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劫数

戏笑九宫

　　山城的花草树木次第走出寒空，五颜六色相互约会，眸与花恋恋不舍，想必是恋情已久。春色渐浓、春光潋滟，傍晚时分却突然飘来一阵霏霏细雨，夜深后看不见的是星星，望不到的是月亮。黑夜春风，怎么瞅怎么像弥天大网，层层叠叠，倾盆而降？行走于都市仕途灯红酒绿的边缘（对，“边缘”一词很准确），我感觉不到任何春晖温暖，恰恰相反，一阵比一阵寒噤若蝉。
　　
　　单位里好多人，不，准确地说是那些实权派都被约谈了。我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中举，因为我不是范进，但我还是约了黑子喝了顿小酒。我意识里的意志还算坚韧，头脑还算清醒，思想还算明白。起码我清楚我没有出事，我还能正常上班，人间正义还在。我之所以经常约黑子喝酒，是因为我的仕途几乎没什么要好的朋友，但黑子是个例外，也不仅仅因为他是我的同学，不仅仅因为他是我同学中的佼佼者，他是县政法委书记。其实，和他同学百害而无一利——同学们都这么说，我也感同身受！黑子，也许因为他表象脸黑，被人们比喻成黑脸包公、不讲人情、铁面无私，因为经他手处理的干部，就算是同学就算是亲朋好友，都没落什么好下场。
　　
　　世上真有老实人吗？没错，老实厚道是中华民族传统美德。但好多人都说我老实，却正应了一句俗话，这是在骂我，我的老实只是蠢笨、木讷的代名词。我在单位任劳任怨了近二十年才混了个副科长，这还是局长看我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做事认真、毫无过错，工作了二十年还原地不动，一时动了测隐之心，才提拔了我一下。其实，和我一起参加工作的，混得最惨的也是正科级了，我自以为我的能力未必比他们差，但人家都会利用着手中的权力，大到谋钱谋物，小到混个酒足饭饱。只有我一人混得糊涂，除了每月应得的工资，其他的一切，都和普通干部职工没什么区别，有时甚至还不如普通人。
　　
　　四月的细雨缠绵，让人回味无穷，山城的清秀妩媚娇丽、黛青葱翠，彩色蜻蜓莺歌燕舞，“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我正是带着这样一种微醉的景致入梦的，梦至好处，我情不自禁露出来一丝笑意。突然，我被一阵紧迫的铃声惊扰了好梦，电话是黑子打来的，他说：省暗访组要约谈你。省暗访组？约谈？我有点一下没反应过来，约谈我吗？单位里那么多人不约，约我干吗？我还不够级别吧！
　　
　　准确时间是凌晨3:14分，我被人强行推进了车里，带到了省暗访组临时落脚的宾馆中，省暗访组几位领导，在一房间里突击审讯了我。说审讯应该没错，这哪是什么谈话？他们一帮领导并排坐在桌子后面，只让我一人坐在房子正中，房间的灯光很暗，但悬在我头顶的那盏灯很亮，照得我睁不开眼睛且胆战心寒，像极了法庭审判犯人的场景。我的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下面有了紧迫的尿意。
　　
　　黑子也坐在那排领导中间，他开口还安慰我：老同学啊，千万不要紧张，领导们就是想向你了解一下情况，希望你配合组织工作。——看到他一副铁青的面孔，我真他妈想骂人，什么他妈的同学，和他同学我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面对明晃晃的灯光，我的意志瞬间崩盘了，大约也就十来分钟时间我就招了。我承认我也有不老实的时候，我在任副科长期间，有一次的确收了开发商的贿赂，那就是我为开发商办完审批手续后，由于早已过了下班时间，办事人要请我们去吃饭，我不会喝酒更讨厌那些饭局所以坚持不参加，借口是还要侍候卧病在床的老娘。在我的一再坚持下，办事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下楼后突然强塞给我一条好烟，然后和我的同事们一起吃饭去了。
　　
　　我交代完这件事以后，那些领导互相望了望，脸上的表情很有些复杂或奇怪，却谁都没有吭声，只是一个个向我不时瞟来斜睨的眼光，一下，又一下，再一下，看得我心里发毛，瞅得我很不自在。我想象那种目光是剑，准确地说像匕首，很可能要从我身上剜去几两肉。
　　
　　这下我更慌了，左思右想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最终还是竹筒倒豆子，争取个宽大处理吧。我的眼泪刷的一下流了出来，然后声泪俱下地说：我糊涂啊，升职那天晚上我去为局长送了几盆我多年栽培的花，我发誓这是我第一次行贿而且是贿赂上司。
　　
　　黑子面无表情悠然自得地又问了我一句，老同学啊，这么多年了，难道你就真的再没有其他的、别的什么事啦？——我真的恨死了这个黑炭头，我从来就没想到过，竟然会有一天栽在这个恶人手里，认识这么个家伙真他妈晦气！
　　
　　这时，又一位领导发话了：浊者自浊清者自清，不要紧张，有什么没想到的就再好好想想，组织绝对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唉，看看人家这话说得，比我那个该死的同学温婉多了！
　　
　　于是我再次眼泪哗哗哽咽着说：我……我实在对不起组织对我的栽培，让我好好想想从哪儿交代。
　　
　　对啦，我虽然不请客不送礼，但我升职的第二天晚上，真的请了同科室的同事吃饭，这其中包括一位副局长和我们科长。
　　
　　我向来不参与赌博，也不嫖娼，更不包养情人。哦、不对，我不老实、我有罪，我和我的初恋同学上过床，这事也就仅仅一次，我自以为只有我们俩人知道，然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我说到这里，黑子掩嘴偷笑。看到昔日的好友落井下石的样子，我恨不能上去咬他一口！
　　
　　我的初恋，其实人不错，她从来没有对我有什么过分的要求或奢望。现在好多国家干部泡妞，都送情人房子、车子什么的，我一家五口人都挤住在80平米的房子，也实在没有多余的送她。不过，我还真送给过她一部智能手机，她也回赠我一部，就是刚才你们没收那部。
　　
　　什么？领导说什么？工作方面，哦、工作方面……我现在确实没有任何工作，自从有个房地产项目，局长要我在审批卡上签字，我拒签后就被局长调离了审批岗位，虽然局长并没有撸了我的副科长，但我几乎就没什么具体工作可干了。每天我几乎都是第一个去单位刷脸，最后一个打卡下班，刷完脸无事可做就跑出去干私活了。有一段时间我利用工作时间兼职过保安，还干过保洁员，私家出租车司机什么的……具体都干了些什么，我一时也不能都想齐全了，反正我就是那些“吃空饷”者之一，是啊，干部干部，我真的愧对这个名词赋予的意义。
　　
　　交代完这些，我再次仔细地想了想，然后摇摇头头说：我毫无隐瞒地全交代了，心里也痛快多了，各位领导，我这就回去将我陈述的一切写成文字《检查》，希望领导们能够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最好不要开除我，因为我上有八十多岁卧病在床的老母亲，下有两个孩子需要供他们读书，中间还有下岗病弱的老婆……
　　
　　接下来的日子度日如年，我如坐针毡寝食不安，随时等待省县纪检机关对我的处理意见。可是，那些领导貌似忽略了我，或许是人家正忙于找其他干部谈话，还没腾出手来处理我，我也只能是在痛苦中煎熬着、等待着……对了，曾经一段时间，我那个黑炭头同学，也仿佛一下子从这座山城蒸发了，尽管我恨他恨得牙根痒痒不想再继续搭理他，可人在矮檐下哪能不低头？我还是委托能够联系到他的同学向他打探消息，反馈回来的信息更令我坐立不安，那个黑炭头的嘴也太他妈严实了，只回了探听同学三个字：有好戏！
　　
　　一个礼拜过去了，一个月、两个月过去了，就在我快要淡忘这件事的时候，忽然有一天，新任办公室主任让我去新局长的办公室，慌忙中，我还是没忘了带上事先准备好的《检查》去。
　　
　　进了新局长办公室，我最先看到黑炭头也在，在场的还有那天审讯我的暗访组领导，以及县组织部长等二人。我眼前一阵眩晕，哆嗦着嘴唇想说什么，可就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正当我准备将《检查》不知递给谁之际，新局长一把握住我的手说：老时同志，回去好好写一份材料报上来，我清楚笔杆子出生的你这不是难事，领导们这次下来主要是和几位中青年干部谈话，你是其中之一，准备提拔一位副科级干部，亦即副局长兼总工程师，唯一的名额给了你。掌声响起的时候，我像是喝醉了一样有点迷糊，腿一软差点给这些领导跪在了地上。
　　
　　下班回家的路上，我感觉到了人间六月的菲芳，错把初夏风携热浪滚滚来，当做春风送暖百花开，是啊，百花争艳、燕子低吟、蝉蛙浅唱，好一曲人间恋歌！就连一直不曾讨人喜欢的苍蝇，也仿佛演奏一曲人间赞歌。我情不自禁一丝苦笑，心想：心若晴朗，貌似连苍蝇的翅膀都能奏出来和谐的音符......

（全文3336字）

夏冰

读的过程中，就想千万不要是一个梦境。然后就想要是一个梦，这梦也太长了。及至将要读完，又想该不会是一个欲扬先抑的版本吧。看完了果不其然。这说明什么呢？说明了读者的预期与作品的实际效果有时候相似度会比较一致。在读的时候不自觉就能代入，参与，好像是故事中人一样了。实际上，是不是能够给人带来饶见趣味的感受，对于小说而言，一波三折真的是需要咱们好好把握的。

戏笑九宫

好久没有来梦游太虚了，非九宫不眷恋着这一方净土，然今年实在太忙.....
看到了一楠老师《梦游太虚邀您来说两句》，想必知我者都清楚一件事，那就是九宫之太虚情节，一直不曾忘却更无法取舍——唉，还是算了，想说得很多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唯愿期冀小说版块的繁荣与鼎盛一直在心底默默祈祷，无从谈起还是不说的好，因为一说就是错.....
那么，“回家”一趟不易，仅以匆忙草就的拙作拜会各位新朋老友，愿不吝赐教与斧正，真心的！

夏冰

九宫老师来到。久违了。欢迎欢迎！
蓝色的字看着貌似不大方便？或许是我老花眼的缘故

戏笑九宫

夏冰 发表于 2018-10-13 11:22
九宫老师来到。久违了。欢迎欢迎！
蓝色的字看着貌似不大方便？或许是我老花眼的缘故

好的赵老师，我马上修改！
遥祝您一切安好！

夏冰

电话是黑子打来的，他说：省暗访组要约谈我。
————————
这里人称出现混乱。应该是约谈你。要么就去掉冒号，那就是约谈我。

徐得荣

戏笑九宫 发表于 2018-10-13 11:22
好久没有来梦游太虚了，非九宫不眷恋着这一方净土，然今年实在太忙.....
看到了一楠老师《梦游太虚邀您来 ...

是啊，是啊，好久不见老弟踪影，想必打理你那版块一定很忙吗？官场险恶，但“我”差点做了替罪羔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夏冰

把职场变故故事在别具味道的笔触里进行叙述，构思也见匠心。这应该是本篇一个亮点。一些诗意的衬托，也让文本区别于其他小说。

戏笑九宫

夏冰 发表于 2018-10-13 11:31
电话是黑子打来的，他说：省暗访组要约谈我。
————————
这里人称出现混乱。应该是约谈你。要么就 ...

匆忙草就，还在检查编辑错误。感谢赵老师第一时间前来俯身捉虫，下面一段也多出来几个逗号，立即修改，非常感谢！

莹莹子期

俺来了，先欣赏后评。嘻嘻。

文字闪耀生活

虽然竭力坦白了，在干部中还是特别优质的人才。本质好的人往往更注意自己的缺次，这样的人真有。但愿真有好的结局！

野芒

在这里见到九宫老师竟然有种特别的亲切感。嘿，这一读亲切感更强悍了！这小说的语感非常好，我喜欢。小说的语言特点往往就体现在两点上一个是人物对话，一个是描写包括环境、细节、心理、感知、情态等等吧。这篇语言亮点在心理描写上。同时，作品构思巧妙，人家一大帮子黑脸一问，老实人就竹筒倒豆子全出来了，幽默和讽刺意义的是初恋那一供述，结果呢，嗨，其实咱读到那也知道没啥结果。不过结果还是有点出人意料，有了点正能量的意思。一篇成功的有着讽刺意义的作品，加分支持！

戏笑九宫

野芒 发表于 2018-10-13 15:39
在这里见到九宫老师竟然有种特别的亲切感。嘿，这一读亲切感更强悍了！这小说的语感非常好，我喜欢。小说的 ...

现在的中财，自我感觉也就忍俊不禁、江天漫话、时光隧道等几个板块尚且有九宫容身之地，而梦游太虚岂止是容身，更感觉这里有我一席之地！或许是做过这里的版主和文评员，更像是这里曾经付出了九宫太多的心血，所以我一直把这里当做“故乡”，或者叫梦游太虚情节吧！因此，我对这里的人和事也一样有着特别的亲切感！
实话实说，我仅仅读过先生几篇幽默故事，但就是那几篇幽默故事，让九宫一直不曾忘记先生您，您的文笔语言确实有许多九宫学习借鉴之处，但这绝不是客套或恭维。
最后，非常感谢您的认真解读、雅评与支持鼓励，不言谢，仅铭记！
遥祝安好！

戏笑九宫

文字闪耀生活 发表于 2018-10-13 14:12
虽然竭力坦白了，在干部中还是特别优质的人才。本质好的人往往更注意自己的缺次，这样的人真有。但愿真有好 ...

老朋友跟随到这里一如既往地雅评、支持与鼓励，九宫无以为报，只有愈加勤奋创作，力争用更好的作品回报您！
多说无益，遥祝安好！

戏笑九宫

莹莹子期 发表于 2018-10-13 13:09
俺来了，先欣赏后评。嘻嘻。

好久不曾交流，今日这里相遇倍感亲切，欢迎您俯身斧正或指点一二！
什么也不说了，仅遥祝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