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房子 于 2018-8-23 14:45 编辑
它们像生长在废墟里的花草
这是我遇到的一个时代,它像一个斑驳的拼图。我常常神游于它的纹理之中,看着它的星空,它的岛屿。“我与过去的它们都失散了,没有一件可触摸的东西在身边。”
从外地逃到这儿,这个身体,不像一粒种子,也不像一个传说,它藏着不为世界所见的触须,满天空伸展,碰触到任何一处,都会发生倾轧和争斗。它们更多的时候处于暗处,留给外部的就是一个房间的墙壁,而你永远不知道内里发生了什么。
这就像,我看见了W。我从来不认识她,在我想来,以后也不可能有任何交集。那是立秋三天后的下午,我在海洋花纹拼接的绿碎石砖面上,走来走去。W坐在对面一幢楼的四层阳台里。铁栏杆切割了她坐着的地方。远远看,她仿佛一个拼接的躯体。这就给人奇怪的感觉。她站起身来,在那儿移动。她是我经常看到的风景。
忽然就想起夜晚的梦,那就像潮水一样涌来。梦中出现的街道,某个人,我竟然不认识。为什么总是陌生人?他们以鬼魅身影来恐吓我。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思想了好久,还是找不到答案。有时候,我忽然觉得,一定是因为我还没有放下这个世界,在那些离散的人事里,一定还有某些事物在深刻背离我,而我无能为力。
从梦里逃出来,我屏息静气地想:梦会杀死一个人吗?如果没有醒来,我会不会被一双神秘的手杀死在梦中。窗外一片白色天空,暗红色楼墙把虚空切成条形状。几处相隔很近楼体切出更多空间,下面有绿色树冠,上面大片阳光。我觉得有一个真相藏着背后,而不为我知。我像一个封闭在陶罐里的种子,缺少足够的养分,我会干枯而死,甚至不知为何而死。
这个快速流逝的世界,让我发现大脑已迷失。它像一块失去感应的石头。三年前,我离开奶黄色楼群,仿佛身体某个感触器官被切除掉了。那几幢楼形成的群楼,像某个季节里被时间收割走的庄稼,稍一愣神,我便清楚,那不过是我好久没去过那儿了。那是一种离别。
到这儿,我已无法用语言表达事物的离去,夹杂在那些影像里,某个我印象深刻的人,一定最容易唤起过去的时光。现在想来,时间就是一个空壳,某个人和事物一起离开之后,那些时光就是一个陀螺,停止了转动。它的内里空空如也。
通过回忆钻到那个空壳里,虚空而黑暗。一旦我回忆继续下去,触须就会生长出来。那个蠕动的过程,仿佛在用一种残忍的力量去绞杀。等着一切开始转而发亮,我看到一张小桌子上,摆满饭菜,几张小凳子就放在跟前,没有人围坐。房间没了主人,那个画面肯定是不真实的。怎么可能没有主人的房间呢,而且那些饭菜还冒着热气。
现在,我已明白。这不过代表了愿望的残缺。那几道散发着香气的菜,是任何时候都可以实现的,不能实现的是主人的出现。就像此刻,我望着医院两幢楼之间一片空地,青草树木好好地生长着。几天前,被凌乱的脚步踩踏的草,现在看不出痕迹了。那天,他们说,一个星期之前,从八楼那扇窗子,跳下一个产后抑郁症的女人,身体把草丛砸出一个坑。那是夜间发生的事情,我早上看到那些被损毁的草,草茎折断散发出来汁液异常清苦,扑入鼻孔,进入胸腔,让我身体内部泛涌而呕吐……
我由此想到:整个城市这样被切割。无论你在什么地方,总是被这个城市包围。九年前,我从另外一座楼上,搬到这儿。每天从办公室出来,站在这儿。这扇大窗子给了我一双眼睛,打开一道宽阔的大门。九年间发生了太多的事,它们如幻影,重复在我呆立窗前的头脑里。那些变幻的人物和事件,风起云涌地过来,瞬间将我淹没。
这个小小的地方,一个安静的空间,通过它,我和外部连接了一条幽静神秘的通道。几盆花摆在靠墙木桌上,绿色叶片红色黄色花朵,它们构造了一个心理空间,在不同时期进入一些文字之中。在那里,鲜艳与灰暗,凋落与初放,乃至光秃秃沉默的枝干,浸透了我的心血,将时空的变化,送入内心的光阴隧道。
一束光线,一片树叶,一声鸟鸣,呼应着来自记忆深处的物象。我在这儿与那些往事重逢。它们站立或躺倒,都是身体里的烙印。它们像浓雾覆盖天空,像一根针进入身体。但在某些时候,我把它们变成纯粹的植物,从春天引导进入感觉里……
我在想自己的房间,像这样敞开,从封闭到开放的无人空间。闭上眼睛,它的混沌,它的幽深,埋葬的过去,像一小节破败的植物,被风化,被空间消没。我发觉自己有时活着,有时死去。我去寻找自己的呼吸,那种被自我看破的无意识状态,近乎一片泥潭。
“我是应该看到它们。比如,阶梯下边那些树木的直立或者弯曲。”只是一再想到过去,有一些神秘的时刻,我所看到想到的不同东西,变成一股烟雾样的状态,且被赋予了一种潜行的力量。
如果没有回忆想像,就不知那些东西的存在了。那些死亡的影子,也悄然覆盖大地。它让人小心地看待这个世界。我在八月的回忆,出现在这个时刻,进入一片薄光之中,它们象一棵移动的小树,挺技而溢出自然造化之美,清淡的气息有点象微风,轻轻贴着肌肤跑过,一遍遍的,那是由一团光阴的托盘擎着,悬浮在尘世之外的空间。
那些可触摸的影子,温润,柔软,是现场临摩的想象,是一条街道或者整个城市的出口。我藏着明光的念头睡在那儿,继尔身体也睡在那儿。我看到一个婴儿躺在身体的暗处,他是一个返老还童的小人儿。
我莫名急迫地去回忆某个人,担心突然在起程之后,TA离开我。你懂得这隐隐不安里,隐了药粉,有点儿迷醉,……我在见到某个人之前,咀嚼着这弥散着的感觉,那是一种真切形态来临又消失的过程。
这是最好的,也是最坏的。我把它装入到躯体里,连接时空的脑袋里。而身体下的路,一直在跑,我被它颠簸,安定不下来。它就像个梦,幽暗到深远的寂静处。仿佛一片废墟泥土里,生长出花草来……
2018年8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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