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夏日荷风 于 2018-12-19 16:23 编辑
老妈今年虚岁七十一了。经历过童年丧母、中年失子的巨痛后，于晚年，老妈又送去了卧病在床十多年的我的父亲。上帝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更别说是对待善良淳朴的老妈了。如今，时刻伴我左右的老妈身体健康，开心无忧，过起了她一生中最没有负重和压力的日子。
健康的老妈依旧对我溺爱。溺爱的表现方式之一就是丰富可口的一日三餐。一日日，一月月，一年年。老妈用她的巧手和爱心，调理出了我的好气色，驱逐着我脸上的黄褐斑。有人说时光不是从你身边流走的，你失去的时光就是你部分的生命。可我觉得，失去的时光本身就是一种积累，爱的积累，暖的积累，这些流逝的时光，渐渐充盈了内心，丰满了灵魂，让生命日趋厚重，把生活拉开景深。
印象里，老妈每顿饭都征求我的意见，从来没有依照自己的口味做过一次。有时候问我问的发烦，我会把语气调的高高地回答：你自己看着办吧，别总问我了。这下可好，我这个回答好似成了无解之谜，老妈泛起愁容，细细琢磨，倒是把这顿饭弄得比往常还要丰富很多。溺爱最大的缺点是腐蚀。腐蚀意志，增加依赖性，让人不知不觉就成为一个隐形的残疾人，拄上一副精神性的双拐。可不是嘛，几年下来，我在老妈的营养餐里日渐容光焕发，但是那原本单薄的厨艺早消失的音信全无。每当走到厨房，我就发现我好像丢了一只手，失去了部分大脑，动作变得缓慢而笨拙，那种残疾的感觉表现的特别强烈。一次为了在女儿面前表现，准备为她做个鸡蛋醤，可将醤倒入滚烫的油锅时，飞溅的油花让我彻头彻底地当了次逃兵。即便这样，眼角溅上了油滴结起了伽，到现在还依旧隐隐地疼。自那次起，我是再不敢拧开煤气灶兴致勃勃地下厨了，哪怕是面对充满希翼目光的女儿。
有时候，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用情过深，就会不自觉地进入一种溺爱状态。虽说溺爱容易腐蚀意志，可哪一个人内心深处不藏着一个被溺爱的梦想呢。
我也很忙，工作，梦想，生活，加上处在她的后时代，周旋其中，有时一段时间下来，真的是身心俱疲。一天下来，回到家里，脸上没好色，话语没好气。这时老妈就像一只无辜的小猫咪，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我，不敢发问，又非常担心，多数时候，她只是默默地把精心做的饭菜端来，再默默地递给我一双碗筷。老妈自以为这样做很得体，不会惹到我，而我却仿佛找到了一个快捷的情绪出口，匆匆夹口菜塞入嘴里，尚未细细品味，便说这菜酸了，醋放多了，那汤咸了，颜色深了，米饭太松软了，干嘛放那么多水。有时候，我一连串地说出很多，主题都是挑剔，可老妈就那么看着我，很平静，有时还挂着微微的笑意，她默默地吃着饭，丝毫未受我的影响。奇怪得很，每当我一顿牢骚过后，就会感觉菜不那么酸了，汤不那么咸了，米饭也不那么松软了。它们好多令我不满意的滋味仿佛都被我那些满腹的唠叨给滤走了。我开始低头认真地吃饭，一口菜几粒米地，就着汤，一口一口细嚼慢咽。老妈依旧默默地吃着饭，不时微笑着看看我。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温暖，霎时间，这温暖四溢，充满了整个心房。此刻，那些急躁的喘息、不安的情绪、浅浅的忧伤、隐隐的担心、浓重的怨气、显性的疲惫，都渐渐变薄了，变浅了，之后便完全地遁了身影，仿佛一串虚无的泡沫，破碎消失在我那片潜意识的天空里。
老妈内向，不善言辞，从不会对我说好听的话。无论我高兴，还是悲伤，激动，还是烦闷，她只是默默地陪着我，静静地，甚至保持着一种浅浅的笑意，认认真真地守着我的情绪出口，小心翼翼地陪我完成一次又一次情绪的自我梳理。很多时候，她走不近眼前这个女儿的内心世界，找不出那无数纷杂激动情绪的缘由，可是，恰恰是她这份默默地守护，给了我一份强大的安慰。她用一种有分量的爱，走入了我的世界，驱走了无数阴霾的情绪，让我看清了生活的中心思想。
前几天我做了一个小手术。口味未免又有些挑剔。不爱吃这不爱吃那。某个晚上，突然想于第二天早晨吃顿韭菜鸡蛋馅水煮饺。于是我动身下厨房，准备择韭菜，发动老妈，我们齐动手，事先把饺子包好存入冰箱。却遭到了老妈的强烈反对。说冻上的饺子明早煮怎么会好吃，到时候皮开馅漏的岂不成了一锅汤。我说明早包饺子多麻烦。老妈说那有什么麻烦的，抓几把面粉活块面，摊两个鸡蛋切点馅，不就给你做出一盘子水煮饺来了。老妈的语气特别坚定，我只好收起欲下厨房的决心，继续聆听周国平先生的深情倾诉去了。
第二天早晨我健身回来，餐桌上一盘子齐整的水煮饺早就准备好了。旁边有一碗饺子汤，飘着些许油花和紫菜。还有一个小碟子，里面有几块削了皮的雪花梨块。我急忙夹了一个饺子塞入口中，好香啊！
我一向把自己的微信朋友圈当成我的文字专场，努力给自己的爱好营造一种仪式感，也算是对自己坚持写作的一种鼓劲吧。可那天早晨，我终于忍不住把这碗水煮饺拍了照，发在朋友圈里晒了出来。我一共发了三张图片。一张是沾着晨露的青草，一张是同样顶着露水的一棵我叫不出名字的植物，中间就是妈妈做的那碗水饺。时间太匆忙，夜色过暗，那盘水饺的品相，也许不如老妈其他时刻做的好看，可这样一盘看似普通的水饺嵌在两幅美景之间，却是那么显眼，那么诱人。青草，不知名的植物，晨露，它们在相互滋润、相互欣赏中成就了一种他人眼里的风景，而老妈和我，不也是在平凡日常的互相嵌入、互相滋润中圆满了人生，缔造了一份生活的诗意吗？
上面的这句话刚刚敲打出来，我立即脸红心跳了，把自己比作滋润老妈的露珠，我是不是有点过于抬高了自己？老妈用充满爱的生命全身心的嵌入了我、滋润了我，而我呢，果真起到了一颗圆润、乖巧、温情的晨露的作用了吗？
爱，总是有着自身独特的巨大魅力。这盘子隔着屏幕都能嗅到美味的水煮饺刚刚发到朋友圈，接连的点赞和羡慕声就此起彼伏地传来，可那些被朋友们真心羡慕着的时刻，果真被我充分享受并好好珍惜了吗？那时我是否失意在一团错乱的迷雾里？是否遁身于一片虚无的沼泽里？是否徘徊在一个封闭的十字路口里？如果我过于消沉、过于低迷、过于哀伤、过于恐慌地生活，是否辜负了朋友圈这真诚而艳羡的点赞、是否辜负了这盘隔着屏幕都能闻到香味的老妈做的水煮饺？
有妈的孩子像块宝，的确，无论我们多大，无论我们身处何境，都是老妈心中那个唯一的宝。可是，很多时候，我们真的起到了一块宝应该起到的那些作用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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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2-18 1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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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2-18 1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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