亲的木匠工具
梁正虎
那时侯,父亲还没有电刨子,他的木匠工具是原始的锯子、推刨、凿子、锛、钻等等。
记得父亲在发锯子的时候,把锯子的一头放在板凳上,另一头需要我抬着。他一手握着锉把,另一手压在锉上面,使着劲,挨齿儿发过去,那咯吱咯吱的声音,从我的耳朵里灌进去,一直难受到脊髓里去,我巴望着快快将这些锯齿发过去,好清静一些。发完了锯,我常常和父亲拉大锯,父亲一边拉,一边给我指教拉大锯的要领。但大锯总不听我的使唤,常常跑线,父亲不满地唠唠叨叨。事实上,我对木匠活并不感兴趣,我的参与,仅仅是给父亲打打下手而已。拉大锯,刨木板,砍荒材,哪一样不用大力气。砍一阵刨一阵,我就觉得手困臂酸,可父亲却做活自如,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能使他如此柔韧。
在春种秋收之前,总有人拿着残破的农具找上门来,什么耧斗子烂了,杈齿折了,木锨头掉了,父亲嗞嗞吸着他的旱烟,眯着眼,端详一眼这类农具,不说一句推辞的话。他一边和来人嗑唠着,一边拿出他的木匠工具,叮叮咣咣一番,残破的农具就能使用了。修理这类农具的时候,大多要熬点胶粘合一下,当来人给他钱的时候,父亲总是摆摆手,说声算了算了。我们常常说父亲,您没忙没闲,既花时间,又搭皮胶,不吃亏吗?父亲说:“都是庄邻,谁不用谁,一点点活,怎么张口要钱呢!”事实证明,父亲的这点慷慨,换来了他极好的人缘。
农闲的时候,父亲拿出他的木匠工具,一一将刃口磨得锃亮锋利,庄重地放在南屋。当有人请父亲做活时,父亲背上他的木匠工具出发了。可以想象到,春夏秋冬,父亲弓着腰,在人家屋檐下卖力干活的情景。在休息的当儿,他会揉搓着酸痛的手臂。父亲说过,这些工具是有灵性的,在它们的精雕细琢下,一对对待嫁姑娘的陪房箱子做成了,一件件农具做成了,一间间简单的农家房屋盖成了。父亲当然会得到一点点收入,我们感觉到柴米油盐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父亲还说过,他的木匠工具是有生命的,在月色如水的夜晚,父亲坐在窗前,聆听到屋檐下斧子与锯子的交谈,它们的身体内咯吱咯吱的响声,散发着各种木料的香气,这是时光的低吟,历史的声音。守着木匠工具的父亲,用目光抚摸着它们,那眼神盛满了世间最淡泊的宁静。父亲悄悄地笑了,他的神情安详成河,在我们的心底幸福地流淌。
父亲斗大的字不识一个,更没有学过几何知识,做活时全靠他的心领神会。他做的农具结构合理,使唤起来顺手,面箱碗柜的卯榫严密,他将一些尺寸拿捏得恰到好处,这对于一个农人来说,已是难能可贵了。
父亲七十六岁那年去世了。那年,他走得突然,我在嘉峪关打工,不在他的身边,没有尽到为人子的义务与孝心。后来,我的哥嫂想分走父亲的几件木匠工具,我没有同意。几十年来,父亲和我生活在一起,父亲去了,他的这点财产理应由我保管;我还预料到,如果这些工具沦落到他们手里,他们肯定劈柴砸煤,过不了多久,就会成为废铁,被铁锈侵蚀得无影无踪,哪里还有父亲的手泽。我说,工具我保管,你们可以随时自由使用。然而世事难料,我的哥竟也早早地因病去世了,不曾很好地使用过父亲的木匠工具,我也只是偶尔使用一下。邻居倒是来常常借用,有一次,邻居来借锯子,说要截一块木板,事实上,他截了石棉瓦,锯齿上还留有石棉瓦的渣子。我看着变钝的锯齿,黯然无语。
父亲离开我们已有十年了,但他的木匠工具还在,锯子、斧头、凿子、推刨、钻、锛……这些工具被我整齐地放在南房的一角,工具的刃口上都有了斑驳的锈迹,仿佛烙上了历史的沧桑感。我常常看看这些工具,抚摸着这些工具,感受着父亲的手泽,努力地嗅着父亲的味道,这不仅仅是一种念想,更是一种精神的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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