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房子 于 2018-9-21 16:39 编辑
托身之城
你在那儿睡着了,还会在那儿醒来。
你守着那个夜晚,它一点点地走着,脚步比一点点模糊的距离更无痕迹。那一刻,你忽然发现:“这是我一个人的城市。我不再和任何人一起拥有它。”一到秋天,所有的事物,都在退去温暖,变得冰凉起来。一棵树走投无路,一动不动地站着,在窗外看着城市夜,一个巨大的深渊。
整个世界从眼睛里醒过来。“我不必仓皇逃离,不必葬身在它的抛弃之中。那一天,这个窗子和它的房间,看着我离开。它们轻声和我告别。从过去空间抛弃我的人世,劫掠了我,让我变成一无所有的流浪汉。”
十几岁,你就在这个城市里。每一个迁徙的地方,就像穿过的衣服碎片,留在头脑里,被一次次拼接。你在城市西部东部,睡过的房间,长着不同样子。你走后,那些房屋一间间地熄灭了灯。回看那些黑暗,往事抽走的人,面目模糊,与你隔着一条天河,令人匪夷所思。而你伸出一只手,抚摸潜伏着气息的物件:一个水杯,一只碗,一件衣服,它们都会泛起呢喃的话语,像魂灵出没。
“每一个离我而去的人,都是一条虚拟的路,被幕布遮挡。”就像推开一扇门,你看见他们,以不同方式从身边消失。“他们是我的疼痛,是我实现过的梦境。”你一直在走,在绵延的时间缝隙里。你最初从村庄走到这些路上,仿佛一瞬间,埋葬下许多个你。它们变成废墟,变成一种没有手势的告别。你觉得命运就像一个小丑,给你穿上奇怪的衣服,给你的脸涂上了油彩。
“陪伴我走了一条条街道,在岔路口,我们走散了。”很久之后,那些地理位置随时间迁徙,变成一个个隐没的孤岛。这个城市一处处的建筑,被拆除了,你无法找到心中的符号,以要回原来的样子。摆放着的书本和纸张上,留下这个城市的雕塑、绘画、文字,它们像你的出口。这是唯一的能够进行确认的重逢方式。
你坐在路边一家小饭店,一个木头桌前,吃着早点。一张桌布上画着花鸟。“某时某刻,一个男人坐在面目全非的旧地,想他的往昔……”你这么描绘他。四周没有一件熟悉的物象,你只好确认眼前路的名称:“龙头路”、“华山路”,一条东西方向,一条南北方向。你的身影穿过这个空间,那几年,你在这条路行走,想着未来要去的远方。
你像婴儿,活在那时,你像一片河水的水花,泛滥着,冲决季节的堤坝,令沉死于记忆的腐朽物,在那一刻活了过来。你在寻找某个可能的熟悉影子。在街道西边的出口,你看到“树”,“一所陈旧的房屋”,它们在描画你的过去。
在树和房屋的背后,落日也活过来,像走散的小人儿。那条回家的路上,所有出现的场景,像一场预谋,又像不期然到来。那些光里,你伸出一只小手,握着从地上捡起的一片树叶,而那变黄的叶片,是最好的礼物。
那一年,你从这个小城出走,在另外一个城市里过了半年,在一场大雨里返回。汽车,溅起路上的积水,白色水像夜晚的烟花。绚丽之后的死寂,吻合夏末的黄昏。那个不早不晚的季节,时间是陌生的,一些树木散发出来的气息,暗含久违后的重逢。粗大的树木,海带形的叶片,仿佛初遇。雨水的声音,让夜晚临现,也让这个城市像一条沉滞于河岸的大鱼,雨水中的回忆,救出了它。
暮色笼罩着道路和建筑,从不同角落亮起来的灯,像一个个火把。你的脸经过那些灯光的照射,仿佛时间在秘密地勘破你的内心。你赤脚走在细雨中,那些举着伞的人,从一条路的出口,走到另一条宽大的路边,那些身影是这个夜晚晕染出来的画像。
你被闪着的光记录下来,又迅速被时间隐去。这个街道的背后,你的昔日,覆盖在一些模糊场景里。你靠着方向性的记忆,走向一幢四合院。它突然变得像一个城堡,封闭在时间之中。你想象即将走进的过去,依然是原来的面目,你的感觉被时光抽刀断水。那一刻的续接,在返老还童。可你知道,它们不会给你一个童话的故事。
“我回到它的中间,沿着出走的路,那些呼啸的风,以及缝补时间的雨线。”你在寻找旧物,它们都是记忆的标识,停留在心中。而那些从头顶伸展出来的树冠的枝条,一直在前面不停的出现,它们柔软的影子和远方融合在一起,向你发出轻轻呼唤。
那个大雨的晚上,街道占有了你,灯光像眼睛盯着你,白色花朵散发出来的气息,一缕缕进入身体,在那儿做巢,一窝幼小的鸟,发出叽叽喳喳的声音。它们为获得到这儿来的生命而鸣唱不已。
你听到过去在身体里留下咕咕流淌之声。它穿越路边树的根系,经过树身的脉管,到达枝叶里,在那儿萌动着力量,仿佛要飞升出来,到达天空里去。
田野里红色的叶子和你交换了身形,你们突破时空界限,流动的呼吸沿着身体到来了。你感觉到,废墟上的木头,承接了雨水。“枯木要逢春了”。你念叨着,那个不曾改变的地理,在秋天给你的血肉着上了黄色和时间的忠诚。
你等到那个景象:天渐渐亮了,那些绿色的树,从深海似的的空间里,冒出绿色的头颅。
2018年9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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