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纪事》之—送别(2) 一 陆一峰做手术的日子定下来了,对他自己说的是胆囊炎手术。 手术的前一晚,嘉欣在医院里陪着陆一峰到很晚。她让他用ipad教她玩斗地主游戏,两人玩得很开心。有一回轮到嘉欣做地主,一个农民出了一对A,嘉欣茫然地问陆一峰,“要不要?”陆一峰说,“一对2!要啊!”嘉欣就出一对2,但怎么操控都没把一对2点出去。地主输了,ipad发出一阵哀怨的音乐。原来嘉欣手里根本没有一对2,她没发现,陆一峰也没发现。 结束了游戏,陆一峰说,“晚了,快回去吧。” 嘉欣说,“要不我就在这陪着你吧?” 陆一峰说,“我这不还没做手术呢吗?陪啥?快回去吧!明天我人事不省的时候,要你操劳的地方还多着呢!” 嘉欣笑着说,“瞎说话四什么呢,胆囊炎小手术而已”。眼眶却热了,声音也有点哽咽了。倒是陆一峰反过来拍着嘉欣的肩不住安抚,然后把她送到病房外的电梯口,又笑着见她进了电梯,还不停给她招手。电梯关上的一瞬间,嘉欣在昏黄的光里看见陆一峰的一脸笑意渐隐。 二 嘉欣坐七号线回去。王启泽在七号线地铁口等她。两人一起进站。王启泽陪着嘉欣坐到梨园路站。下了地铁,又陪着走到小区门口。王启泽站在小区门口,说,“回去啥也别想,早点休息吧。后面事儿多着呢,既劳心也劳力的。”嘉欣看了看他,轻声说,“你送我进去吧。”王启泽愣了下,也就跟着走进小区。 走到了嘉欣他们家的单元楼下,王启泽站在单元楼道口说,“上去吧,早点休息。”嘉欣看了看他,有些虚弱地说,“你送我上去吧。”王启泽又愣了下,也就跟着嘉欣上楼。 嘉欣拿钥匙开了门,感觉一股微凉的空屋之气。她害怕这种气息,她自己的,陆一峰的,混在一起,却是凉了温度的。令人没有招架之力。嘉欣站在门口,感到一阵呛鼻的心酸和无助。 “你陪我进去吧!”嘉欣几乎是饮泣地说。 王启泽沉默地站在门口,似在犹豫。 楼梯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一阵丁零当啷钥匙响。 “妈,你怎么不在医院等我?我去医院看爸,他说你先回来了。”是宜人回来了。 “好好休息。”王启泽舒了一口气,他对嘉欣点点头,又对宜人点点头,就转身下楼走了。 “我怎么知道你晚上几点会去医院看你爸?我发那么多微信你也没回,我指望得上你吗?”嘉欣颓然靠进沙发里。 宜人瞥了眼母亲,说,“我四处打听找仁德医院最好的操刀手去了呀!” “哦?”嘉欣从沙发上坐起身来,“但是,你爸这病……有用吗?” “有用没用不都得尽人事去做嘛!” “妈,我问你”宜人倒了杯水,坐到嘉欣坐的沙发扶手上,她直勾勾盯着她妈,说,“要是刚才不是碰见我回来,你是不是就打算把门口那个男人放进来?” 嘉欣整个人好像一只收缩的刺猬,她僵直着身体走在沙发上,却抬起眼睛看着宜人。 “您可真有闲心哪!我爸这明天就要上手术台,您今天晚上还往家里领野男人,我爸这不还没死呢吗?”宜人像一头夜行袭人的雌兽。 嘉欣整个人都簌簌抖动起来。她抓起一个抱枕,狠狠地扔出去,又站起身来,在厅里张开双臂走动着,她像个失态的女疯子一般:“你知不知道?你爸爸不在这间屋子里,我一个人有多害怕,多凄惶……我怕我自己今夜过不去……”嘉欣的眼泪唰唰流下来。“你算一算,一年三百六十天,你有几天是按时回家的?你算一算,我给你发微信,十次里你有几次会回复我?你算一算,我给你打电话,十次里有几次能打通?” 宜人不响,但脸色有变化。她把嘉欣扔出去的抱枕捡回沙发上,又倒了杯水递给嘉欣,就去洗浴了。 “早点睡吧,我没事的。是我让宜人回去陪你的,那是咱们自己的孩子。”陆一峰微信发来消息。已经平静下来的嘉欣又一次伤心起来。 “晚安。有事喊我。别怕,我在的。”这一次是王启泽的微信消息。 三 陆一峰术后恢复良好。 有一天,嘉欣晚饭单给他炖了野生甲鱼汤,陆一峰说,“天天喝它,都腻味了,换点别的吧。”说着,掏出一瓶白酒来。嘉欣慌忙劈手夺了去,状显异样。陆一峰就微笑地看着她,嘴里像个孩子似地说,“就让我喝两口呗!”嘉欣努力恢复常态,笑着嗔道,“不行,酒不是好东西,我们还是戒了吧!”陆一峰就不争了,还是笑着,说,“那行,就听你的吧。”乖乖地喝甲鱼汤。 夜里,陆一峰睡得很早,而且睡得很沉,呼吸热热地吹在嘉欣脸旁。嘉欣凑近了细看,陆一峰的脸色在夜光里也显得红润饱满。这哪里像是癌症患者呢?连嘉欣自己也有些恍惚了。想是那抗癌的甲鱼汤起了神效么? 嘉欣躺在床上给王启泽发微信,“陆一峰今天想喝白酒了。” 王启泽回说,“哦,那可不敢。” 又隔了一会儿,王启泽又微信说,“也许往后再过一阵子,他要喝啥,要吃啥,你便都依了他吧。” 嘉欣心里又难过起来,又细细地瞧了一回安然睡着的陆一峰红润饱满的脸,就又给王启泽回微信,“也许往后再过一阵子,他就真的可以少量喝点白酒了呢?” 过了好一会儿,王启泽回说,“嗯,睡吧。” 四 陆一峰恢复得益发好了。有一天,他跟嘉欣说,“我该去上班了吧?” 嘉欣正在给他做银耳羹,马上说,“上啥班呢?咱俩都别上了,就当早些退休颐养天年……” 陆一峰听了,也只是笑着点点头,“是哈,我生个胆囊炎,害得你这些日子没日没夜的……”忽然轻悠悠地转了话头,“咱俩就都不上班了?” 嘉欣停下手里的活儿,走到陆一峰跟前,替他把沾在胸口的一根线头啥的摘去,说,“不上就不上呗,咱们也不是特别穷,等你再养得好一点儿,咱们就澳大利亚新西兰日本法国周游世界去……” 陆一峰仿佛停在嘉欣口述的梦境里,他眨一眨眼,一径安然微笑着,他说,“好啊,咱们也去开开眼!”顿了顿,又说,“宜人这孩子这阵子又不见回来了。前阵子我刚出院,她倒是天天回家来。” “她是导游嘛,就是天南地北跑着的呢。该回来自然她就回来了。”嘉欣把话说出口,心里才没来由地突突突跳了好一阵子。 “是啊,该回来她自然就回来了。”陆一峰轻声重复说道。 晚上,嘉欣等陆一峰睡了以后又给王启泽发微信,她说,“我怎么觉得陆一峰太乖了?说不喝酒就答应不喝酒,说不上班就答应不上班?病人不都是该闹的吗?” 王启泽半日没回,等回过来,就一声叹息,“哎!” 再过了一会,王启泽又说,“嘉欣你就好好陪着,我这个局外人倒是企望看到奇迹了。” 奇迹? 嘉欣眼一热,心一酸,手摸一摸陆一峰热乎乎的脸,渐觉出夜色寒凉了。 啼妃 2018.11.13 (注:不参与加精与计酬谢谢;没有一一回复的习惯,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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