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扑朔迷离的文本

夏冰

　　当我一次又一次进入《玫瑰角的汉子》这个文本时，感受到了小说这种艺术样式的无限魅力。可以说，对博尔赫斯而言，这篇小说并不是他最成功的。不过我们还是能从中找到很多优秀的品质，来借鉴，学习，品味，感受。关于小说空间的使用、留白的使用，人物角色的精到呈现，语言的准确性、干净利落、富有表现力，都给人留下了好印象。能够让人一次又一次地投入精力时间，专心玩味，探讨，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这篇小说提供给读者可资探讨的东西不少，最让人忘不了的是它那个悬念（当然在某些读者那里，已经不是悬念），是谁杀死了那个从北区来挑衅的“高大壮实”“一身黑衣服”的蛮横家伙雷亚尔？


　　不少人津津乐道于作品中的“我”就是那个干掉蛮横家伙的人。还从作品中找到无数的事例加以佐证。嗯，对此我表示理解，不过也有异议。


　　“我”肯定有杀死这个“牲口贩子”雷亚尔的动机，这个无须赘述。但是就因为他拥有充足的杀人动机，就言之凿凿确定他就是“凶手”，未免草率。你说当时在野地里，只有“我”和那个本来喜欢打手罗森多的女人卢汉纳拉有机会杀人，那么，“他在返回舞池的时候发现他们中间少了一个人”，这个人是谁呢？或许就是这个人干的这件事？现在看来，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不是凶手。


　　再者，是不是多个人，比如说“我”和卢汉纳拉，再加上那个“少了的人”，联手干掉了这个看似强大无理的家伙？也不是不可能。


　　或者，已经离开了河镇，再也没有回来的打手罗森多·华雷斯，是不是也有可能？正是他在不动声色中干掉了这个牲口贩子。因为一开始，他之所以不接受牲口贩子的挑战，并不是说他懦弱，有多么怕对方，而是对过去貌似牛逼的自己厌恶透顶而已，他已经厌倦了这种无聊的江湖生涯。他把对方递过来的那把刀从窗户扔到河里，他选择逃避，都是一种深刻的心理原因在作祟。是不是这样呢？所以看到自己的女人被拥在对方怀里，而且进一步有了“归属于”对方的迹象，才痛下杀手，暗中采取了激烈的行动，置对方于死地，而后出于对自己的极度厌恶，才远走他方？


　　这样理解的话，便颠覆了很多读者的单纯阅读体验，让文本充满了多变性。何况节外生枝的情节，更符合博尔赫斯的小说实践理论。简单地告诉读者一个相对固定的结尾——尽管需要读者去寻找故事的真相，貌似不是博尔赫斯喜欢做的事情。退一步说，当小说完成，交给读者以后，就有了各种各样的解读可能。你只要能够有所依据地做出自己的阐述，任何解读都允许存在。


　　至于有读者振振有词说作品结尾等在“我”屋里的那个人就是卢汉纳拉，正因为“我”勇敢地杀死了牲口贩子，弥补了她本来喜欢的那个男人因懦弱而给她带来耻辱的遗憾，这个女人才奖赏给“我”这个美妙的一夜。对此，我不能说没道理，但是，总觉得按照我这样的理解，也未必不行，即，等在“我”屋里的不仅仅是卢汉纳拉一个人，还有另外一个人，就是真正杀死牲口贩子的那个人，很可能就是“他在返回舞池的时候发现他们中间少了一个人”的那个人。你又要提问了，既然不是“我”杀死牲口贩子，那卢汉纳拉为啥要去他屋里？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暗夜里，杀死牲口贩子的人究竟是谁？包括“我”，包括卢汉纳拉，都没看清，只知道这个家伙遭到了致命的一击。而卢汉纳拉之所以要到“我”屋里，是因为在北区来的有两人说雷亚尔“是那女人杀死的”，这个关键时刻，正是“我”挺身而出，为她说了话，由此获得了她的信任与感激。我们知道，这个女人是讲义气的，她会对男友的懦弱鲜明地表示看不起，毅然决然投身跟男友挑战者——那个牲口贩子的怀抱，目的也是想激起男友的男子汉英雄气概。所以她看到“我”为她奋不顾身说话的壮举，也不会无动于衷。


　　这儿，我们不得不提到另外一个疑点，就是结尾处，“我又把插在马甲左腋窝下的那把锋利的短刀抽出来，端详了一番，那把刀跟新的一样，精光锃亮，清清白白，一丝血迹都没有留下。”主张是“我”干掉雷亚尔的人，也同样把这个关键点拿来做证据。对，可以是这把刀做的事情，人是它杀的，可不等于肯定就是“我”拿它干的呀。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已经被作者悄然略去，你尽可以去填充，只要合情合理。而这个时候，他之所以又把它抽出来，并不是可有可无的，而是，明明自己屋里有人，而且不一定只是卢汉纳拉一个人，因为“窗口有一盏灯光，我刚走近就熄灭了。我明白过来之后，立刻加紧了脚步。”之前“我”是悠闲地溜达回去的，这时候，看到灯光熄灭了，就加紧脚步赶回去，为什么？仅仅是为了着急地回去跟卢汉纳拉相会？会不会有什么人等着他？这另外一个人的存在，更加让故事扑朔迷离，险象环生。当然结局我们已经知道，最后，卢汉纳拉在“我”家过夜。“过夜”之前还发生了什么？作者略去了。


　　杀死雷亚尔的过程，作者采用了留白，结尾这里，再次运用了留白，于是，这篇小说就变得耐人寻味起来。正是这一个个的留白，让作品摇曳生姿，味道浓郁，不像一杯白开水那样简单苍白。而且我执着地认为，这是作者的一个故意，他就是要设置一个又一个的假象，让读者以为如此，其实不然，结果就把读者带进了这样的一个迷魂阵，让人一直在猜谜，并且自以为猜到了，实际上呢，未必。惟其如此，也才算是实现了小说这种文本样式的表达多样性，也才实现了读者对其解读的多种可能性。


　　博尔赫斯醉心于营构小说的多样化空间，在文本中擅长给予读者无穷无尽的挖掘机会。但是好多读者习惯了在小说中找到一个相对固定的结果，其实，绝对的结果是不存在的。生活中如此，小说里也一样。任凭你如何费力，其实都不一定站得住脚。结果就是没结果。究其实，作为一个喜欢小说的人，能够领略小说叙事多样性、多变性的浓浓趣味与不竭魔力，也就够了。或许这正是博尔赫斯的本意呢。


　　当然，我的解读仅仅是我的解读，不一定就是正确的，只是无数个解读中的一种，权博行家一哂。

冷晰子

夏冰于文本的解读，让我想起前些日子看多的一部电影《三块广告牌》，获奥斯卡提名奖。

文璘

行家的解读！有的时候放弃对外在语境的考察，隔断它的历史背景，直接就文本而文本，更能发现文本中更客观更文学性的东西。比如，欧阳江河解读当代诗歌，几乎从不考虑作者，考虑背景，读过之后，感觉真是那么一回事。

一水

可能，只有诗人身份的作者才能写出《玫瑰角的汉子》这样的小说。坊间有不懂哲学的话，百分之五十的境况读不懂博尔赫斯。这个说法我个人表示同情，毕竟，博氏所表达的多数是哲学的悖论，大抵上这是一个很公众的“小众”作家，因为笔下一直编排着“迷宫”，小说就显得很晦涩。能够读得透或神承下博氏写作灵感好像是残雪马原那些人。实话说，《小径分叉的花园》后，感觉“八卦”的博尔赫斯好看些，最多在曼古埃尔《恋爱中的博尔赫斯》中寻找些文学上的蛛丝马迹。所以，读夏冰这么正规地写博氏的评，很是称赞。

一水

文璘 发表于 2018-9-2 11:46
行家的解读！有的时候放弃对外在语境的考察，隔断它的历史背景，直接就文本而文本，更能发现文本中更客观更 ...

我是不会错过文璘对大家的回复的。

一水

文璘 发表于 2018-9-2 11:46
行家的解读！有的时候放弃对外在语境的考察，隔断它的历史背景，直接就文本而文本，更能发现文本中更客观更 ...

借夏冰兄弟的地盘说一句：最近几天文璘在各个帖子的评论回复我都认真读过，要感谢的是一种说话的态度，很难得。

童心是

欣赏学习夏版的评论文章~~~~~

童心是

支持支持朋友一下子~~~~~~！

何足道哉

夏兄各种文体都有涉猎，而且都有所成就，可能与勤奋阅读有关吧。
好的书评，就在于深入阅读。
夏兄的书评，显示出内行的功力。
拜读。

夏冰

冷晰子 发表于 2018-9-1 19:30
夏冰于文本的解读，让我想起前些日子看多的一部电影《三块广告牌》，获奥斯卡提名奖。

嗯，回头看看这个片子。问候晰子。

夏冰

文璘 发表于 2018-9-2 11:46
行家的解读！有的时候放弃对外在语境的考察，隔断它的历史背景，直接就文本而文本，更能发现文本中更客观更 ...

这个点评确实是一个有分量的点评。玩味了再三，感觉到了文璘别具一格的赏读水准。问候

夏冰

一水 发表于 2018-9-2 19:52
可能，只有诗人身份的作者才能写出《玫瑰角的汉子》这样的小说。坊间有不懂哲学的话，百分之五十的境况读不 ...

博尔赫斯迷宫一样的小说实践，其实是很大的一个挑战，尤其是习惯了循规蹈矩读小说的人。
谢谢水姐鼓励。送上祝福。

夏冰

一水 发表于 2018-9-2 20:48
我是不会错过文璘对大家的回复的。

嗯，确实是蛮好的回复互动。

夏冰

一水 发表于 2018-9-2 20:50
借夏冰兄弟的地盘说一句：最近几天文璘在各个帖子的评论回复我都认真读过，要感谢的是一种说话的态度，很 ...

然也然也。话说这份态度，可不是人人都愿意或者有能力持有的。

夏冰

童心是 发表于 2018-9-2 23:01
欣赏学习夏版的评论文章~~~~~

谢谢兄长支持鼓励，送上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