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木门长子 于 2018-12-9 19:44 编辑
(一)喜悦的羞惭 后世的人们喜欢叫我“东坡先生”,这是一个令人喜悦的称呼,带着老玩童的可爱,还有些平民情结。苏轼这个名,适合高居朝堂,上书、策论。苏轼代表的是肃穆、庄严、抱负、责任。只有子瞻,它属于亲人、朋友、知已,是最自由最放松最真实的自己。 苏轼的字、画、诗、词被人传颂、收藏,苏东坡的故事更是变化多端,家喻户晓。若论讲究,当首推林语堂的《苏东坡传》,中央电视台的6集记录片《苏东坡》,百家讲坛康震主讲的《苏轼》。陆毅主演的44集电视连续剧《苏东坡》还在热播,胡歌主演的苏轼又提上了日程。看,中财论坛的“相遇苏东坡”征文,正在进行…… 那一个个苏轼,一个个东坡,既是那么亲切、熟悉,又是那么伟岸、陌生。既我又非我。恍兮惚兮,不禁问自己,谁是我?我是谁? (二)婚娶之秘 大家都知道老夫的生命中有三个重要的女人,即王弗、王润之、王朝云。(真是一山卧三虎,一王到底呀)。我苏轼倜傥风流,少年得志,何以就没变成王公快婿?想必关于这一点,很多人都很迷惑,因为不论是正史还是民间演绎,对于这一点,要么模糊了事,要么解答牵强。陆毅版电视剧里,父亲特意让我和子由完婚后再进京赶考,其用意就是断绝那些王公小姐对我们兄弟的非份之想。在父亲眼里,与王公贵族联姻,无异于洪水猛兽。 呵呵,这样的美化与粉饰,估计父亲看了也会好笑。俗话说,先成家后立业,进京前婚娶,只不过是依照风俗,水到渠成的事而已。我与王弗媒妁之言,婚约在先,我也刚好成年,对的时间娶了对的人,如此而已。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用意,那也是为了多一个人陪伴在母亲身边,否则我们父子三人,一走经年,该得有多么不放心啊。 父亲并非是个一心想着远离朝堂的人,相反,他的郁郁不欢,反倒是不善骈文,不喜诗词歌赋,靠不近太学体,因而科考屡遭挫败的结果。父亲曾经那么想入仕,毕竟,在我们那个朝代,想要出人头地,想要光耀门楣,想要一展抱负,科举是吾辈唯一出路。不过父亲有过切身之痛,深知一个人的才能极易被科举所限,所以比较宽容,教导我们,进则入仕,退可立身德立言。 再则,父亲并没有那么的具有先见之明,料到我跟子由兄弟二人一定就能高中榜首。父亲也没自大到以为王公贵族就眼巴巴地,专等着招亲。只不过如此行事,怕个万一,不至于失信于人也是有的。 电视版里,我跟弗儿早在一次元宵灯会上一见中情,还把苏小妹三难新郎的故事安装在了我们身上。呵呵。电视嘛,跟小说一样,当不得真,弗儿的聪明和才情倒是可窥一斑。转念又一想,这样设想还是蛮有道理。你想啊,老夫跟弗儿都是眉山人,相隔又不远,还都青春年少,因为相同的志趣爱好走到同一个地方猜同一盏灯迷,也不是不可能。甚至相貌性情早有耳闻也是常事。 弗儿去时,正是朝堂传言吾将为相最甚的时候,许多王公贵族对老夫的哀思不管不顾,看吾仿佛看一堆白花花的纹银、一顶极高极靓的乌纱帽。对于这种只管强压,不问我吾心之事,吾向来极为反感。更何况应了东家,得罪西家。与其续一个交易婚姻痛苦一辈子,不如死扛到底,回家乡找一个知根知底的姑娘,家和万事兴。所谓父亲的遗愿,只不过一个愰子,你懂的。 润之在电视剧里,并非流传的那样一味沉默寡言,而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川辣子醋缸子。四川民风彪悍,官府无能尚不服“管教”,何况一个爱情中的小女子?甚好,好过平庸无奇。虽然后经“小莲”点化,告诉她想要赢过别的女子,唯有做得比她更好,才能取而代之,她才成为子由笔下盛赞的润之。但,不代表她从此就没有性格没有脾气。当我大骂“司马牛”的时候,她就老实不客气地回敬了老夫一句:“你又何尝听得进别人(家人)的劝告?在黄州,因为她没有下地干活,我误解她虚荣,责怪于她,她情急之下好一通数落。润之的慌不择言,润之忍不可忍的眼泪,使我醍醐灌顶,我这个外面风光的所谓大才子,对这个家其实拖累甚多,贡献极小。我的时间我的精力,全都奉献给了我的诗、词、歌、赋、画,奉献给了皇上和这个国家,唯独对她们没有过嘘寒问暖、理解感恩,认为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天经地义。润之,以前我一直以为除了弗儿、小莲,其它一切女人皆无法入我法眼,今天之后,我,将对你,另眼相看。 是我成就了三个女人,还是三个女人的无私无我无怨无悔成就了苏东坡?这个还真是很难说。 (三)不要迷信哥,那只是一个传说 乌台一案,江湖传说让老夫我羞惭难当。传说中的我仍是那么豪情、机智,好多次象猫戏老鼠一样捉弄官差。电视剧中的我,也是那么潇洒、从容。事实上…… 当我得到驸马爷王珗经子由差人送来的消息时,我的脑子竟然一片空白,惊慌、害怕得不知所措。想我苏轼,少年登科,自撰典故,出奇招,破先例,犯龙颜,哪次不是玩火?哪次不是有惊无危?怎么这次毫无征兆就大难临头了呢?也许,真的是前路太过风光太过平顺,说话做事便多了些恃才傲物的饶幸。看看我调任湖洲的谢表都写了些什么?“伏念臣性资玩鄙……知其愚不适时,难以追陪新进。察其老不生事,或能牧养小民……”“新进”一词,是“无能升迁之辈”的代名词,你以为那帮小人不懂你意之所指?如此含沙射影,如此桀骜无礼,谁听了心里能高兴?更何况皇上比你还小,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呢?你如此上表,难道就没有一点卖弄文彩的小虚荣?就没有呈一时口舌之快的欠思虑?虽然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思来想去,总是心虚的。人就怕心虚,一心虚,胆儿便小了。 我是多么喜欢湖洲啊,天高皇帝远,如此逍遥;湖光山色,如此多娇。公干之余,我常和儿子,子由的女婿等一帮子人游荡在山林间,湖泊上,说不完的欢乐惬意。……生活如此美好,难道我竟要在此等年华与天地作别? 庭院中,官差身穿官袍,足登高靴,手持笏板,从未发觉的威风八面;御史台的士兵身穿白衣,头裹黑巾,怒目圆瞪,分列两旁,那样的气势汹汹。太守官衙的人慌着一团,不知所以。我惶惶如热锅之蚁,一时间竟然连出去面对的勇气都没有。通判说,你躲避的可是朝庭使者,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最好还是依礼接待他们。我心乱如麻,什么急才急智统统见了鬼。是穿官服尊严地出去,还是解衣去帽摆出“吾认罚”的和解姿态?权衡再三,不能定夺。还是通判提醒说,你只是被指控,并没定罪,自然着正式官服相迎。 抱定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主意,心反到安定坦然。我穿上官服官靴,带上官帽,手持笏板,面向官差,长身立于庭中。通判与其他几位下属衣着整齐地排立于我的身后。输理不输人,输人也不输阵仗,好,这才是我苏轼应有的风彩! 只见御史台的两个士兵,一个手执公文,一个手握包裹,似乎藏有刀剑!官差人皇甫遵目露凶光,面目狰狞。他分秒不移地瞪着我,不发一言,十分威慑。 好吧,我承认,他的目地达到了。我强作镇定,对他说:“臣知多次开罪于朝廷,必属死罪无疑,但请容臣归与家人一别。” 皇甫遵嘴上说“并不那么严重”,公文确也是“免去太守官位传唤至京”的普通公文,但我深知有些人一定会借题发挥,不会轻易放过我。这些,从他们粗暴的捆绑,狗一样的拖拽就能感受出来。后来我跟哲宗皇帝上书都没好意思直说,只说他们“逮捕官员如同捕盗”。 开船后不久,船浆就坏掉了,停在太湖之上。浩月当空,盈盈波光中,我看见自己因捆绑而扭曲的身体,差官们肆无忌惮的喝叱,不止一次想,跳下去吧,跳下去吧,与其虎落平川被犬欺,不如用这洁净的湖水涤荡我的屈辱。然而家人看得太紧了,根本找不着机会。风刮得很厉害,随着风而去的,还有我那颗冰冷的心。杨洲渡江的时候,我也这么想过。我这获罪之身死不足惜,怕的是不知又要牵连多少无辜的亲朋故旧?死,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数着脚步一步一步走向死亡的过程。后来,这段经历经常在吾梦里回放。不,那不是梦,那完全就是一段煎熬的心的路程。犹如黑夜中的梦魇,你的心打鼓一般拼命呐喊,手不动脚不弹,整个世界就是一片无边的迷林一个无涯的旷野…… 关押在监狱的那段日子,所幸遇到的狱卒十分良善,多方关照。那每晚的热水,仿佛一缕佛光照亮了魂灵的归路,坚定了我的信念,供给了我面对现实的勇气。我不想死,更怕没有尊严地死。我早早在监狱里埋下一颗“乌青丹”。我与儿子约好,饭食只送蔬菜和肉,只有打听到无法逆转的坏消息,才送来一条鱼作为暗号。 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当我打开饭盒发现那条鱼的时候,我还是大惊失色,忍不住伏案而泣。此时我才知道,我那么留念尘世的生活,哪怕它充满艰辛和苦难。不舍啊,我的妻儿。子由我的好弟弟,我给你写的两首诀别诗你收到了吗?不要怪哥哥措词太过悽惨。死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哥哥今日这样死去,无异于鸿爪雪泥,什么也不会留下。一想到我一家十口今后就全赖生活并不宽裕的你照顾,我是既惭愧又难过。对于这样的结果,我谁也怨不着,全坏在我自己的一张嘴上。 李清照诗云:“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我知道吾今天这副形象,实在有些难看。管他呢,死亡面前,流露一点真性情有什么不好?我必须显现出足够的软弱,才能做那最后的一搏。因为我知道,这些诗词,最先看到的并非子由,而是他们,包括圣上。我只能赌,我赌神宗皇帝更想要一个驯服的才子,而非杀人的感觉。
(四)微笑背后的辛酸和失落。 黄洲,是我贬官生涯的第一站,也是我文学创作的一个高峰期。虽然出狱当天,我信笔写下了“平生文字为吾累,此去声名不厌低。塞上纵归他日马,城东不斗少年鸡。”的诗句。用塞翁失马和少年斗鸡的典故,把他们比喻成弄臣和优伶好好涮了一把,并说老子不和你们这些小人玩儿了,看似潇洒豪迈之极,其实这种重获自由的欢欣雀跃并没有维持多久。 请看我黄州定惠院寓居作《卜算子》:“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住来,飘渺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那种孤清、落寞,恍如惊弓之鸟的状况可见一斑。还有许多诗、词、赋,札,世人只看到了其中的风雅高趣,怡然自得,却哪里了解我潜伏在心底的抑郁和苦闷呢?许多“自省”的话,何尝又不是一种自我解嘲的反讽?假如没有那些不畏权贵,不计得失,始终追随我,帮助我的朋友们,我还能那么热爱生活,始终相信光明吗?我无法回答自己。
如果不是实在害怕自己被心中潜藏的“懦”击垮,何必“酒醉复又醒”?又如何会“一日无访客便坐卧难安”,去缠着不相识的农人、贩夫、走卒讲故事交朋友?想当年,在眉山,我可是最喜爱独自倘佯在山林之间“疑似仙人”的。 (五)为王安石正名 世人爱我,必然会咬牙提到王安石。仿若我的一切不幸都拜王安石所赐。高慧如林语堂在他的《苏东坡传》里,也带着明显的个人情绪和偏向性。父亲苏洵更在他的《辩奸论》那篇文章里通过他外貌和行为的描写,以卢杞、王衍二作比,把他喻为大奸大恶之人。“衣臣虏之衣,食犬彘之食,囚首丧面,而谈诗书,此岂其情也哉?……则其为天下患,必然而无疑者,非特二子之比也。” 由此可知,世人对王安石误会之深,由来已久。其实他本人的才学和人品不论当世还是后世都鲜有人能企及。关于这一点,不光我,他的死对头司马光也是肯定的。在当时,谁也没会料到,几百年后,“百日维新”领袖梁启超为他立传,视他为“古今中外第一圣人”。说他“象千万公倾一样广大,象万仞高山一样高尚。”1906年即十月革命前夕十年,列宁在讨论农民政策的时候,说“王安石是中国十一世纪的改革家”。对王安石实行的土地国有政策表示赞同。1944年,美国副总统华莱士访问中国,对中国的高官们说了句谁都没想到的话:“王安石当年的青苗法对于1929年前后,处在大萧条时代的美国的经济危机的扭转,有很重要的参考价值”。对王安石大加赞赏,充满了兴趣。 事实证明,王安石绝非传说中的沽名钓誉之辈。在他壮年最活跃的时期,前后二十五年,一直拒绝朝庭任命,宁肯在边缘的省份,做一个小史,实践、推行他的“奇思妙想”。并且治绩斐然。他建堤筑堰,改革学校,创农民贷款法,深受人民爱戴,他对入朝为官的任命一直熟视无睹。晚年弃皇上特意赏赐的高头大马不坐,捐家园做寺庙,陋居于江边小茅…… 他为什么拒绝诱惑上朝为官?因为前有范仲俺改革的下场做榜样。如果天子不痛下决心,不摒除杂念,再好的治国之策也难以推行。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官虽然小点,好歹自已能当家作主。能把自己改革举措用于实践,亲自实施,亲眼看到成效,那种快乐与满足,什么东西能比得的?后来出任宰相,概因他认为条件具备,时机成熟。 王安石变法失败的根本原因:其一,正如林语堂所言:“无圆通机智处人治事之术”。一个连一日三餐吃什么丝毫不会关心,桌上有什么菜根本不知道,穿什么衣服根本不在乎的人,又怎能甄别人心的险恶,识得虚伪与真假呢?反对的呼声那么高,皇上变法的心那么切,哪里有时间有人才供他精挑细选?他的眼中只有变法,他就是为变法而生的呀。所以一切抯碍变法的人和事,他都视为对立,措施极端。可见,推行过急,识人不清,方法过激是变法失改的原因之一。最根本的原因却是北宋积贫积弱,积重难贩的国情,任谁在短期内也无力回天。当时的社会生产力又普遍低下,生产方式又极为落后、单一。放眼二十世纪,银行贷款,收税、分摊,哪一样没有青苗法、免役法的影子呢? 苏轼我,在反对的过程中,方式方法,言语行为,难道就没有不可取甚至错误的地方吗?非也。就以免役法为例,开初我也是极力反对。认为平民服劳役天经地义,凭什么还要给他们钱?管理他们,天生就是读书人的事。我等阶层的人凭什么要交租、服役?典型的阶层观念,时代局限。直到我被贬经年,历尽世事,目睹了变法实施的整个过程,才知道劳役法,解脱了农民,让他们能回到土地,专事生产是有多么的好。也是此时,才明白,人,生来就不应该有高低贵贱之分。所以当王安石被罢,司马光上位宰相,对我青眼有加时,我又站在了反对废除所有新法的立场. (六)再世为人回宋朝 假如有来生,为文人我喜欢回到宋朝;为官,我也希望是在宋代。
并非我念旧。纵观现今文人:言不由衷互粉饰太平美其名曰“和谐”;你来我往恶语相向,称为“文人相轻”;这样圈,那样圈,圈圈有规则;名人效应,熟人效应,生人莫进。
我苏轼何其有幸,出眉山便有张方平的古道热肠。京试始得欧阳修的赏识。一代大儒,文学之领袖对一个后生小辈赞不绝口,并言不出三年,人们当“只知苏轼不识欧阳修”;对贫困学子曾巩也是多方帮助、提携。司马光等朝臣,对脾气古怪,爱搭不理的王安石,不以为怪,也曾多次举荐。后来,做为政敌的司马光,在王安石死后,非但不再踏一只脚,还上书圣上,“应以宰相之礼葬之”,更不用说苏轼我与王安石那历史性的握手。其实,早在乌台诗案时,也是他上书给皇上,说“苏轼有才,罪不至死”,我才最终得以赦免。我被贬黄洲,每有诗作,哪怕天已黄昏,他也要先睹为快。犹记那一天,听说王安石政治失意,痛失独子,我绕道去见他,他骑着他的小毛驴到宁江边来接我,风吹乱了他花白的头发,吹痛了双眼。他握着我的手说,你我岂是那等“拘于形骸的恶俗之人”?我走后还对人说:“苏轼之才,今后三百年无人能出其左右。”…… “满朝文武持绿尗,半壁江山养红颜。横批:吏害了我的家”。呵呵,瞧这二十世纪乱滴! 呜呼,说笑而已。所谓借尸还魂,借芳魂笔端,诉我之所思,诉我之所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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