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苏轼 方刚
名动京师
制造一次轰动,切入历史,苏轼有很高的起点。文章锦绣,与一个王朝合拍,有没有光明的前程? 在一张榜上题写名字,该有多难!苏轼兄弟让一个门楣闪光。文章引起洛阳纸贵,名字被口碑一层层镀亮,披红挂彩时,心中洋溢春风。 之前,在眉山成长,故乡的山给了他坚硬,故乡的水给了他灵性。寒窗之下,他经受板凳上十年的冷,在诗文里行走,一匹马摇响梦的铃声。 一缕书香来自祖传。这“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仁、义、礼、智、信”,施加牵引的力,让他自幼眺望京城,想在庙堂器皿上题写自己的名字,血脉暗藏波澜。他知道,轼是车前扶手,让人向前。 找到光亮的出口,翅膀里蓄满风声。他深信,从此拥有辽阔与遥远。 其实,宫阙森严,深不可测。一角飞檐有时高过夕阳。
乌台诗案
被捕入狱,被猛然折叠一次,生命突然触底。 栖息御史台上的乌鸦,一张口就是谶语,扔来一堆反义词。 写诗有风险,不能率性。那么多诗文,总有一些字能拼出愤懑、不满、对立,成为必死的理由,一把刀闪着寒光。 命运源于立场。对一场变法说“不”,苏轼被列为反对派、保守党,他看到弊端,并急于说出来。于是,成为一个靶心,那么多明枪暗箭啊,他不懂得保护自己。或者说,他不懂得政治。 生与死已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事,他所能做的,就是改变自己。 比如,把功名看淡一些,学道信佛,虚构一叶逃亡的扁舟,在酒杯里豢养一枚月亮。 比如,让文风清新一些,热血不再汹涌,吹来一缕清风。 从狱中走出,他是另一个苏轼,天地忽然变宽。
躬耕东坡
黄州荒芜,苏轼硬性地转身,传来骨折的声响。 从士大夫到乡间野老,哪一个才是真身? 说说巫术、鬼神,俚俗是另一种雅趣。靠近民间,一个人的重心开始下移。 闲有闲的好处,他爱上山水。道观寺院、荒江野村、一株海棠、几枝梅花……都可以入诗,他乡也是故乡。 耕种,与一头牛保持同向转动,倾尽汗水淬出一捧金黄。盖屋,矮房子遮挡风雨,护住低处的生活。一块地、一头牛、几间屋,他拥有一个农民的纯粹梦想。 躬耕是隐身的一种方式,他自号东坡居士,想让一部分自己逃逸。 而另一部分,深陷尘世。那么多爱与被爱、恨与被恨,那么多梦想…… 一根白发戳疼夜晚。古战场,涛声如鼓,他看着自己一次次驰骋。 他在一杯酒里装着一个名字,饮与不饮都醉。
修筑苏堤
杭州、颍州、惠州,三处西湖,三处苏堤,三段人生轨迹。被折来折去,苏轼一脸沧桑。 不变的是水之爱。温柔的水、浪漫的水、激越的水……蕴含“上善若水”与“智者乐水”的哲理,潺潺而来。有时水光潋滟,有时山色空蒙。 谁抚弄流水的弦,让他心弦颤动,泠泠作响? 一条堤通往春天,缀满诗的叶子。在堤上看风景,他想以水的形状融入水里。 不变的还有民之爱。湖水养育渔歌、牧歌、茶歌、酒歌,养育姓氏、方言、民俗、宗教。一座湖淤塞,炊烟就挑着萎蔫的叶子,像病。 疏浚一座湖就是让干涸的乡情重新洇开。苏轼喊着劳动的号子,闻到稻花的香味。 一千年,三座苏堤喊着共同的名字,三座西湖涌起一个又一个波浪。
流落儋州 儋州比岭南更远,真正的世外,大海涌动凶险。 “千去千不还”啊,被贬谪海南的人,一把骨头随时准备弃在异乡。 一叶孤舟驶向天涯海角。那一年,苏轼62岁,脸上悬着一轮夕阳。 他没有沉沦。这个不合时宜的人,极易生根。 把自己当作儋州人,把人生放在最低处,他感到,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 于是再盖茅屋,再耕薄田,留下东坡村、东坡井、东坡田、东坡路、东坡桥的印痕。 还留下东坡书院。桄榔林婆娑,响着风声、雨声、读书声。 在地方志里种植一缕书香,他抑扬顿挫地讲学声与天籁齐鸣。 他让海南破天荒地走出举人。从此,海南文风浩荡,一汪文脉润泽求知的眼睛。 他就是一粒种子,不管有没有春风,都发芽。
魂栖郏县
“是处青山可埋骨”,苏轼选择郏县为归宿。 莲花山“状若列眉”,让他想起故乡的峨眉山。小时候,在山上呐喊:“我来了——”,群山回应,他感到,自己就是最高的一座峰。 一生颠簸与辗转,走过那么多坎、坡、岗、洼,他一身内伤,却不肯低头。 想家的时候,蘸着酒擦拭一枚用旧的月亮。 在诗中行走,在词中行走,在文中行走,在书中行走,在画中行走……走着走着就成为一座山。 一抔黄土能不能泊下他起伏跌宕的坎坷一生?能不能泊下他未曾施展的万丈雄心?能不能泊下他云卷云舒的淡泊情怀?能不能泊下他璀璨绚丽的锦绣文章? 一只孤鸿终于找到栖身的寒枝。 郏县有幸,埋藏一页文化史。 三苏祠高过仰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