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出炉的糖炒栗子与隔夜的,味道肯定不同。但“啤酒”却例外——语言是制造它的原材料,只要翻晒到位,你压根儿就分不出甚至尝不出它是隔夜的还是新鲜的。那么适时地制造出某种膨胀的氛围就可能给亲爱的读者——您,勾兑出一些煽情的笔墨,在这里,您可能会看到思想的啤酒罐,亦可能会品到那些泡沫,它们,是生活的酒花。
棠棣花开
客家食府毕竟就是客家食府,它炒出的菜也毕竟最象菜:梅菜扣肉、红烧狮子头、外加一个山药排骨汤,这本是最平常的家常小菜,却因为炒功过硬的缘故,被处理得相当妥帖,把我这个持有厨师证的业余掌厨人寂寞许久的胃爱抚得服服帖帖,高潮迭起。此时此刻,它们正把我的胃当成一张舒适的大床,在里面翻云覆雨。我的历经过风雨的,支离破碎的,时时闹腾我的牙齿们,在这一顿美餐之后,开始痛痒难当——一开始只是一二处,而后竟慢慢地扩散,逐渐到整个口腔。从食府出来后,我便从旁边的桌旁顺带拿了根牙签,开始了处理工作。我这边捅捅,那边却叽叽歪歪地开始不乐意起来。此时,我真恨不得把牙签变成机关枪,给它们来一阵扫荡,从此风平浪静。痒到极点时,还真让我有点儿羡慕那些老依姆(福州方言,老太太的意思)家徒四壁的口腔。
步行至临近的车站时,已是华灯初上。街道上车水马龙,一派祥和景象。
我在等53路公共汽车。而等车是一件比干革命还无趣的事情。一群互不相干(或者是互不相识)的,面无表情的男男女女们,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都走到了一起。干革命有时侯还能干出后代来,而等车却是从不认识到不认识,绝没有搞男女关系的可能(当然,西门庆之流当属例外)。但毛主席教育我们,有条件要搞,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搞。不能搞关系不要紧,还可以意淫。寻找一个相对隐蔽的点,一览众山小。
距离我三、四米的地方正站着个绝色美女。长发垂肩,高挑的身材,浅浅的酒窝,她挎着一个白底黄纹的肩包,安静地站在那儿。两只营养过剩的小兔子埋伏在胸前,有一种醉人的成熟风韵,似曾相识。一个五十开外的老男人,频繁地往她胸前瞟去,我暗骂“狗日的世界,竟然会有老牛还想吃嫩草”,看他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我突然想起了食府里坐我对面桌的那个女人。脸有菜色,两眼无神,等菜的时候兢兢业业地完成了包括剪指甲、掏耳朵、擤鼻涕等诸多事宜,中间还弯下腰去整了整袜子。当所有的餐前工作都准备就绪后,她似乎浑身清爽起来,于是就两手托腮,一脸沉思状。估计是回忆自己伟大的初恋故事。她把自己的嘴唇当成了垃圾处理站,用牙齿去咬下唇的死皮,小块的呸掉,大块的卷进嘴里咀嚼鉴定,大快朵颐。同样是女人,相去两重天。
而更多的女人应该是处于这两种女人之间的状态,姿色平常,有点爱心,贪点小便宜,在街上追逐小资情调,回家算计老公的腰包。我正想着,一辆白色的“小赛欧”嘎地一声,停在那美女身边,车窗轻摇,恰好露出半张脸,是个小白脸。
小赛欧一骑绝尘,车屁股后一堆吃不着天鹅肉的癞蛤蟆们灰头土脸的沮丧。
我突然想起了唐棣,这个温婉的女子。两个月前,一样的一脸清决,一样的素雅淡定,跟在我的后面,而后来却一骑绝尘。
两个月前。就在这个地方,唐棣这个爱文字如性命的女子如同搭上了一趟不归的列车,直听得汽笛轰鸣,就此却再没有回来。
在她的身后,那些关于唐棣的记忆,却云起云落,可抵十年。真可谓十年生死,两处茫茫。
因为唐棣,我想起了自己的1993年。那年我舍弃了让众人艳羡的所谓的金饭碗,到处流浪。此后没几年还去过云南曲靖,只因为听说南疆有人会古老的招魂术,损几年阳寿可于来生聚得片刻。我几乎为此行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虽然没有找到巫师,却在大山深处觅得远古异种的唐棣之花。
那轰轰烈烈的场面,我想我将永生难忘——红艳艳的一片,温婉娇润,像燃烧的裙裾,飘红了整个山拗。
纵然我不再上西楼,不再抚琴瑟,不再歌别离,不再闻啼鹃,我也不能不忆唐棣。
2018年5月,那是一个春天。我的老友齐范画了一个很艺术的圈后告诉我说那曾经中庸的“风铃渡”现在环境已经有所改变,显得“人文”多了。
其实“人文”与“公正”、“素养”这些词给我的只是极个人的感觉与印象;当我听从规劝再次回到这个叫“风铃渡”的地方时,不禁感慨万千:也因着齐范,我在2017年就入驻了 “风铃渡”,兼职着那里的编辑与审评工作,可后来涌入了大量缺乏素养,靠关系网进来的人,渐渐地我就生了厌弃之心,舍它而去了。如今,再次回到“风铃渡”,再次见到一些老面孔,不能没有感慨,而能够在这一年与唐棣相识,更是在我的意料之外。
当我用手机在“风铃渡”盘旋与徘徊的时候已是明月当空,乌鹊啼枝,恰是凌晨四点左右,而维持我生计的4612厂的厂房宿舍里鼾声一片。
同宿舍的杨孳此时却悄悄地起了床,把一团纸巾握在手中,又拿了毛巾和脸盆,像作贼一样迳奔水房而去,他以为我们都睡着,都不知道。
杨孳是农村来孩子,刚进4612厂时死纯洁,连什么叫A片都不懂。有一次,我得意地告诉他要弄几张A片给他尝尝。谁知他竟吃错了药似的,在车间里休息期间当着大伙的面,冲我就喊:
“你不是说要搞几张A片给我看吗?什么时候拿过来?”
我的老友,厂里极具文艺气息的文化人齐范是善解人意的,急忙把他拉到一边,装腔作势地谈起其他话题。
而车间里几个女工则用眼神毛手毛脚地把我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然后聚在一起发出淫荡的笑声。整个厂房顿时春光一片。
自那以后,杨孳声名鹊起,厂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时,我也断定杨孳是个大傻冒,不适合同台竞技,只适合拿来娱乐。为了有利于他的娱乐事业蒸蒸日上,我给他换了个艺名,叫“十八岁的鸟”,就我个人感觉,这个名很符合他的实际情况,既带着点痞子气,又洋溢着一个壮年男子青春的活力:杨孳虽说是农村出来的小年青,但已经到了新陈代谢的年龄,宿舍里每天早晨的腥味都因着他的“新陈代谢”显得意味深长。但他毕竟还是只菜鸟,不懂得伪装和彻底地打扫战场。我们经常移开他放在床中央的被子,就会看到床单上贼黄贼湿的一大片。
刚开始时,杨孳他并不服气我给他取的这个雅号,跟我脸红脖子粗,我一叫他“十八岁的鸟”,他的神经就如同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猛地蹦起来还嘴道:
我也细细地反省过自己给他想的这个雅号。我想其中的“十八岁”估计是刺激不到他的,能刺激到他并让他敏感的只有那个“鸟”字,我说“鸟”有什么不好?轻灵,活泼,歌起来,声音也漂亮。
这一解释马上引来厂里诸多男工人的一阵暧昧的哄堂大笑。
我不觉得自己的解释有什么可笑,但杨孳却急了,一阵“你这个鸭子,你这个鸭子。”的乱叫。
现在想起来,我那时候忒坏,专欺负老实人,反正天打雷不劈的。后来我怂恿各色人民群众 “十八岁的鸟,十八岁的鸟”地叫他,叫着叫着,他也就逆来顺受了。他就这点好。
当时的杨孳就象一只憋了二十年的土鳖,丹田里厚实厚实的膏油,等待着有一天喷薄而出。而正是我这个“老流氓”把他带进了一个崭新的文字领域,让他了解到人生除了日出而作(种地)外,还有另外一种日落而息的乐趣。在我把半打A片交到了他手里后不到两个礼拜,宿舍里“菜包”的电脑光驱就直接游行罢工了。只要电源一通,即使没人动它,光驱也会像夏天小狗的舌头一样反复伸缩。偶尔屏幕上有点影子,也尽被马塞克围歼。这只十八岁的呆鸟,还为此吃了近一个月的泡面,赔了“菜包”一个新光驱。而他的光辉扫射却也一日胜过一日。这不,就这天的凌晨四点多钟,我们几个早醒着的促狭者,照例移开他床中央的被子,看到了辉煌。
“菜包”惊呼:这孩子就是实在,整天吃泡面量还这么足。
文化人齐范盯着那图像,惊叹了句:艺术表现力真他妈强!
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我们一致认为,有必要帮这杆年轻的枪找个洞,阴阳调和,构建和谐社会。素有精神残废之称的文化人齐范交际面广,厂外的一些三教九流的人他都认识,找洞的任务义无反顾地落到了他头上。想到又有一个纯洁的美眉即将羊入虎口,接受革命炮火的狂轰滥炸,我不禁像一个诗人一样感伤了起来。
齐范的“精神残废”之名是在2017年夏天的时候大红大紫的。原因在那一年他组织了一次有声有色的诗文朗诵会。邀请到了几个当代著名作家与诗人,包括传说中的西川与食指。齐范神通广大,拉了几家有名的赞助商,使朗诵会得以在“风铃渡”这个“假日的温柔”多功能厅中举行。齐范还把我这个从2012年至2016就在文字江湖混了不想再混的,被看成孬种的老男人也弄进了“风铃渡”的文化人代表名单里,使我有机会坐在前排靠边的位置,亲眼瞻仰活着的作家与诗人的伟大风采,也就是那一年,2017年我在齐范的引领下,才正式进驻了“风铃渡”担任了那里的编辑并开展审评工作的。
那个诗文朗诵会至今都让我印象深刻。当时,它侧重于诗歌朗诵。可我对诗歌没专门研究过,不是很懂,仅限于唐诗三十首的阅读水平,基本上一逢急用就是“床前明月光”,“对影成三人”,“举杯邀明月”,“明月不睬我”诸如之类的;我对诗人的了解也仅限于小白脸、酷、闷骚等几个关键词。为了使自己不在朗诵会上丢脸,经过深思熟虑后,我恶狠狠地把自己包装了一番。我让理发师把自己的平头剃成了光头,在头顶上面只留了个“黑圆圈”,在这个圆圈里剃出了个显眼的“操”字。没想到我的造型竟然在朗诵会前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他们把我当成了理着公鸡头一样的张铁林那样的名人。差点一“操”而红。朗诵会正式开始后,我的哗众取宠就被那些名人迷们无情地抛弃,再没有人把我的光头当成一回事。稍微使我觉得安慰一点的是我听见坐我后面的两个小女生为了我头上的“操”字到底是“柳体”还是“欧体”争论得不可开交,这也算是一大幸事。
现在,我要接着聊我的老友齐范。齐范的身上同时具备了诗人、小说家和商人的三种素质,后者是他成功的关键。比如他的一个民间文学社要出一本集子,他懂得找个名人写序,销量方面也有赞助商保证。至于写诗,那只是装饰,就像乞丐手中的破碗。我见过他写得最好的诗句也就是:
我不知道齐范写这两句的真正含义是什么。按我的理解,他的意思是:侵略者要想强奸中华民族,就要把长城这条裤腰带给卸了,一旦被卸,泪水就会像黄河一样哗哗地流。但齐范坚决地否定了我的理解,使我对自己的鉴赏能力失去信心。他怎么会知道他可能把一个有潜质的伟大诗人扼杀在摇篮之中了。也有可能,他使我免于步入歧途。
纵观这个4612厂里无产阶级的身份,最恶俗的有两种:一种是文化人,一种是歌手。恶俗归恶俗,市场经济里面那只看不见的手却让它如火如荼,厂里有80%的漂亮美眉都落入这两类人的魔爪(另外的20%跟了流氓)。
恶俗是我们生活中挥之不去的苍蝇,不管你到了哪里,它都会在你耳边嗡嗡不停。比如到后来的我参加了工作后读到的一篇法律文章,你会看到,“一次不公正的判决,其恶果甚至超过十次犯罪”,比如听一场辩论会,你会听到,“我反对你所说的每一句话,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比如今天的两个小资在一起,言必称博尔赫斯或余秋雨的没文化苦旅,比如听傻逼说获奖感言,“感谢WCTV,感谢SMTV,感谢所有帮助过我和刁难过我的人,是你们让我走到今天”。诸如此类。想想这有多么傻。
在这两种恶俗身份的第一种文化人中有个以诗名自称的人,叫李帅。他住我隔壁,黑黑瘦瘦,两只眼睛两个耳朵,一个鼻子一张嘴,毫不起眼,你绝对想不到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身体里面,藏的竟是声嘶力竭的力量。他彻底改变了文学领域中诗人白衣胜雪的气质。2007年,他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诗集叫《天才鸡巴》,轰动一时,引无数粉迷竞折腰。他就像一根粗鲁的阳具,刺破了诗人的神秘面纱。不信你读读这首《理想》:在一个逼里呆久了/就想找一个陌生的逼/也许世界上的逼差别不大/但我永远热爱陌生的逼/如果有一天/地球上的逼都熟悉了/我会找最烂的一个逼/去制造一个崭新的逼。
第二种人歌手,厂里也同样出现了另一个勇敢的叛逆者叫孙涛,人高马大,台风硬朗。
一次是迎新晚会,他唱《篱笆影子和狗》。一上台,孙涛就摆了一个神秘的POSE,双腿叉开,背向观众,一边骚首弄姿,把屁股给了坐第一排的厂领导。当唱到那句“还有那看家狗”时,他猛地一个转身,用手指把第一排的领导一个个点了个遍。
还有一次是厂里建厂三十周年晚会,为了歌颂历任领导任劳任怨功德无量,孙涛写了一首原创叫《愚公移山》,歌词写得确有水平,不像学生手笔。其中有一句,“面对着满堂儿孙,所有后来人为你感叹”。当时我恰好是晚会工作组的,在幕后对着歌词。我这人危机意识比较强,当我看到“面对着满堂儿孙”时,我就知道要糟。果不其然,孙涛大手一挥,就那样“满堂儿孙”了。我暗自庆幸自己没在台下。孙涛一到后台,我就乐呵呵地上去拍他肩膀,说“咱俩一辈儿的”。
基于以上二人,厂里马上就有人扯起大旗,造反有理,誓将反恶俗进行到底。
我本着自己与孙涛、李帅不是太亲近,平常也少和他们来往,见面也就点个头,打个招呼的缘故就没去凑这个热闹,不去淌这个混水。有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亲疏就是这样。
厂里的文化人们因着我给杨孳取的那个“十八岁的鸟”的雅称便自愿坚决地团结在以我与齐范为中心的牛人周围,以解决杨孳的新陈代谢失调为课题,密云之旅最后终于成行。
密云地处北京与河北交界,粘乎乎的,好象做了北京的情人,却又跟河北还有一腿似的。
不知道什么缘故,我常常会想当然地把密云当成河北的地盘,只有想到“北京密云县”这个词语时才恍然大悟,原来它不是。可见有些成形的词语在生活中对我们的影响有多大。如果密云是个女人,她是否本应是河北的老婆,后来才被北京强掳为人妻然后作威作福?干完之后,还在人家脸上烙印:我的女人——北京密云。诸位别笑,我是地理盲,我经常这样恍恍惚惚、胡思乱想,异想天开是我的特长。
现在来说密云。密云水库远近闻名,有气蒸密云县、波撼北京城的磅礴。在那种烟雾缭绕、喑呜叱咤之中,让你朦朦胧胧,很容易就心儿陶醉了。最适合乱臣贼子吟风弄月,弄着弄着就把文学女青年弄到了身子底下去了。这是齐范选点时打的小九九,他不说我也知道,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
我知道朋友们都急于想知道这趟密云之旅的名单,这本不是什么审判秘密,早晚要交代的,再说了,即使是审判秘密,只要你托个熟人,那答案也就大白于天下。只有对那些没有门路死脑筋的人们来说,秘密之门才永远关闭。至今我都最烦在文件的左上角加上“秘密”、“机密”的字样——想看得到的人他总会看到,看不到的人永远看不到。
但问题是,你们为什么急于知晓这个名单呢?看不到你们会饿死吗?还是这名单跟你们的生老病死、升迁、工资、福利、下岗紧密相关?又或者是你们对这故事本身充满期待?
你们只是在等待我们这些男男女女如何在密云之行中制造出妖冶的玫瑰花那般让人面红耳赤的结果。(我这样用文雅痞子的字眼形容,也许会让有些纯洁的革命同志比较容易接受,会觉得我这样的谈法很文明,但在我看来,这样的表述太具欺骗性。相比之下,那些直白坦言的表达更加能力透纸背,直指语言背后的假象)。你们以为我们的生活中会充满了激情、艳遇;你们以为我们这些无产阶级整天在干完活后都是恩恩爱爱;你们以为我们去一趟密云我们的人生就会来个180度的大转弯。你们错了,生活其实就是一壶白开水,多姿多彩只是我们的幻想。
在接下来的篇幅中,我仍然要不厌其烦地谈论无关紧要的细节,因为这才是生活本身。
出发的那天,太阳公公慈眉善眼,一副讨好的样子。红彤彤光线照在身上不热,却给每个出行者都镀上了一层红的金边。我们都聚在了火车站,要坐一趟短暂的火车。
短暂是个有趣的词语,它能变废为宝,化腐朽为传奇。一颗陨石因为“短暂”成为美丽的流星,一朵昙花因为“短暂”而绮丽多彩,一个故事因为“短暂”而隽永,一段爱情因为“短暂”而凄美,一种人生因为“短暂”而弥足珍贵。
所以,密云此刻在我的印象中就是一趟短暂的火车。说起搭火车,我有段不堪提起的记忆。那是在2001年我第一次从福建邵武坐火车回福建福州,预订的是团体票,最后被告知买不到K803/K806次快车,而只买到了列慢车。上火车前我没这个概念,因为是第一次坐火车,还有点激动。结果在老牛拉破车似的火车上,轰隆轰隆,我成为了民工中的一员。在那种车厢里你才体会到计划生育的重要性,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生活的底层。
最要命的是喝水和上洗手间的不方便。这两者是紧密相关的。为了少上厕所,必须少喝水,少吃东西。当你好不容易挤过了一堵堵人墙后,发现厕所上的指示灯显示“有人”,致命的是前面还有一溜的人,一个个都有“话”要说,小样儿,排队候着去吧。亲爱的读者,请记住千万不要再磨磨叽叽地议论机关人事的排资论辈了,当你发现连拉屎也要排资论辈时,你会发现机关大楼里的厕所是多么窗明几净,简直就是食堂的待遇了。
厕所的条件不堪回首,当一泡被逼急了的屎离你而去时,火车刚好猛地一个急顿,屎甩在了陆地,亲爱的屎,算你有种。更别说尿液、痰、带血的棉条诸如此类,轮番冲击你的视觉、味觉,使你人将不人。那时,你就会产生“我多么想回到地球上啊”的念头。
8个小时的行程结束了。我像一只臭虫,混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滴着这列车上带来的垃圾颗粒。我终于理解了普通老百姓的生活疾苦,我发誓一定要做个有用于社会的人,以我的绵薄之力救人民于水深火热之中。我沉浸于崇高的构思之中,直到一泡尿将我憋醒。
此时,四处是疲惫的人群,我在昏暗的站台下,钻进半人高的草丛,拔剑四顾,尿意涌来,奔流到田不复还。末了,有几滴滴在手上,还打了个销魂的抖擞。抬头西望,正月明星稀,古道西风,鸟比黄花瘦。
我边思想着这段实在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好印象的火车的记忆,边看着应齐范之约随行的厍老大。若要形容他这个人,那用“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这句话一点也不过份。
厍老大与我虽是同个宿舍的,但与我交情不深,却与齐范交往甚好。在我的印象中他基本上就是与荆柯、聂政、专诸一个系列。是个来历不明的家伙,据齐范说他高中毕业后就四海为家,纵横商海,其后在一个商业合同上栽了跟斗,好马也吃回头草,一转身参加高考考入牛大(“牛逼法律大学”简称),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是表率的好榜样。入学前因为档案的问题,好事多磨,费了一番周折。原因是他有四年人生经历在档案履历中是一片空白的,而他所交代的流浪江湖又缺少人证物证,党和国家领导人怀疑他是特务。这可是个不小的帽子,换在文革时代,这顶帽子足以株连九族,使方圆百里寸草不生。当时的厍老大的确不是盖的,凭三寸不烂之舌,把四年神秘的经历自比毛伟人当年的身无分文心忧天下,说是体验生活,了解民间疾苦,加上祖祖辈辈穷山恶水,身家清白,确实根正苗红, 终于让学校领导相信他可能是未来的党国栋梁。
再后来,我们就都聚到这个合资的4612厂。那时我有温习《倚天屠龙记》习惯,温习的时候常神思恍惚,常常梦见自练乾坤大挪移第八层,就把厍老大当成那个百变贼人成昆,一掌拍过去,正中成昆脸颊。厍老大莫名其妙挨了一掌,大为光火,问我是不是活腻了。我清醒过来后,迅速翻了翻手掌,说好肥的一只蚊子,堪称硕蚊。
当成昆化名成圆真和尚到社会上混时,这中间当然免不了暗渡陈仓,你情我愿地送点金银财宝聊表寸心,自不足与外人道。
厍老大会来事儿。这天底下,有些人一出娘胎就是脚底长疮,头上化脓,克这克那地遭人厌;而有些人天生谈笑风生,让你如沐春风,相见恨晚。厍老大属于后者。他精于算计却又为人豪气,八面玲珑,却又如羚羊挂角,不着痕迹。
此刻,他正站在7号车厢的过道里帮几个美眉塞行李,国字脸坚毅的线条,洋溢着男人的气息。
齐范办事我放心。男女各五,成双配对。加上厍老大入了伙,就这样我,菜包,十八岁的鸟,齐范与厍老大这一行算是安全妥当了。一切进入程序,五对男女开始了深入了解,真想马上捉对撕杀,淫人无数。都说男人是用阳具思考,看来一点不假。
齐范事前在厂的宿舍里就给我加了小灶。我一看名单,阶级敌人的基本结构果然绚丽多彩,实现了多元化组合,环肥燕瘦任君啃,沉鱼落雁有我份。末了齐范还交代,你小子好好挑个耐玩的靶,嘿嘿,但是警告你别打莎欢的主意。我伸长了脖子,用眼神向他问去?他会意地回我一个淫笑,点了点头,好像莎欢已是囊中之物。
莎欢是厂里的厂花,有一段迷死人的水蛇腰,每天在厂里扭啊扭的,扭掉了多少男人的七魂六魄。沙欢被男人追的故事说起来有一箩筐,一套《红楼梦》还写不下,属于厂里八卦的热门话题,终年常青。到底她有没有男朋友,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反正倒在她石榴裙下的侯爵将相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举个例吧,4号楼518的小莫,我的球友,外表酷似流川枫,口才一流,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文武通吃。就这样一小伙,曾经温柔浪漫、死缠烂打、山崩地裂地追求过莎欢,最后还是铩羽而归。失败那天,小莫理了个光头,以示决绝,前尘往事成烟云,再也不想她念她了,再也不为她而打炮了。谁知当天晚上小莫的床上仍然炮声轰隆。
翌日,同宿舍的室友问:闻昨夜黄洋界上炮声隆,观君今晨面色萎黄,似夜来有一恶战?
小莫自摸光头,突然双掌合十:“阿弥陀佛,贫僧法号‘梦遗’。”
小莫长叹:“藕断丝连,此之谓“告别赛”。人生长恨水长东。”
故而,她成了齐范美女名单上的一号人物一点也不奇怪。在搜罗美女方面,我不得不惊叹齐范确实有一手,密云之旅的另外几个女主角也都不赖。
薛钗钗与唐小莹,一个是包装车间的,风骚热情,一个是管理人事的,迷人的长腿会说话。最鹤立鸡群的要数齐范从法院系统里邀请来的唐棣,虽称不上美艳却不可方物,素雅得迷人,眼神也清澈,蓬松的一头短发却情欲饱满,这让我想起暗夜里独坐酒吧的红唇女郎,颇有舒琪回眸一笑的气质。另外一个女孩子比较普通,五官清爽,好象说是唐棣的闺中密友,倒是没听说过她哪里比较有趣。
读者们,我哆嗦地扯了这么多,都是为杨孳,都是为了告别2017至2018年5月前原先那个本还清新现在已经空有虚名的“风铃渡”,而进驻另一处桃源之地密云的云雀文学吧,所以有了这千里迢迢的奔来的准备。而也正是因为这一次的密云云雀之旅,我才有机会结识唐棣。你们千万别以为我是个能说会道,在风月场所牛逼哄哄的花花公子。实际上,我是个规矩的男人,是个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不谈以前,就说眼下吧,我生龙活虎开地在文里头开玩笑,你们就是把脑袋想出花来也想不到。——我把自己平生所学尽化成字字珠玑,往女人的痒处挠去。以“降凤十八招”、“九阴白骨枪”等男女关系的专业理论为主,以实战经验为辅,把自己的性能力和性技巧写得天花乱坠,基本上属于夜御十女金枪不倒那种类型。女人们在那头读我的这些临屏文字,如隔山打虎,一会儿来句暧昧的,一会儿来句不三不四的,那可真是令人当场血脉奔张,鸡鸡搭起了帐篷。会令你流鼻血。一开始是三两滴,逐渐地,汹涌澎湃起来。鼻血杀出了一条血路,挤出了我那个宿舍那扇八十年代生的年老色衰的木门,下楼去了。终于大地一片血色,血海无边,回头也没有岸。
那端,读着的人兴许会按捺不住,敲来一句:思君令我老。这端的我亦知自己的文字火候已足,喟叹一句:怀念不如不见。接着便心生感叹,这个世界终于露出了男盗女娼的真面目,像世界上所有的狗男女一样,总是预谋着出发、开房、性交。于是,我马上关了文档,吹起十六岁的口哨,换了身衣服,沉浸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美好生活中。我可以告诉你我的穿着打扮:一件短袖的白衬衣,外面直接套上西装,初秋的夜晚,我想象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快意恩仇。我甚至把内裤都省了,我想我在世人的你们眼中也许不是个文明人,但我至少不道貌岸然。我会在紧要的关头想到了读书人说的一句话:一失足成千古恨,然后心肝儿猛地一揪:
我的文算不算暴露了这个社会冰山的一角?但它会不会被公安局当场象逮猪一样逮住,认为这些文字属于黄片的范畴或者有诱奸的嫌疑?而那些读我文字的女人们根本,其实或者就是跟她的男人串通一气,打算捉奸捉双,要我拿一大笔钱私了?会不会象曲美凤那样,文字的所有细节被人恶意偷拍?
种种的犹豫使我笔下的老二像孙子一样运起了龟息大法。在一场仅仅存在于想象的战争中,我的“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思想占据了上风。我决定像一个正人君子一样,不再去赴与理会那些可恶的、有肮脏思想的文字之约!在这个声色犬马的年代,常常会令你心生痛意,会骂自己真他妈没用,会觉得自己缺乏前行的勇气,但天下有几个妈妈会生出这样的孬种?!不,至少我不承认自己是个孬种。
这故事讲完,你们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平时雷声轰轰的我,在2018年6月份开往密云的要到那个新的桃源之地“云雀”的那趟列火车上,面对素雅的唐棣时,我会像被提缩了的肛门一样屁都没有一个。因为在当时,我确实是个只敢在意淫中完成对美好生活的渴望傻鸟,毕竟我所处的环境与面临的现状让我滋生了诸多的烦恼。尤其是面对清俐俐的唐棣。但现在,我决定改变。我的改变也源于唐棣的那个淡定的神情,她的淡定与从容令我下定决心要用自己勤劳的双手和智慧去赢得女人的心、美酒和整个江湖。
到达密云的云雀文学吧时,场面已经象煮沸的一锅汤一样沸腾不已,文学吧内亮亮的灯打在五对男女十堆人肉身上,似乎要把每个人都照出原形,显得异样的刺眼。在经过各种话题的搅拌之后趋于烂熟,话题也滥了起来。慢慢地,男女美色关系、男女照片美色也渐渐地在话题里占了上锋。
厍老大与齐范口吐莲花,春风得意。薛钗钗则在一旁活蹦乱跳,衬托得厍、齐两人的游刃有余,她常常被逗得前俯后仰,她娇俏的话语如她的两个奶子濒临脱缰的边缘,幸亏有“C杯”(目测)的存在,在关键时刻能悬崖勒乳,挽双峰于既颓。但即便如此,以“十八岁的鸟”和“菜包”为代表的杰出男青年已经是春心荡漾难以自已了。相信如果此时有个单独的地点,他们立马会进去“守营”打炮,这一点都不夸张。而我,这个老男人被夹在当中,显得那么不合时宜。诸位,你们千万不要对这些小年青嗤之以鼻,是正经男子都会干这样的正经事。他们再过几年,就是人模狗样西装笔挺的总经理、董事长、书记、主席、法官、律师,也可能就是你身边的丈夫,就是你乖儿子的老爸,就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中年男人。
十八岁的鸟杨孳拙于言辞,但他却有一脸谄媚的笑,谄媚中带点浓浓的乡土味道。他频繁地盯着薛菜菜,深情款款,眼神中有一层若有若无的薄雾。这应该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进入发情期,完全可以原谅,想到这里,我止住了想吐的欲望。在众人的调笑中,他间或插进一两句自以为很搞笑的话,别人还没笑,他自己先捧腹大笑起来,大家觉得他挺搞笑,也就笑了起来,这又使他误解,如此便进入恶性循环,“十八岁的鸟”此刻像极了个自娱自乐的活宝,倒也逍遥快活。
我由于心里对唐棣有那么一点不大不小的想法,所以反倒显得缩手缩脚,有些放不开;在整个场面里,也显得不大说话,只是偶尔插上一二句关于汪曾祺的话题,以防止被人忽略,更希望能引起唐棣的热烈注意。但似乎不那么容易,对于汪曾祺,唐棣只是不喧不闹地参与着聊天,并没有特别给谁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或者微笑,只是在我面前她显示出一种大家闺秀的淡定。对自己失语的处境我既着急又无奈,那种感觉就好象厍老大和齐范在吃着山珍海味,而我却饥肠辘辘。于是,我决定装酷,偶尔露出假大空的微笑。那一夜的聚会就在讨论我的一篇小说与我的假大空的微笑里结束。
从云雀文学吧出来后,我内心感慨万千——在这个颓废得近乎报废,众人以操蛋强奸民意,以娱乐强奸文字的年代,你我却这样残汤剩水地活着。想到这,我抬头望了望天,从嘴里干净地吐出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