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小,我就特喜欢火车;酷爱。
我是看着火车长大的。——火车长大了?不是不是;火车不会长;它在制造车间里长够了,迈出厂门、踏上铁道,就停止了生长。是在火车的影子里、轰鸣声中,我——这个火车的忠实粉丝,长大了!
火车的记忆,一直伴随着我,几十年来;随我成长,伴我成熟,陪我变老。
而今,58岁的我,对火车还是一见钟情,每见钟情。一如既往酷爱有加。
小时候,可看火车了。看过多少回?数不清!也许是无数次吧。
至今也没看够。所以,长大了,变老了,还在继续看!
一
我村叫西半城。村西一里地有著名的观阳河。河西一里地,是栖霞县桃村镇大庄村,大庄再往西二里地就是铁路。火车道大致是从北偏东到南偏西走向。在我们村里远看,铁路大体上就是南北方向了。
每天,都能听见或看见火车许多回,不管在山里还是村里,每天可见其南来北往一趟又一趟。有绿噻噻的旅客列车,像一条“水青(蛇)”;有灰不溜秋的货运列车,似一条爬虫、蜈蚣。当然,从村里往四里外看,车的颜色有些模糊。得凭感觉凭经验,还有两者汽笛声的差异,以及它们体重的不同,对大地的压榨震颤程度有异,行进时远远传来的轰鸣声之差,可以明确判断是什么列车。
不仅是距离远的朦胧,看不分明火车的颜色形貌。自然,这么旷远的空间里,横亘着许多障碍。所以,需要越过或者穿透它们,透过各种障碍的空隙或者上方空间( 站在山头、堤坝顶等高处 ),才能或多或少看见火车的局部身影,闻其声,见其形。
我们在田里、菜园干活,在树林山野搂草,一次次看着火车朦朦胧胧的身影,在远处天地间高高低低的零乱背景上,平稳徐缓地爬过,一边叫着一边爬着,还像农村抽烟的男人似地一路吐着烟圈!只要听见西边远方火车的动静,就知道又来火车了。它的汽笛声,它重重的脚步声渐渐变大,我便放下手中的农活、伸直腰板站在田野里,顺便休息一下,放眼远远地望去,在西面或西南、西北远处的山峦、河流或者村落的空隙中,双眼搜索着火车的身影。
需要仔细端详才见,看它时而窜出树林的遮蔽,露出身首;一会儿隐入山林的深处,只闻它的脚步和喘息声、喊叫声;一会儿见它在小山包一侧探出头颅,风驰电掣冲刺在一马平川;一会儿从远山的边缘缓缓擦过,一会儿又隐进低矮的丘陵后面去了;一忽儿显现在林间空当、或快速闪现在稀疏处林木的缝隙里,明暗闪烁,火车像在弹拨大地上一台庞大的竖琴琴弦;这样不断地寻找飞驰中的火车踪影,呆呆地看着它一路通过,从南到北或自北而南,像一条长长的巨蟒在山林丘陵间穿行,时隐时现。即使障碍物暂时遮蔽了车体,仍然可见飘升而起的浓烟,那么便知它藏在烟雾下面偷偷奔跑。
火车头向上吐出的浓烟,立即被逆行的疾风向后拉直,平展成一条横杠、水平线,白烟慢慢飘升,像一支巨大的画笔,在半空悠闲懒散地描绘泼墨、尽情挥洒。看着火车,青葱的心思在我内心的天空上变得晴朗明媚、七彩斑斓。
二
如果在村里屋内,看不见火车,听到远方传来火车微弱的轰响和一声汽笛长鸣,就只得发挥联想,用我的想象驾驶这辆意念中的火车开到自己眼前,在心里、在幻象中,令其惬意地专门为我跑一趟,再将其迎来、又送走。
铁路的东侧是204国道烟台-青岛公路,铁路和公路大致是携手并行。有火车通过时,公路上也经常有汽车飞驰。铁路高高的路基堤坝上的火车在高处,映衬着前面低处公路上的小轿车,两者一高一低各行其道,好像在进行无声的比赛。在我们眼里,大卡车不行,太慢,几秒钟就被威风凛凛耀武扬威的火车甩到身后!而小轿车就能超过火车,两者竞跑,把我们看得如痴如醉了,那小轿车太厉害了,竟然能很快超过火车,不仅一节节抛下火车厢,也嗖嗖狂甩路两侧的树木茅屋人车,远远看去像一支箭矢向前飞去。
这场比赛太精彩了。我和小朋友兴奋异常地收看,着迷似地大喊大叫嘻哈大笑,为它们的比赛胜负摇旗呐喊、欢呼雀跃。谁胜了我们就大吹谁谁厉害,吹火车比卡车厉害,小轿车比火车更厉害!有时候还热烈地议论或争论,火车与轿车究竟是谁最厉害,各有什么特点。有时,我们几个小伙伴观点有别,就争吵起来了。各人都觉得自己的说法对,别人的说法错;不服对方,就信服自己。
白天,在村里听火车的轰鸣和汽笛声比较模糊;三更半夜人静的时候,火车的奔腾声喇叭声就比较明朗了。它如刀似剑,一下子生硬地劈开黑黑的夜色和广袤的空间。即使在屋里,醒着躺在炕上,也能听见远处火车微弱暗淡的嘶鸣。我的心,微微地一动、又一动。嗯?它,在唤我?听上去,好像在和我对话?像是在呼唤我的心,抑或在寻找我?也可能是火车想我了?怪罪我怎么没去看它?哈哈。
从小到大,不管看过多少遍火车,多少种火车,每一次都是沉浸其中,看得兴致盎然、津津有味,沉迷加陶醉!
我们小时候,爸爸说过他见过的货车最多80多节车厢。大呼小叫表示惊讶之余,我怀疑,是不是其中有空车厢?比如,有时候为了调配车皮不得已而为之。真的是装满货物的80节车厢,火车能拉动吗?
隐约记得,我平生见过的最长的货运列车才58节大概。
若在近处看火车,我们每次都是一节节精准地数出来这列火车的车厢数量。有时候数着数着就花眼了,便从头再来重数。但是,有时候车速很快,来不及二次从头计数。车走远以后,我们再畅谈观赏体会,一遍遍议论、谈笑。
我曾经专门为火车写过诗歌,为她倾情歌唱。
从小到大,我的许多梦里,都有过一列或几列火车。后来,当我突然意识到梦中的火车,竟然是我自己的象征与化身以后——那是大约15年以前,我当时惊讶不已!真的很震撼!
也许这也能证明,我对火车的喜爱与感情有多深!
三
记得小时候,多是夏日星期天,我们曾经多次结伴,专门徒步四五里地,去大庄西边看火车。就在肖灵夼那个站点附近看。
铁路在这个区段,是建在高高的泥土基坝上。往南还有一座约100米长的铁路桥。火车道是南北方向,就这样横在我们面前。我们在路基上走来走去,跑上跑下,尽情把玩,有如爱不释手!仔细查看钢轨的接缝,看木头枕木;看每一颗铆钉,惊叹铆钉的粗大!那些枕木有的还刷过沥青或灰黑油漆。后来,枕木都换成了混凝土的。
我们试验,把一根缝衣针或铁丝,放在铁轨上。看看火车通过之后会把它压成什么样?有的说会压扁成饼,有的说不能,有的说会压得与铁轨合二为一,找不到铁针。我们一遍遍探讨与火车、与铁轨、枕木、轨下石子等有关的千奇百怪的问题。
我们爬上铁路桥,南北来回溜达着,在单根铁轨上练习走路;或者,练习一步踏过一根枕木的走路法有多么惬意;再俯下身,把耳朵贴到铁轨上,听听有没有火车临近了, 俯耳铁轨,可以听见火车的大体远近距离;我们一遍遍查看,铺路石子的颜色质地,拣出来有彩色的、杂色的带回家, 留着平时赏玩。
边玩耍,边等待火车的隆重莅临。
我们对上述这一切,不厌其烦地一遍遍议论、咀嚼,品味并享受!心里充满了快乐和满足。
火车终于来了,它轰轰隆隆惊天动地震耳欲聋!疯狂地喘息着叫喊着,震慑大地、喊醒天空。天地之间的一切,仿佛都不复存在了!它似乎压倒了一切!只有威风堂堂的列车,在呼啸在奔腾!在这视听交织的宏伟壮丽的场景中,我们的身心也随之轰鸣、沸腾、共振!并被火车深深地震撼了!感动了,激动着!终于,火车过去了,我们一拥而上,寻找查看我们的铁针铁丝还在不在,什么样了?
我最欣赏、最着迷的是,火车那种平静、平和、冷静中的雷霆万钧,一往无前的英雄气质、勇士气概!它不露声色,富有内涵,那么稳健从容,成熟而刚健。有一种从容不迫的成熟美!火车这么帅,这么美,体内却深藏着无穷的能量和力量!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它雷鸣电闪般的轰鸣、震动与颤抖。永远有一股冲劲儿,仿佛有取之不竭的生命动力!总是给人以势不可挡之感!
它那急骤奔驰的震耳欲聋,感觉是一股震天撼地的气质美、力度美!在狂奔轰鸣声中,体验那种所向披靡、一往无前的力度美, 速度美。
我从火车身上,看到了伟大的英雄气质,获识了什么是男子汉大力士般的雷霆万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