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木门长子 于 2018-12-12 19:23 编辑
说“吃”
在酒足饭饱之后你千万不可到超市里去看吃食,因为看了也是白看,反而会生出许多抵触的情绪来。看吃食,要选在饥肠辘辘的时候,那个时候你看什么都是香的、可食用的,尤其对一些色香味俱全包装又极富诱惑力的食品你更恨不得夺而食之、食而享受之。饭店里经常有急不择食的顾客,有瞪大了眼睛吆喝着上菜的莽撞汉子,其主要原因不外乎一件事——因食物而有的吃的冲动。饥饿的时候遇到好的食物要大快朵颐,即便遇到不太好的食物也会先取过来试吃一番。饥饿是个管束不了的孩子,胃口是个无法掌控的精灵。在以食为天的世界里,因食而有的浪漫总是呼唤出人们千奇百怪的吃相来。
食物们琳琅满目,摆满了市场,尤其在现代有了专供生鲜食物的超市之后,你更会经常看到等待烹制的鲜美的食物们。一尾上下浮动的鱼,一只威武霸道的螃蟹,几根鲜嫩到让你垂涎欲滴的青菜,都是那么富有诱惑力。这种诱惑力不亚于年轻妩媚的女子对少年儿郎的吸引,不亚于历经沧桑的老人对平静日子的喜爱。它让人亦步亦趋,由不得自己的放下身段将腰部弯曲成虾米状,双目直勾勾,唾液沿着喉咙吞咽,皮肤的某一部分似乎也产生了麻痒的感觉。那是一件十分愉快的事,它让人感到幸福,尝到了生活的甜,就像人人都喜欢《射雕英雄传》里的洪七公一样,食物的存在让眼前的世界充满了别样的魅力。
中国人喜欢吃,各种食物,各种吃法,蒸、煮、煎、炸、炒……招式众多,但最终的目的也不过是让桌上的食物变成肚子里的油水,在打一个饱嗝后抚慰着自己的肚皮、晒着太阳畅谈人生真谛和活着的重要性。这一点爱吃的洪七公如此,爱吃的汪曾祺如此,爱吃的林语堂和他书写过的苏轼亦如此。洪七公是个吃家,肯为了一只鸡低眉顺眼地讨好古怪灵精的黄家大小姐;汪曾祺是个吃家,高邮的咸蛋黄因为他至今盘桓在人们的餐桌前;林语堂是个吃家,他的《梁实秋谈吃》让人产生幻觉;苏轼是个吃家,他做的红烧肉和火烤羊脊总唤起人们摒弃贫寒后对美食的向往。吃,是那么重要,因吃而有的物质又总是那样五彩缤纷、绚烂夺目。
作家于坚曾在一篇文章里提到西安人爱吃的羊肉泡馍,他将吃的过程、吃的思想和因吃产生的对基本食物的热爱描绘得有滋有味。他说吃的时候“一定要慢下来,慢下来,要漫不经心地掰,把馍一点点掰到花生米大小,要东张西望,百无聊赖,可以想点自己的心事。”他说,“当你掰着馍的时候,你就像一个农民在收获、劳动,意识到你的手和身体、(天天吃羊肉泡馍的,甚至要把自己的手指掰到肿、掰出老茧)意识到面粉、而不只是食物的名称,你重新意识到粮食,以及那些大地上的耕作者,因为吃到嘴是这么慢,这么费力,你会珍惜和敬畏。”这不仅仅在说吃,简直是将吃一事升华到日子的真谛上去了,让生命因吃穿上了华美的袍子。
所有的食物都来自土地,来自土地上耕做之人对于它们的培育、培养及保护。耕地上的农民就像爱自己的孩子一样爱着植物们,春天播种、夏天耕耘、秋天收获、冬季护养,捉虫、洒药、分孽、插秧,可谓事无巨细。其真正的目的不仅是为了收获时的喜悦,为了食物裹入腹里时的甘美,更是为了生的快慰。此事从盘古开天到神农尝百草,再到现代农林业科学家在田间地头的辛苦劳作,目的都是拯救人们的胃口滋养人们的生活,将食物的味道变得更加纯正、纯朴、纯经典,让因吃而存在的动物们产生对生命的感激。古往今来,中国的节日很多,但大多数节日却是与吃有关的,元宵节、端午节、中秋节、春节,等等,似乎吃才是中国人存在的第一大要务,是行走于天地间最大的能力与本事。外国人自然也是讲究吃的,只不过因食物种类不同,他们更多地选择肉类、油脂类,而不会像中国人那样喜欢在水汽升腾的迷雾里用舌尖挑破一只饺子、一个馄饨,吸吮着皮薄汁多的蟹黄包。这是一种基本的生活态度,是因享受而有的活着的根本。
西北的天水人喜欢吃面食,牛肉面、浆水面、臊子面,扁食、麻饼、黄馍馍,最可贵的是他们可以将小麦粉、荞榛子制作成人人爱吃的面皮、呱呱。一碗碗端上来,酸辣调料加进去,如果在寒冷的冬天再搁到笼上略蒸上一蒸,那甘美的滋味恐怕就只有蹲坐在木板凳上任寒风袭击的食客们知道了。那是一种幸福,集生活的甜、酸、苦、辣、咸于一体,汇集人间冷暖之情、四时之风。它的韵律是谱写在大街小巷里的F大调,是雕刻在炕头炉灶之间的人间胜景,是书写着人类对自然感谢之情的斗志昂扬。所有热火朝天的喧闹都是对一年耕耘的赞赏,每一口对食物的笑纳都是对劳力付出后的承接。日子于是有了真实而妥帖的立意,有了丰姿神韵和华丽登场。锅、碗、瓢、盆成了音乐的主调调,竹筷、擀面杖幻化成舞蹈的必备。世界,变得豁然开朗了。
西安人比较沉稳、豪爽,吃的食物也以重、稳、硕大出挑。他们吃面条的碗口径约有30公分大小,一碗摆汤面端上来能吓你个半死,更不屑说那些生活在乡间的人们是怎么吃饭的了。据说,陕北那边的人是直接用盆吃饭的,豪迈之气让人想一下便愕然,想第二下时恐怕只剩下敬佩了。在西安最好的吃的去处是回民一条街,各种吃食,各种吃法,从荞面饸饹到腊汁夹馍,从甑糕、肉丸到胡辣汤,应有尽有。当然,多姿多形的羊肉食品更是数不胜数。这一点自你从回民一条街逛出来,身上飘荡的羊肉味便能知晓了。西安人吃肉喜欢羊肉汤、羊肉泡馍、羊肉涮火锅,但西安最好的吃食在我的印象里是葫芦头。葫芦头是面食的一种,馍块呈现白色,口感软绵,汤鲜味美,吃的时候倘若再调配上些酸菜之类那就更加爽口了。不同的年龄段的人们都喜欢它,观赏之、享用之。那味道是极好的。
前一段时间我去洛阳游玩,见满大街宣传的都是汤水一类的菜式。因为对洛阳的食物种类不太熟悉,于是与朋友挑了几处装修风格不同的店面进去叨扰,最后却在各种从未见过的汤汤水水面前低下头来,确定这座以洛阳水席为招牌的城市的确名不虚传。他们的水席菜式有前八品、四镇桌、八中件、四扫尾,尤其以牡丹燕菜、如意蛋汤最负胜名。我们谨慎地在盘碗之间打捞,在看着熟悉其实又不熟悉的蔬菜面前研究、琢磨,于是慢慢地我知晓了这座九朝古都霸道的缘由了。原来,这就是所谓的中原文化,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任何人任何事都是要在一碗碗汤水面前败下阵来的。总结一点就是:吃不了,你也兜不走,放下便是。想来,真是颇有情趣。对洛阳,我印象最深的是那里的物价极低,样样便宜,便宜到让人不好意思出手,便宜到会不停地询问:是这个价吗?是这个价么?而那些纯朴的洛阳人也会实实在在地回你一句,就是这个价的啊,没错的!于是,你就只好在这样的回答里愉快地溜之大吉了。
华夏之地,黄河以北,面食是根本,米饭也是常吃的。但对于喜食面食的人来说,总不如各种“面”吃得过瘾,能让人自童年到老年都吃出生活的味来。这便又回到我们之前讨论的吃食上去了,西北人无“面”不饱,好似即使吃了再多的蔬菜水果依然腹中空空一样,谁如果一天不食用一回“面”是万万不可的。立志减肥的女人们也是如此,她们倡导的不过是“吃了再减,减完再吃”的口诀罢了,并不会真的消耗掉自己对食物的喜爱,更不会在一碗香喷喷热乎乎上边微颤着芹菜、豆腐、红萝卜的手撕面前败下阵来。她们的吃相也是妥实耐看的,基本上不输给经常耕田劳作的汉子们。饭馆里一样有吆喝着上菜的娘们儿,当然,也会有她们的孩子,因为那是文化的传承,是中华文明伏倒食物面前匍匐前进的结果,就像一棵禾苗愉快地生长,到最后它拥有的只是幸福地化做食物滑溜进人们的肠胃。命由己造,“吃”由心生,人生大事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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