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春江花月夜 于 2018-9-7 10:38 编辑
表妹小英的儿子要结婚,邀我去参加婚礼。接住电话,心中一楞,你儿子才多大啊,就要结婚了?印象中还是个小不点啊。果然到地方一问,新郎21岁,新娘19岁,但已怀孕6个月。两人在外地打工认识的,五个月前,儿子给同样在外地打工的表妹打电话说,闯下祸了。于是表妹赶快回来,特事特办,急事急办,收拾新房,置办家俱,预定酒席,提亲、订婚、行礼,表妹在一个月内把结婚需要的仪程一一走完。表妹才48岁,就婆婆、奶奶一起当,那感觉真叫一个“爽”。
大家议论起来,我说,我儿子去年27岁结婚,现在还不想生孩子。而你们也太急了吧?这样算下来,100年里,你们都繁衍五代人了,我们才三代半,太不公平啊。说罢,大家哈哈一笑,我心里却真有点不平衡起来。
早上出门的时候,穿了一条裙子。出得门来,就有点后悔。表妹家在县西,大路上拐来拐去,村路七扭八弯,再加上表姊妹都是乡下来的多。就想着回去换一下衣服,穿条长裤,短袖衫,这样来的周正些。这样想着犹豫着,却到底也没有拐回去。到地方一看,嗬,表嫂、表姐,表妹、表外甥女,一个个都是裙子,五颜六色,花枝招展,姹紫嫣红。有的还穿高跟鞋,细高跟,在厚薄不匀的楼梯台阶上,一走一扭一扭。不得不说,她们胆儿真肥。给我叫表姨的外甥女红,是今天娶媳妇的应客,是主角,她穿一袭长及脚踝的大红裙,裙角飞扬。脖子、手上,嘀哩咣当,各种手饰。举手投足间,气场占据半个屋子。红经营着一个规模不小的建材门市,走到哪里都是一股女老板的范儿。噢,我忘了,今年流行连衣裙。县城里的女人,无论老的少的,高的低的,瘦的胖的,黑的白的,一律裙裾飘飘。总以为,四、五十岁的女人,已没有多少美好的赞词送你,端庄和得体,随意和洒脱,也许还是不错的选择。千万不要瞎跟风,不要画虎不成反类犬耶。所以宁可呆板宁可守旧也不轻易冒险。那一天被侄女拖着,走进闺密的服装店,选了一条裙子加一条下摆开口的长裤。闺密边为我选衣服边训我,“女人有几个是天生丽质的?都是打扮出来的!知道不知道?你看街上谁谁谁,3尺腰,但人家裙子一穿,高跟鞋一趿,飘飘洒洒,你能看出来人家腰粗?还有谁谁谁,个子低,但人家头发烫上去二公分,鞋后跟再增加三公分,个头呲一下子蹿上去了。站到那儿一比,比你高好多。没听说,女人要对自己狠一点。狠一点,就是舍得花钱,舍得下功夫整。不知道你一天都忙啥子呢!”闺密的话,让我茅塞顿开,我原以为街上好看的女人,都是生来的,还有裙子是给身材好的人穿的。闺密却说,“今年的裙子多是桶式的,就是上下一筒笼,专门给四、五十岁的女人穿的,一穿就不显腰了。”闺密开服装店久矣,各式时髦衣服应有尽有。我却很少去,我怕被绑架。她自己,自然是引领县城服装新潮流了,兴啥穿啥。有谁说,时间是把杀猪刀。20年的时光把一个当年羞羞怯怯的女诗人,打造成一个高腔亮嗓、性格张扬的女老板,也真是不容易。
大街上女人都穿裙子,总让我不怀好意地想起,前几年的“满城尽是靴子腿”。作家韩石山还专门写过一篇《关于靴子的美学研究》。当然,县城女人穿裙子,也是分层级的。单位里的女领导,女一把手,她们穿的裙子,都是质地精良,做工细腻,款式得体的上等货,价钱也很不菲的。并且她们有多条裙子,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不同场合分而穿之,背后有文化素养、经济条件、权力春药、见多识广等元素支撑,就显得婀娜多姿,含而不露,适度张扬,引人探究。而商女,经商的女人,包括我闺密,大都飞扬跋扈,霸气侧露。胸脯能挺多高挺多高,身体能袒露多少袒露多少。至于等而下之的草民家的女人,一窝风地穿的裙子,一般都便宜,粗糙。有的是儿子女儿给买的,依照年轻人的审美打扮出来,充满着“东施效颦”之嫌。站到东城外高高的桥上看风景,挺胸凸肚有之,扭腰溜胯有之,窝肩搭背有之,但东施们脸上洋溢的幸福,一律充满着正能量。
娶亲的队伍回来了,院子里响起爆烈的鞭炮声和叽哩哇拉的唢呐声。鞭有两万头?十万头?从院子一直扯到外面巷子很远的地方,足足响了20多分钟。院子上空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看热闹的人都熏得涕泪交加,咳嗽连声,一个个跑到屋子来躲避。
天气有点热,我和表姐表嫂几位年令稍大者,坐在房间里占据着坐位休息。亲戚们平常各忙各的,遇到谁家过事了,才聚到一起,说长道短,互通情报。上一代人,姑舅姨等,都逐渐过世了,现在来往的都是老表们。小英是小舅的女儿,来祝贺的都是我的姨表、舅表。七舅是硕果仅存的长辈,他是搞工程的,见多识广,到什么地方都喜欢招招呼呼,吆吆喝喝,今天这场面,他也没有闲着。趁闲下来的功夫,七舅说起小英儿子这事。他说,小英当时打电话问他咋办?他说,赶紧抓挂住,死活弄到手。你没看现在说一个媳妇多难,还不赶紧想法娶到屋?小英怕娘家人闹事,七舅说,多拿俩钱的不是。小英这才爬步跟头从打工地回来,连工钱都顾不上要了。忙着找人到娘家说合,借钱送彩礼,照着七舅的办法来,果然这事就大功告成了。大家又细数亲戚中现在还有四、五个光棍,表姐有一个儿子,35岁了;大表妹的大儿子,30岁了;二表哥的儿子28岁了,还有表弟的儿子也27岁了,都是正儿八经说媳妇,却不好说。只有大表妹的二儿子,和这个小表妹的儿子,“奉子成婚”,生米做成饭,才顺利地有了媳妇。大家都笑说,现在这社会,真是“好好来,没收获。胡球弄,收头重。”又说起表妹儿子这场婚事,挽救了一个家,我听了感慨万端。
表妹小英两口子以前闹离婚,里边的内情亲戚都知道。我想起以前表妹经常给我打电话,说她这事。表妹太能干,一年到头,长里野马在外面打工挣钱。秋天到新疆摘棉花,夏天到湖北嫁接核桃树,平常在县城建筑工地绑钢筋。男人大钱挣不来,小钱看不上。到城里麻将室打牌,一来二去和麻将室女老板挂住了。回家闹离婚。表妹气死泛活,想不通自己一年到头风里雨里为家庭奔波,怎么换来这个结果呢?表妹不答应,男人就不回家。两人持久战,一下闹了五、六年。她有时半夜睡不着给我打电话,有时是天刚明,还时候我刚端上饭碗,她电话打过来,一说都是一个小时、几十分钟,让我不胜其烦。我挖空心思想找话解劝她。每次打电话,都是说,姐,老生气,越想越生气。你说咋办?我就劝她,尽量和好。离婚对谁都不利。儿子女儿都大了。再一次我就说,不能全是人家的问题吧,也想想咱自己有啥毛病。表妹就说,实话说,我就不象个女人,整天忙着干活,就不会温柔。我说,是啊,你老忙着挣钱,他在家里得不到温暖,就出去找温暖去了。咱也要检讨自己,以后他回来,待他好点,不要一见就骂,不要揪住出轨那件事不放。但表妹沉不住气,男人偶尔回来一回,她见了就骂。把男人骂走了,她又生气。又一次她在电话上说,姐,我离了吧?离了和他瓜清水白,眼不见心不乱。我说,你现在有心上人吗?她说,没有。我说,那你离个啥呢?耐住性子,慢慢熬他,该干嘛干嘛,儿子女儿在长着,也不耽误啥。他和那女人也过不成。到时候他马儿跑尽了,就回来了。回来了,儿子女儿有爹有娘,你还是浑浑全全一家人。话是这样说,做起来却难。过一段表妹又打电话说,两人闹离婚,儿子受影响不小,成个闷葫芦,一天不说话,可愁人。女儿初中没毕业,也不上了,跟上社会上人混,不听话。咋办?打电话当时是12月,正宣传征兵呢。我就给他建议让儿子当兵去,先稳住一头。于是费了一番事,把儿子送去当兵了。这以后表妹电话很少了,可能是光景过好了吧。我也没有再过问。这次听表姐说,小英儿子当兵两年回来,带回来5万,两年每年国家还补助9千,小英给儿子添一千,存够一万。这样就存了7万块钱,为这次结婚打下了基础。女儿也大了,在外面也混出名堂了。小英把男人的情妇没办法,她闺女却有办法。一次她跑到麻将室,一把抓住那女人头发,“彪、彪、彪”,甩了几个耳乎子,她爸见状,起身就走,从此不去麻将室。这次儿子结婚置办东西,全凭这个女儿。跑东跑西,给她爸买衣服,网购等等。一家人总算尘埃落定。我们说话间,这女孩进房间找什么东西。她个子很高,上穿红衫,下穿明黄色灯笼裤,绑两个小辫子,很象赵本山团队的某个小妮子,青春亮丽,十分喜人。
酒席订的是流动酒席,就是包给人家了。待毕娘家人,已经1点多了,肚子有点饿。我和七舅表姐表嫂一起下楼。七舅说,赶紧找个位坐下,要不可就等得没点了。乡村的酒席,人挤人撞,争吃抢喝,你要温良恭谦让,可就没你的事了,我领教过。就站在正吃的人后面耐心等。终于这一桌人敬完酒起身,我赶快坐下,又给表姐占一个位。
筷子还没有发,邻座男孩的手就擩到盘子里抓了,男孩的母亲骂,你个死鬼。一边她怀里的孩子也叫起来了,她就用勺给那个小孩子舀汤。地下很脏,只好仰脸朝天看。胡乱吃了几筷子,压住饥,我告辞出来。
骑车从西城往东城走,我从舅家的村子穿过,想寻找小时候去外婆家时的印象,小路弯弯,黄花点点,然而一点印迹也没有了。村子已和县城连成一片,不分眉和眼。整个县城象一盆酵子发面,盆已经盛不下了,四面溢流。又象一个越摊越大的饼。建业、碧桂园已进驻,到处都是明光四射的楼房。印象中的菜地,白杨林,早已不见了踪影。大家的幸福感都很爆棚,一派乌乌泱泱的繁荣。我还向往什么呢?什么也向往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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