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
一
大约鸡叫三遍,老庄醒了。
方有些许清亮的屋子里,没有老伴的鼾声,静的诡异和心慌。扭头一瞅,老伴儿坐在炕沿,直勾勾的两眼看着自己呢。
他爹,你说人去了还能活回来不?老伴却喃喃地问他。
哎!那戏文里不说了嘛,人死不能复生。
哪俺昨夜咋见孩子回来了呢?穿着崭新的军装,立立正正就站在堂屋,冲着俺说,娘俺回来了,你咋不高兴啊,也不和俺说话。老伴干涩的眼,瘦瘪的脸看不出什么表情,但却让老庄心头发怵。
他娘,别整天惦记孩子了。前洼的地都荒了。咱一早去看看,清理清理。
老庄说着从头顶扯了块卫生纸,霍地爬起来,佯装去茅房。
将走出屋子,老泪就阻不住地流下来,他也不擦。仰头看看天,蓝萌萌,清亮亮,一只飞雀从院子里的桐树枝上腾起,仿佛儿子的影子,一瞥过去了。
二
已经是八月,秋色渐浓。
年轻人都四处打工去了,农活不打紧的时候,几乎看不到人影。野草长到没膝,侵满了沟边和地沿儿。这些年月,大部分农活都用机械,很少用牲口,这东西也就不再被人们稀罕,长的比庄稼还茂盛。
自家地里的草恐怕比它们还得瑟。老庄走着心里想。老伴跟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始终不作声。从前可不是这样,那时候,她都是嘴上不停地翻翻,要么嫌弃老头走得快,要么数落老头起得迟。
离着还远呢,就能看出自家地里的庄稼,明显比别人的矮半截,茎叶也是黄黄的,仿佛太阳公染色的时候在这一段偷了懒。老庄心里犯急,步子明显快了。
他娘,快些,你来看看! 老庄站在地头冲着老伴招呼。
老伴赶到地头的时候,也愣住了。自家地里干干净净,里面的杂草已经不知被谁早前清理了,打了蔫散落在畦背和地沿儿。
老两口打了一抱猪草,老庄背着,一前一后往回走。
他爹,人说车不是咱爱国开的,是爱东。他和人喝了酒,去接爱国的时候醉醺醺的呢。老伴跟在后面走着,忽然对前面的老庄说道。
别听那些闲人乱嚼舌头。爱东和咱爱国是发小,亲的跟兄弟似的,真那样咋会不认?!老庄也不回头,兀自应道。
反正俺觉得孩子走的总有点冤屈,要不,咋老给俺托梦呢。
他娘,你老糊涂了,咱搭上一个了,就不能饶一个。老庄嗔怪着,脚下坑坑有力起来。
三
快到自家院子,老庄瞅见门前竟然停着一辆带斗车。
伯、娘,这一大早,您们做啥去了?爱东从驾驶室里跳下,迎过来,边从老庄背上卸下猪草,边问。
没啥,去地里瞅瞅,顺便割了些猪草。老庄说。
孩子,你又来做啥了?
伯、娘,俺和秀玲商量好了,以后俺俩就搬过来陪您二老。爱国走了,俺俩就是您的儿子儿媳,伺候您们。这不,我先把一些日用的要紧家伙拉过来。
哼,心里不亏,用得着舔着脸献殷勤嘛?!老伴一旁嘟囔道。
费啥话!爱东自小就和爱国耍的要好,替咱儿心疼咱。老庄回头瞪了一眼老伴说道。
爱东啊,你娃的心思,大伯懂,你看俺俩身体还硬朗,用不着旁人。你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你们小辈日子过好了比啥都好。是爱国自己没福气,怨不得你。
院门不能给你开,更不能让你来陪,你回去吧。老庄表现得很决绝。
爱东也无奈,叹口气,摇摇头,不情愿地爬上驾驶室,突突突,把车开走了。
四
庄户人家的日子像屋顶的炊烟,轻轻飘飘。
晌午时分,老两口正闷头吃着饭菜。听到院外一阵汽车喇叭声,接着就有人叩门。
老庄放下碗筷,起身去开门。竟是先前处理爱国交通事故的王交警和另一个穿着制服的人。
咋哩?老庄边把他们让进院子,边问道。
大伯,俺也不进屋了,今天来是给您送新的事故鉴定报告来了。王交警说道。
咋了?老伴也冲了出来。
您二老别急。今早,你们村的爱东去投案了,说那天驾驶车辆的是他,他和客户喝酒的时候,接到爱国电话就去车站接了他,结果在回来的路上就……王交警边说,边把一个牛皮纸袋交到老庄手上。
爱东还让我给您二老捎话。他还叮嘱你二老好好滴,等他出来,给您二老养老送终,替爱国尽孝。
哎呀!这傻孩子,这可咋整啊!老庄听闻一下蹲坐在地上,两只大手使劲揉搓着一头灰发。
老伴哇一声恸哭,坐到地上,死死拉着两个交警的衣角:求求你,把娃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