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冷晰子 于 2018-11-6 11:07 编辑
在衣柜上方的格子间底层,放着一副弹子跳棋。六边形的身体,被我用蓝色碎花的棉布细致包裹着。怕落尘灰。衣柜和上方的格子间,早被我清理了无数次,里面搁置的东西,包括曾经觉得美丽非凡的衣装,许多,都因我滥用生杀大权而尸骨无存。有的进了垃圾站,有的卖给了收破烂的,有的送了人。唯有那副跳棋,一直安安稳稳地躺在蓝印花的棉布里,它是我的童年,任时光弹指,在渐苍的岁月里,依然青葱如柳枝新裁,芬芳似栀子花开。 这副跳棋,购于何年何玉因何购之,一概回忆不起。只记得它是我婚前带到夫家的“财产”,仿佛是自然而然的伴随,没有何年何月始,也无何年何月终。
初婚时,偶夜间闲暇,和夫君对垒一盘。或,夫君晚归,百无聊赖之际,也拿出来,对影三人。自摆擂台自喊擂。也就是在这样的时光里,西窗月影,帘动清风,童年就来了,挑眉憨笑,稚气天真。
这不是我的第一副弹子棋。第一副弹子棋,和二姑姑有关。
二姑姑,与我家只隔了一道稀稀落落的竹篱笆,推开半敞的篱笆门,就走进了二姑姑家的院子。二姑姑是土家山寨里最先拥有弹子棋的人。那年,二姑姑十六岁,和三四月间寨子里大树小树开着的桃花一样美。二姑姑早就不读书了,学会了和大人一起上山砍青竹,或者找野麻,背到镇子上,能换钱。二姑姑的弹子棋,就是割了几十蓬野麻换来的。逢了农桑闲时休息,二姑姑便拿出她的弹子棋,和寨子东头四爹家的三丫头对弈。晶亮亮的六色玻璃弹珠,列队在五颜六色的棋盘上,在阳光下变幻着七彩的光。看呆了篱笆墙这边正在院子里琢磨蚂蚁搬家的我。不由自主的就推开篱笆门,到了二姑姑家的院子里,蹲在二姑姑和三丫头旁边,手也不自觉的伸出去,想要摸摸五颜六色的玻璃球,二姑姑嫌我小,怕我弄坏了,“啪”的一声,打在我伸出的手背上,疼得我一下子缩回来。
那年,我不过五、六岁的样子。羡之而不得,做梦都想要弹子棋。于是,揣了个心眼儿,盼着赶集日,早早醒来,听见娘起床的动静,一骨碌翻身爬起来,吵着闹着要跟卖背篓的娘去赶集。等娘卖完背篓,扯着娘的衣裳,使用眼泪珠子滴答滴答的手段,终于换回了一盒弹子棋。爱得跟命似的,装模作样的跟坎下大我一岁的香香姐一起玩得不亦乐乎。到底年龄小,守不住东西,我的这盒弹子棋,没多久,就丢了一粒红色的弹珠。哭得惊天动地,还跟与香香姐吵了一架,要她赔,好长时间不理她-------谁让她弄丢了我心爱的东西。
后来,当老师的叔叔从城市里,给我买回了好些弹珠。各色的都有,在叔叔的引导下,小小的我迅速地真正学会了玩弹子棋。并且在学校的弹子棋比赛中,战胜了五、六年级的哥哥姐姐们,一举夺魁。捧回了一张小奖状,还有一盒崭新的弹子棋。和叔叔合不拢嘴的夸奖-------我可是他最得意的学生。自那以后,谁要和我玩儿弹子棋,还得看我高兴不高兴。看对方的水平高不高。
棋类游戏里,五子棋、军旗,我都下得炉火纯青。只象棋很丢人,一点不会,虽然,三舅是象棋高手,三舅是瞎子,下盲棋,我没少在旁边当观众,三舅也没少给我讲解,到底无此慧根,就是没学会。
弹子棋,虽是我最拿手的,但似乎照象棋来讲,它属于小儿科的游戏。读中学以后,学习日渐紧张,便很少再玩了。虽然偶尔会想念那些五颜六色的美丽弹珠,偷偷买上几粒弹珠藏在裤兜里,不时踹手在里面摩挲,听听玻璃弹珠的脆响。终究,没有再堂而皇之地将弹子棋盘像小时候那样,于午后清朗的阳光下拿出来,摆放在一张小四方凳上,然后不怕脏也不怕膝盖疼地跪在地上,和谁淋漓酣畅地对弈一局。
乡音渐远的弹子棋,更像是与光阴撒的一个娇,有不甘,有不忘。 二姑姑如今也是不玩了的罢。当年,漂亮的二姑姑如愿以偿的嫁给了青梅竹马,生活幸福,只是去年回家,听别人说,她刚满十八岁的儿子,因年少顽劣进了监狱。二姑姑一下子老了好多。远嫁江苏的香香姐大抵也早忘了那粒不知滚落在哪簇草丛的红色玻璃弹珠。
童谣,在岁月的荒草漫烟里,早已是昨日的咏叹调,和童年的伙伴一起,渐行渐远渐无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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