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剧本《苏门之秀》之 眉山起云篇
题记:
长空万里起琼楼,
江山如画,少年鹏翼,
拍手和歌风露下。
蜗角虚名,强弱张弓场,尽放我,高云疏狂,
千盅美酒,一身醉,三万六千场。
莫问前途蹇险,不写我辈卑辱,
一江春绿过巫峡,
致君尧舜,
有笔头千字,
胸中万卷,
云翻浪涛海若家。
(一)
地点:苏家府邸
人物: 父 苏洵 字允明 别号老泉
子 苏轼 字子瞻 别号东坡
次子苏辙 字子由 别号颍滨
苏小妹 不进史册
父苏洵在书房内,背对吟诵。小妹年纪十岁左右,自后进。站立,听父言。
苏洵:“眉州,谓之蜀郡。山有蟆顺、峨眉,水有岷江、环湖。山川之秀,钟于人物。这春月之树,尤为盛季。”
忽听小童来报:“门前客到!”苏洵搁笔,起身,出。
小妹近前,移开镇尺,见纸上有诗四句,遂轻吟:
“天巧玲珑玉一丘,迎眸烂漫总清幽。白云疑向枝间出,明月应从此处留。”
又道:“只得此四句,未尽也。”提笔,在父笔迹之后续作:
“瓣瓣折开蝴蝶翅,团团围就水晶球。假饶借得春 nb送,何羡梅花在陇头。”
提罢款步归房。
苏洵回房见纸上有续诗四句,细读点头。
道:“词意俱美!”思索片刻叹道:“惜为女子!若是男儿,又是制科中一名人也。”
语未尽,只听屋外人声道:“若许裙钗应科举,女儿那见逊公卿!”苏轼进。
又听得接语道:“女子之才,多优于男儿。只是不入史册,倒免了盛名禁锢之苦。苏辙进。
一门钟秀,父子三人对立于花阴之下,窗外繁花鸟鸣。二兄当及弱冠,应科举之时。
苏洵与二兄讲其小妹文采,多有赞叹。轼曰:“妹之才思,多有新意。前日对讲《庄子》,辨之,兄未能胜。”
父洵,弟辙,对视大笑。“若在殿试,未能作答,何也?”苏轼擦汗道:“男儿志功,不在辞藻,专与策制为其正道,此项上,子由优于我。”
洵点头沉吟:“仕途之功,始于学,而终于心性。瞻儿生性散淡,文思佻达,为政道多有锋芒过露之嫌。”
苏辙近前:“兄之心性,是为正邪黑白皆不掩与心,不拙与言,于政事精明,为人事热忱,且文章雄隽,仕途必有一番雄伟之景。”
洵叹道:“为文之道,纯于心智。你二人正是风华茂盛之年,自是千里快哉风!哪里知仕途之险,其间浮沉煎熬,皆不是你二人才气过盛,文思高洁可久于道,况近年来,朝堂局势动荡,人心离乱,高妙与卑俗,正直与污糟,人心之乱,分其道路不同,难免政见不一,生出许多纷争。”
苏轼指其小妹文:“我倒愿与这春花美景相斟酌,可免朝堂殿试之苦也!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
苏辙接:“此时正值繁花之季,兄却生出许多落英流落之伤感,似与金榜题名相违也。”
苏洵大笑。
苏辙续云:“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
苏洵赞:“释义得巧。”又教导二人:“学问之趣,莫不得自切磋磨合之意,若你其意,得他人尽释,此人生一大幸,所谓知己。得道同气,必行路相近,人之群分,唯心地才思而已。”
苏轼道:“若在庙堂之上,有文思,挺大节,论忠规,必可同道,成就功名。”
苏辙云:“那要看兄在殿堂之上拭汗否?沉吟否?才思阻截否?”
苏轼白一眼:“你不必置身事外,于我同进殿前,只怕你文思泉涌,早早交了卷,教我一人拭汗,左右字句都斟酌不了。”
三人大笑,忽听得小妹于院中问:“不知当朝韩琦大人之文思,在左,亦或在右乎?”
(二)
地点:汴梁城内街景
人物:苏轼
苏辙
琦相门下三人,路遇
苏辙:“久闻汴梁城的繁华,今日一见,果然不同于眉山风光,不仅有朔风之威仪,更有异族之风貌。”赞叹之情不住地环顾四周。
苏轼惘闻,驻足聆听。
辙异之:“白日神游?还没有进殿试,就已经神思昏沉了?”
轼低语道:“果然是京城中人,见识不俗,闲谈竟有外国使臣单要求见琦相,并不已他人为意。”
辙曰:“你是又着了家中小妹的魔障。不知讲谈些什么,一个闺阁女子,尽大谈当朝宰辅,还要纵横之策,那是小妹,不是皇上!再加父亲不劝阻,反而称赞不已。真是苏门一大景,倒比这京中盛景还要热闹几分。”
轼扯其衣袖,鬼祟尾随,一路跟进酒家茶肆。
乱哄哄的人,怕听的不真切,挨着人家桌子坐下,只求长了顺风耳,字字不落听的明白。
只听其中一人道:“韩相见其人,或不见其人,所授其意,不多一分,也不减一分。”
那人便接:“使臣到访,必是要见人才好,只在我们这些门下客中周旋,总是不得其志,差事办的不爽利。”
另一个人接话:“不可周旋过多,倒觉得我们是贪些酒食,图了银钱。”
一人道:“听说来人是一大商贾,见识不凡。”
一个人酒已吃了几盅,不免话题扯开来,溯古论今起来。
“当年元昊介契丹为援,强行要索无厌,宰相晏殊厌兵,欲将一切从之。韩相陈其情,不便,遂所宜先行者七事。一曰清政本,二曰念边计,三曰擢贤材,四曰备河北,五曰固河东,六曰收民心,七曰营洛邑。后又陈救弊之策,帝均纳其意。”
又道:“韩相喜形不露与色,于危机有立山之稳便,使臣不过是揣其意,恐不能遂愿也。”
辙听到此处:“回去告诉小妹,韩相之文思,揣摩不出在左,亦或在其右。”
轼对曰:“你我既为立学为本,存其抱负于心,终要于权柄之上,方可救时弊,悯众生,一纸风月,还是不能济天下苍生。”
又道:“学问要有先知,仕途也要有立德为表之人,此也是人心追随,志存高远之意。听其言,当朝之中,人才济济,倒不是些口舌轻浮之辈。”
辙曰:“前日父亲还说,对策试之时,万不可情志荡漾,上下摇曳,此为年轻人行事一大忌,听得些什么黑白不明之事,便觉得世道无望,免不了笔下混沌,失了平日里考量。父让我一再嘱咐你。”
轼曰:“那若是听了些世道激愤之意,岂不是一展奇才,倒觉得比平日做文章还要好些。”
那三人还在讲谈些旧事琐事,在其门下有些什么危难之功,听来一笑。
(三)
地点:眉山苏家府邸
人物:苏小妹
苏洵与客翁
邻居商贩一家
漠北少年
盛夏入尾,仍有暑热未退。绿树深处是苏宅里一面小小的荷塘。
小妹郎朗念到:“新绿对旧红,入秋,就该是旧绿,对什么?”
园中的仆人随口应她:“那就是旧绿对凛冬。”
小妹抬头看,“雁归对霜重,还有一池晚莲,亭亭立水中。”
苏洵听见,道:“好!再加垂莲渐睡,对什么?”
小妹将手伸进池塘,“暮鼓谁家,著宫锦,戴乌纱。”
苏洵接:“老骥追霜鸦。”
家中客翁不由得起身叫好,“不愧是苏门秀户!才思敏捷,况有画意情愫在心,当是老世翁家教甚高,才小妹几句,就可知文思超脱之美。”
苏洵谢曰:“过誉了。就是自家笔墨游戏而已,她二兄在家时,时常作此戏作,多出新颖之句。我倒说,二兄若是有诗作传世,有一半清新之语出自小妹。没有沾染了争名逐利之心,方有此天然之景,天然之情也。”
一语未了,忽见小妹向池塘边跑去,围墙并不高,有些什么东西,扑棱棱地落下来了。
“麻叶层层荷叶光,谁家煮蚕一村香?”
小妹答:“隔篱娇语络丝娘。”
墙头上站着一个少年,浓眉深目,不似本地人物。
“你大哥的诗作,我记得了。等他入朝做了宰相,我就将这诗作题了扇面去卖。”
小妹道,“家父说了,我方才念的比这个好。”
少年笑她:“你作诗作的好,也不能当个女宰相啊!”
小妹说:“长兄常道为官的苦楚,我们就笑他生就了一幅美娇娘的心肠,行英武男儿的道路。”
少年一遍说话,一边掏出许多,零零碎碎地扔下来,自己也一跃下来,和小妹坐在池塘边上。
小妹问:“这些都是漠北那里的?”
少年道:“是。这些货物要带进京里去卖。说不定会遇见二位兄长。那你们还回来?”
少年表情沉重起来,“你知道,漠北那边不安宁,若是岁贡的货物不谈妥,免不了又有战事。我们只是商贾,不明白朝堂之事,总是不安稳便是了。”
小妹说:“听得家父说,如今庙堂之上,人人皆以失地求和为耻,定要夺个征伐的功劳。长兄和我说,天下的分合,自有定数,此定数究其源头,是人心与教化之功,绝非兵强马壯才分得胜负。”
又道:“国家之所以存亡者,在道德之深浅,不在乎强与弱;历数之长短者,在风俗之厚薄,不在乎富与贫。”
少年点头:“是,我就喜欢洵翁教的诗文。那些道学先生的之乎者也听不懂。”
小妹笑:“你学会了作诗,回到漠北放羊的时候,教会羊羔牛犊来吟!”
少年道:“在漠北那里,很多人都会作诗,我们家里住着一位契丹人,不仅是作诗一流,还有中原的经史要略,精通不说,谈讲起来,仰慕之情甚是浓厚,天天要来结识苏门一族,不仅因为二兄要高占金榜,更有思慕文思韬略的意思。”
小妹笑道:“这就是为兄说起中原与漠北的战事纷争,其要旨在于文润古今,教化无疆的道理了。听起来,是为了国家疆域利益一争高下,其实在于文之灿烂,道之明澈,因其粲然而人人幕之,若非有此引力,也不会众人一再往之。”
少年道:“你是说,因为中原的文采太好,才引得战事不宁?如此说来,倒是没有经史的好,也不会像我家里的契丹人,只恨不能坐在苏宅的台阶下听得些高妙道理,想来,人还觉得他是匪盗,打将出去不让听,少不得契丹人急了,非要坐下不走,事情闹大了,就上了朝堂。”
小妹看他眉飞色舞地形容,活泼生动,比起二兄的通篇大论还要好,听的尽兴处,投了一枚石子在池子里。一圈涟漪散开来。由不得起了诗性:
“晚莲半开秋未到,沙场未见金榜刀。一笑阶下慕文人,不过幽州吟今朝。”
(四)
地点:苏宅藏书楼
人物:苏小妹
苏洵
管家郝伯
秦观 字少游
曾巩门客
梦境沉沉,纱帐外有隐约的车马声,小妹未醒,喃喃地念着:
“一颗樱桃樊素口,……扑蝶西园随伴走……章台折尽青青柳。”
似是长兄写的纸稿,在眼前飞舞,片片入飞絮,字迹凌乱,像看不懂的符咒一般从天缓缓降下来,小妹惊醒坐起来,还在念着诗词,像含着春末的梅子,一点一点的沁甜,咽进肚里。
家中的管家似在训斥小丫头:“这点子小事也干不了,那可不是老嬷嬷的咸菜啊,扔了一晒!那可是老爷的命根子,还得传给二位公子,你要扔,倒不如隔墙扔给契丹人,怕是得了宝贝说不定给咱们家门口放一袋银子!”
话音未落,又听见哗啦啦什么东西掉了一地,管家老伯的数落声越发大了。又听见有人叫:“秦公子来见客。”院子里越发地乱起来。
小妹的梦魇未醒,分辨不得几分真假,混沌沌地立在廊檐下看家中的热闹,叫一声“郝伯。”
管家提了一摞书,一径走,一径思索,自言自语:“现年的春雾茶只记得放在瓷坛子里,怎么就不见了?”
有人高声道:“秦公子在前厅了。”
郝伯快走了几步,还在念叨春雾茶,“这个秦家少爷比咱们家的老爷公子还要讲究,人家是斗富,他一来,是斗茶,拿来的各色香茗,倒比老爷的藏书楼还要仙气缭绕。闻起来的确是好,连脑筋都清爽了许多呢。”
苏宅里最大最好一栋二层小楼,是宅子里最好的房屋,用来藏书,是苏宅最重要的位置,因为藏书怕火,院子四周就摆了几口大缸,老爷说,“水火既济”取平安之意,几口大缸只摆着存水,岂不太无趣味,家人就栽种了各色睡莲,长势茂盛,花色洇了水光,倒是苏宅里一大美景。
小妹跟着家人整理书籍,累了几天,毕竟是小儿女,胳膊腿就酸疼地搬不动了,只翻晾些有霉味的藏书,还不住地打着呵欠,就听有人远远地笑了一声。
小妹闻声看过去,“小园幽榭枕苹汀”,那人的声音不陌生,小妹认得父兄的几位挚交,这一位不仅仅是父亲的座上宾,还是藏书楼的常客。小妹回:“两山遥指海门清。”
“小妹人长高了些,文思倒也进益了。”
小妹接话,“家父说秦家高门文士,不宜轻易入人家深院中,何况还是闺门中。”
少游哈哈大笑,“我不算外人,只能算是排在你二兄之后。”
“世人皆不入你的眼,独以苏门为胜,那你先去楼下的祠堂里打扫。”小妹走开整理书籍。
少游一面翻看,一面说着闲话,小妹也不答。
“这些佛门的书籍借我看看。”又道:“书,非借不能读也。”
小妹忽然想起来对他说:“方才郝伯说,他那里有好多书籍整理好的,要交给你。”
回身喊管家,也不见有人应,忽听的有人回:“秦公子来时,还有一位客人,老爷和郝伯都在厅上陪坐。”
小妹看他,二人年纪相仿,举止文雅,又不似苏家二兄喜高谈阔论,更入诗词一流的人物。
“是曾相公家中之人。”言毕便不再开口。
小妹说:“父亲素无往来,未曾听其名。”
少游沉吟片刻:“曾相公是欧阳修的弟子。也正是你二兄科第的主考官。”
小妹自幼聪慧,何事不晓。“秋风渐紧入飞檐,何事悄声起波澜?”
少游起身,立在一面书籍墙前,仰视说:“自古文士的人生最辉煌处,莫过于金榜题名时,此一处方是鸿雁得时,雄鹰展翅。若加上少年得志,更是一种快意人生啊!”
“你是少年得志,还是我二兄?”小妹笑道。
“曾子固秉性醇厚,却不善科举文章,众人皆知其有才,却屡试不第,也是一种磨折之苦吧。”少游叹道。
“听得二兄在殿上的文章璀璨锋芒,文名甚炽。颇得欧阳翁公的赏识。”
小妹指其墙面上的书籍,“若要你选择,你要写进哪一本里?”
少游本性多思,总有些不属于少年时的忧思。“想来史册之中未必是真,史册之外也未必是假。你长兄若是名垂青史,小妹应该怎么写?”
“父亲说,为兄若是正史,我就是乡间稗文。”小妹的手指划过书上的字。
“都说女子不入正史,不议方略,不涉经纬。我倒觉得有很多文人志士愿为女子立传,为文采性情著说。”
“那你给我立个传。”小妹道。
“我不是写传,叫你家两个进士写,我也是稗文里的一个。”少游道。
“那你入了稗文,正史里怎么写?”小妹反问。
“你在哪一本上,我就在哪一本上。”少游道。
只听见外面有人喧哗,是洵父陪了客人出来,一径送出大门。少游少不得也去作揖行礼。
那曾相公家来人态度谦恭,一再地奉承苏家的二位令公子,文名惊动京城。
小妹叹曰:“这就是一入了进士的金榜,就套上了官场的人情枷锁,再也解不下来了。”
(五)
地点:京中馆驿
人物:苏轼
苏辙
一众学子
有人在街上高喊:“眉山来的苏家二公子,书信。”
苏辙披着袍子取了信件,听见街坊有人议论,
“如今这朝局是越来越看不懂了,还有进士及第,转眼又被除了名的,怕是没有第二家了。”
“南柯一梦,说的大概就是这种事。恐怕家人这会子还在门庭若市地宴请呢,这要是知道了实情,一家子的面子可就没地方放了。”
“好在苏家的公子还年轻,才弱冠的年纪,受了挫折,倒也是好事,若是在曾相公的身上,只怕这辈子就要交代了。”
“曾相公近不惑之年才中了进士,要说这名门高徒倒也不好做啊。”
“你们看的都是些表面文章,这里头还是欧阳翁摆弄自己的学生门下,好在朝中扩大势力。这苏门的公子虽说学问才华都好,却不是他的学子,那曾相公熬了这些年,惟命是从,这会子又说是顶了苏公子的名次,这些糊涂话,也就说与外人听听吧。”
“摆弄权势姑且不说,欧阳翁也说这苏家二公子之才不可多得。”
“苏公子确实了得,单就在制策中,入了三等。咱们立朝至今,能入三等者,这也就是第二人。”
“少年名声,多有磨折,这样的文思,恐不得长久矣。”
馆驿中涌来许多年轻学子,有中了科第,踌躇满志的,也有失意的,更有些进学中,幕名而来的。苏轼谈兴正浓,忽见苏辙拿了书信进来,就问父亲可有要事嘱咐,还未及他答。众学子涌上来,七言八语地要听他的高见。
苏轼走开来看信,换了苏辙坐在学子们中间,一时间天文地理,谈古论今,少年意气,博取了功名,真是“欲与天公试比高”。
“二公子方才论说君子与小人之说,殊不知当朝的大人们惯用此手段,更有一说,用人之道,不看用君子,专看用小人。”
“君子与小人,好比阴阳消长。而扶阳抑阴乃天道。小人之道,得时当用而已。却不是正道长久。”
“那大家说,欧阳翁这一招,是小人道,还是君子道?”
苏辙沉吟道:“君子与小人不可并处,势如冰炭,同处必争。一争之后,小人必胜,君子必败。”
“何以见得?”有人问。
辙答曰:“小人贪利忍耻,击之则难去;君子洁身重义,沮之则引退。正是俗语谓之曰;一薰一莸,十年尚犹有臭。”
众人同笑,纷纷附议:“可不是小人要比君子难对付的多了,子由兄这般的心性,若是与小人同处,怕是比上刑场还要难受了。”
辙曰:“文章是书其人之心性,于庙堂之上,未免要谦恭卑怯些。像我那样的写法,准是要被罢黜的。”
“子由兄也去打探一番,这文章的名次,谁知道那些朝中老先生是些什么心思,说不得你就上了榜首。”
正在热闹处,忽有人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是贡院里一名学生,一进门就叫道:
“恭喜二公子进士及第!”
大家诧异:“不是说主考官胡宿以不逊为名,已经罢黜了卷子?”
那人喘着气,说:“如今天下尽知帝言,以直言召人,又以直言弃之?怎能服众?只是二公子的卷子被置于下等。”
又有人问:“那子瞻兄,还没有消息?”
那人摇头:“大公子的文名惊动京城,却压住了不放榜。又说不出个缘由。这事要是再喧腾下去,看哪位大人能够自圆其说。”
各路学子皆是年少气盛,定要为苏门二位文士讨个公道,害的兄弟二人一再作揖,又许下酒宴,路费盘缠渐渐露了底。子由扯了其兄的衣袖,挤眉弄眼地苦相,子瞻悄悄与他说:“家中书信是小妹写来的,说是秦家少游兄接济一笔款子,京中有秦家的人送到馆驿中。”子由暗暗呼出一口气。
苏轼自占词一首:“白雪清词出坐间。爱君才器两俱全。异乡风景却依然。可恨相逢能几日,不知重会是何年。茱萸仔细更重看。”
(六)
地点:眉山苏宅
人物:苏洵
苏小妹
舍人院官使
小妹在藏书楼的隔板下面,把几摞书使劲拉进去,码好,忽听得楼下有人说话声,渐渐向小楼走来,就窝在隔板中,是父亲和人在谈话,身后有管家郝伯在跟着。
小楼的木质楼梯,年代久了咯吱声越大了,弄的整个儿楼像是裂出一个缝似的。
苏洵领路,道:“大人听我们这小户人家的楼板,见不了世面,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一言未了,先听见郝伯大笑一声,旋即又没了声音。小妹捂着嘴笑,身边的板子就轻微地颤动,她想着郝伯一定是被父亲“厉色”的眼神给堵了回去,此处不可发笑。想必这来的人一定是要紧的很,这样一想,小妹又往外看看,父亲的粗布鞋她是熟悉的,还有一双厚底的官靴,带着一股陌生的异样散发着疏离的气息。
那官使并不多话,似乎在四处看,父亲拉扯了半天,他才回了一句:“苏翁的盛名并非虚言,这历朝的古书可是苏宅里最大的财宝了。世人都羡慕些金银之物,不过是世俗见识罢了,像苏翁这样的文士,正该是被朝廷礼遇为是。”
苏洵赶快作揖:“承蒙韩相大人如此高看,实在是苏门大幸,陋室生辉,更是如今圣上明德,又有韩相一干人皆为饱学鸿儒,实在是天道昌明,万民之福也。”
官使微微一笑,道:
“苏翁能领略到此一层深意,也算是天地互通,君臣互为知己。何况门下还有二位公子,才识过人,日后得重用,自不必说。若说日后有史册也如藏书楼的这般盛况,其中必有圣上一言:朕为子孙得两宰相矣。此语并非谬赞,而是圣上真心爱才惜之。”
苏洵再拜:“此时老臣若说些虚词,倒辜负了圣上爱重之意。所谓寒窗苦读,正是为了兼济天下,报其栽培爱惜之心。小儿虽是自幼聪慧,于词文激辨为长,终究是不得历练,前途漫漫,唯有知圣上爱重之意,拳拳报国之志不歇,方是我苏门学者之风也。”
官使道:“老世翁家教挺挺大节,忠规仁厚,苏门之秀,望日久弥新。”
言毕略一沉吟,又道:“世翁的文书韩相已阅,自有与贵公子不同的赞誉。其中《心术》、《远虑》为上乘之作,也是世翁熟读《六经》,胸中存百家之说,方能有如此见解。因而,圣意择人修书,先以《礼》书为上,也是明其为将之道,当先治心,而礼之道,是为雕刻人理之大义也。”
苏洵道:“得蒙大儒如此厚爱,本不当辞,实在因精力不及盛年,如在舍人院中疲惫耗日,岂不叫人笑话。老臣残年,当为天下苍生修书,实乃大功德一件,《太常因革礼》当尽心效力,烦请大人转达老臣诚心之意。”
秋风渐起,眉山风景依旧苍翠,池塘中的莲花开过,有枯叶浮在水面之上,越发显得水波碧青。
苏洵送客出门,为表礼遇,自当送出巷口,半日才回来。小妹斟了茶,放在石凳上,道:“这官使谈吐谨慎,进退有度,比起二位兄长,可要拘礼多了。”
苏洵坐下喝茶,乏了半日,说道:“朝廷来人,不问家眷,不看门庭,直奔藏书楼,祸福相依啊。”
小妹坐下,想一想:“设若朝中一干鸿儒之士真懂得书中道理,自然是福而不是祸。”
苏洵摇头:“人性本无定,世道也无常。人之心性,犹如璞玉,所以教化之功通其天地人伦。方知道,社稷为重,民为贵,君为轻的道理。”
小妹点头:“这就是长兄所言,史书是由各色人心聚合,皇上那几页,是没有什么看头的,必是到了旁门左道,学林忠义,方是史书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