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全

野芒

　　成全

　　正是个还不萧瑟，清爽、盎然的秋日。

　　姚给我打电话，说：离了。我愕然，转而想，他又在成全。

　　我和他相识在一次笔会。我是个随遇而安的人，过去穷日子过惯了，对自己，对外界都不太要求。姚则不然，穿着熨烫有秩的西装，打磨到泛着光泽的皮鞋，清瘦且看不到胡子茬的白脸庞，整个透着干净和讲究。床单是自己的，洗刷用品也是自带。

　　那一日，结束了一天乏味的座谈。我拉着同室的他，又赴了一场本地邹姓朋友的宴请。月亮彳亍到西边桂树的枝头，我们才结束。回到客房，酒酣耳热，便不能安静地睡下。我试着说一些见闻，当然是这个陌生的都市和我那个小城的不同，这里的喧闹，这里的逼仄和这里人的冷峻。他也只是简单的附和几句，再无什么新鲜的话给我说。

　　“你觉得人为什么要结婚？”他忽然就愣愣地冒出这么一句来。

　　我愕然，想了想，一半是自语，一半算回答：“有人说婚姻是传宗接代，繁衍生息的人类使命。也有人说，婚姻是搭伙过日子。”

　　“过日子，过不下去呢？就要离了？”他喃喃着。

　　我分明地知道他一定是有些遭遇或者纠结的事情。也忘了是否问过，姚开始讲起自己的一些事情来。

　　他生在在一个接近于高干的家庭里，自小父母把他往成龙成凤方面培养，他自己也很争气。其实也没怎么努力，天赋吧，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都是名列前茅的成绩，也更成为家里的宠儿和骄傲。后来他不出所料地被名牌大学录取，开始离开了家，离开了父母的庇护。他忽然竟像窝里的小雏鸟，刚飞出来，嗅到了新鲜的空气一样。

　　我苦笑一声，对他道：老兄你厉害，学霸级别。我复读了三年高三，勉强才考入一个师范学院类学校。

　　“你的经历和马云类似。”他看起来并不缺幽默感。

　　“在大学里，第二年，我谈恋爱了。那是个朴素的沂蒙老区的姑娘，我们在一个社团里，接触久了，感情不知不觉在彼此心里扎根。平生内心里第一次涌动这样的情愫，像一片平静的大湖，在悄然刮起的风里，泛起了一叠一叠的波浪。一浪浪打过来，我整个人被沁润了，温暖了，淹没了。”他说着眼里异动着一种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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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呢？”忍过了他好一段若有所思的缄默之后，我好奇地问。

　　“没有后来。很多时候你自己的牺牲只是对别人的成全。”他幽幽地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其实，后来，当他宣告了这一恋情的时候，立刻遭到爸妈极力地反对，特别是妈妈，一副想都不要想的样子。爸爸还算收敛，把他叫到书房里和他谈了半天，意思只有一个：马上步入社会里，你就会慢慢知道，人活着必须得接受一些自己排斥的东西，也必须放弃一些自己舍不得的东西，这样才能成全，成全自己也成全别人。

　　“成全你们吧，你们对穷人的看不起，你们的攀富附贵。”他心里是这么想的，但从小建立起来的乖巧和屈从让他无法开口。

　　临到毕业的时候，那个女孩不告而别。是他妈妈亲自找到学校，见了女孩，做了一些工作。

　　他没有在坚持，也没有去找她。这就是他口里的成全。

　　那一段是他消沉和开始自暴自弃的日子，在待分配时间里，他和大院里长大的那些发小整天泡在酒吧里。恰是这个时候，他的命运发生了改变，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改变。

　　那是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

　　他们一伙人从酒店出来，已经是醉意朦胧了。东子又神秘地约他去歌厅k歌。他恰好也不愿意回家。两个人拦了一辆的士，在东子的指引下来到了一处叫做地中海的地方。到处是霓虹闪烁，满眼是打扮入时且暴露的年轻女子在穿梭，他的醉眼里一切都是新鲜的迷幻的，像进入了一个童话般的世界里。

　　在包房里，东子很熟悉兼熟练地点了服务生和吃食。不久，来了一个身材妙曼的姑娘，看似和东子很熟络了，一见面就扑上来。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穿着，黑色的蕾丝袜，在灯影里闪着迷离的光泽，可有可无的薄纱裙包不住的性感酮体，酥胸并不需要有任何的遮掩，基本要袒露一半了，那模样也是万般出众，粉面黛眉，朱红的薄唇，娇艳的像一朵罂粟花。他忽然努力想克制自己记起来那个女孩的朴素和纯真，拿起杯子，咕咚就进去了，有些思想也被压住，不再泛起。

　　“小芹，照顾好姚哥！”东子拍拍她的屁股，把她就推到了自己跟前。她竟也没有丝毫的生分。都没半点含糊，一屁股就坐到自己大腿上，一口一个哥叫着，眉眼里都是暧昧。含着啤酒花的味道的喘息让他迷蒙和亢奋。

　　那一夜，他不知道又喝了多少酒，又做了些什么，比如是不是唱过他最擅长的《套马杆》。总之，当他醒来的时候，脑袋还是裂了般地痛，胃里像有千百只虫子在蠕动。但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顾不到这些了。因为他竟是在这个洗浴城三楼一间包房的圆床上，而且旁边俯卧着赤裸的小芹，睡意正酣。

　　他马上躲到洗手间里，给东子打了电话：“他妈的，你干嘛去了！我怎么会很小芹共处一室！”他没敢说是在一张床上，而且两个人都光着身子。

　　“兄弟，昨夜是你搂着人家不放。趁她没醒，赶紧结账溜了吧！”

　　“溜？能行？人家女孩子……？”

　　“兄弟，你书读太多了。这些风尘女子这都不叫事儿？你这叫消费，不是作奸犯科！”

　　“行，你他妈把我撇下。回头找你算账。”

　　“行了，赶紧遛吧！把该付的钱留下。”

　　听到这里，我不禁哑然失笑。花街柳巷，一夜风流，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哥们儿身上发生过。真不知道自己该羡慕还是该责备。

　　“如果这么简单，也许就好了。”他背靠在客房床上的叠好的被子上，双手交叉叠在后脑下，眼睛愣愣地盯着昏暗的灯影里的屋顶，这样喃喃自语。

　　原来，他在忐忑中平静地过了一个多月，正当他就要把这件事忘却的时候，也是他将要去市委办公室报道的时候。东子忽然找到了他，一脸的焦急。

　　“兄弟，你可给我惹大事了！”刚见面，东子没头没脑就来这么一句。

　　“怎么了？”

　　“那个小芹，就是你上了的那个。人家找我去了，说自己怀上了！非要让我带她找你来。”

　　“啥？怎么可能。我都醉成那样了，怎么可能……”

　　“哎！兄弟，你真有这把握的话，哥也不用这么担心了。你想好了，到底有没有跟人家哪个，如果她硬要讹你，哥有办法对付她！”东子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我，我，嗨，我都醉那样了，发生没发生，我哪知道啊。反正就是不可能……”他嗫嚅着，心里终是没有底气。

　　说到这里，他又开始沉默。

　　“戏子无义，婊子无情，那女人无非就是借此讹你些钱吧。”我说。

　　“嗯，也许吧。只是后来……”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原来，那个女人到底找到了他，闹得很厉害，一度和他纠缠不清，非要讨个说法。但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那个女人忽然一下子就又消停了。他不明就里，就去问东子。

　　从东子那里才了解了，原来是自己妈妈出面，给了那个小芹20万补偿，让她远离他，从此两不相干。

　　只是接下来，他所做的让我实在是惊愕。

　　他竟然去找了那个小芹。告诉她，如果放弃那20万，把它还给他妈妈，他可以为她负责，他们立马可以结婚。

　　我愣愣地看着他，实在是不懂。但他始终就那样的姿势，那样的面无表情。

　　“你和那个小芹真的结婚了？”我还是忍不住问道。

　　他没有回答，只是随意的点点头。

　　“你不会是一夜生情吧？”

　　“不，我只是不满意妈妈安排好我的一切。”他说着，长长吐了一口气，身子也显得松弛了许多。

　　“他们也不会同意啊。”我还是是有些好奇和不明。

　　“嗯，但我们就是在一起了。从此他们都不和我有半点来往，似乎从来没有过我这个儿子。因为这件事让他们一下子名誉扫地。”他继续道。

　　“你这真是遇人不淑，交友不慎啊！”我颇有些同情地说道。

　　“嗯，后来我知道，那个孩子也是东子的。”

　　“怎么？！”我更无法掩饰我的惊讶和不解。

　　“其实，这对我都无所谓。自从那个女孩离开了我，我对婚姻就没有兴趣了，随便谁都可以，过给别人看而已。”

　　“他们现在也有来往，也许从来就没断过。”他不咸不淡，似乎说的都是和自己不相干的事情。

　　“无所谓，既然我不爱人家，有人爱对她也是成全。只是我不太忍受那个孩子。”

　　“孩子怎么了？”我脸向着他，问道。

　　“越来越像东子，模样也就罢了，性格，脾气，甚至举止，而且根本不听话。”他徒然地叹了口气。

　　“我们在这件事情上，总是有争吵。也许她觉得我有偏见，而我只是不想孩子复制了东子的一切。我不介意他是谁的，但他必须有良好的品格，他还小，我觉得还能改过来。”他把手从后脑拿出来，在脸上轻轻揉搓，我不知道此时的他是否有泪流，我也不忍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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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之后，我们一直没有联系。说实话，大家都很忙，忙到无暇顾及身边的人，更不要说久不谋面的朋友。虽然忙，但我们过得并不充实，反而内心空洞，很多话想说，但找不到合适的人去诉说。

　　但姚今天这个电话，让我无法释怀。我的心情谈不上是凝重还是哀婉。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只能保持着短暂沉默。

　　“现在好了，很多事我终究是左右不了的。随她去吧。”电话那端，他又开始说。

　　“我爸妈都回来了，在我身边。他们老了，也不再管我的事情。只负责我的饮食和起居。”

　　“这样挺好，你可以有新生活，再成个家。”我终于找到了回他的话，内心如释重负。

　　“谢谢你，你是我唯一可以打电话的一个人。也许有一天，你会接到我的红请帖。”

　　“那我就给你做证婚人。”

　　拜拜！

　　拜拜！

徐得荣

女人的轻浮，男人的悲哀，看了野茫兄的这篇小说，心情十分沉重。我也有个类似你写得这么个故事，真人真事，比你笔下的主人公还憋屈。

牛老伍

小说很精彩！欣赏！

守望天使

小说很精彩，拜读，欣赏。

碣石清风

野芒啊，实话告诉你，《成全》写得很精彩。巧妙的构思，从容的叙述，语言的凝练，情节的跳跃，心理的刻画，综合形成自己的小说特色，到此才真正看到了你高超的文学才华。小说成功塑造了几个不同个性的人物形象，姚的爱情悲剧很有代表性，小说揭示了社会环境和家庭教育的重要性，作品呈现的思想艺术性，耐人寻味引人深思。欣赏学习，加分支持。

美红云

拜读老师佳作，受益匪浅。

夏冰

深入到人物内心里，呈现出其真实的个性特色，让人感慨并思考。那种深重的无奈，无力感，十分真切。充分体现出作者的笔力。

林小白

加精理由：当爱情遭遇现实，家庭施加的压力，朋友的背叛算计，都会成为人生中最难释怀的事情。小说不急不缓地叙说着，波澜不惊，却让人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在爱情面前是该臣服还是该奋起反抗？命运仿佛在冥冥之中有着某种安排，宿命让人感到无奈。小说，带给读者更多的是思考。

一楠

这篇小说的架构很有特色，作为旁观者的我与朋友姚的一个电话，勾起往日与姚的一次邂逅，然后又通过姚讲述了自身的情感经历，故事循序渐进，悬念迭起。期间传递的信息不断拓展，展示了对家庭、对人生、对爱情的不同感受和认识。让读者看着就像品一杯刚沏好浓茶，开始淡淡的，继而浓艳，继而苦涩，余味袅袅。小说给出的主题很有辩证的味道，人生中无论多少次的放弃和妥协，莫不都是为了成全，成全他人，也成全自己！

野芒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8-9-18 13:22
野芒啊，实话告诉你，《成全》写得很精彩。巧妙的构思，从容的叙述，语言的凝练，情节的跳跃，心理的刻画， ...

谢谢清风老师的点评，说实话我诚惶诚恐，这篇我自己并不满意，只是看最近太虚萧条勉强说服自己发上来。可能我能力有限，但对自己要求过高吧。总之有您的不吝教诲，我会更努力！

野芒

其他文友和版主，恕我不一一回复了。不回复只是觉得对自己不太满意，而非对大家不敬，请谅解！有你们的支持和厚爱我会更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