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

秦皇岛简枫

　　快九点了，太阳才起山。山里的日子更是不禁过，喂猪喂鸡喂人，连洗脸刷牙都是捎带脚的做。小满家的大门最近难见着打开，太阳光也躲着走，三间东厢房就更显得阴冷了。窗户早早地糊上了塑料布，严严实实的密不透风，窗外的山岭也只是模糊的轮廓。只是一会功夫，屋子就显得亮了许多。阳光不强烈，照在窗台上的广口瓶，瓶子里插了一把干枝杜鹃。

　　小满家的是个各色的人。昨个后晌小满去耧松针的时候折下一把干枝。屋里至少要比外面暖和，她琢磨着过年的时候能开。三五天换一遍水，闲了就去看两眼。贫贱夫妻，小满也没旁的法子讨媳妇欢心。

　　今儿个是腊月初三，难得的大太阳照上隔河头百十户人家。黄崖子大集三六九，算起来也有小一年没赶集了。这一年零零碎碎的灾星事不断，日子就是个兴头子，掐了那股火苗想再旺起来很难。

　　她不想对任何人说她的心里是有一朵花的，粉红的透亮的就在这一束干枝顶上，在看上去枯萎的地方。才一九，松针也不去耧了，小满说我去吧，你猫在家里等过年。小满家的窗户很小，能隐约看见南坡阴面的山岗子，满破的松针春来片片杜鹃烧成红云牵着扯着不绝如缕。

　　天色又亮了一些，从不大的窗口望出去，不过是多如树叶的日子挂满高大的白毛杨。

　　有人在外面喊：小满家的，黄崖子大集去不。她听出来了，是兴旺家的。那个狗肚子盛不下二两芝麻油的女人，不用出去也知道这是兴旺拿到工钱回来家过年了。

　　十冬腊月小满家的最大愿望就是能冬眠，谁都别来招拨谁也别来撩扯。

　　可她没这个命。每天都要出去抱柴火，拢火做饭烧炕。张着嘴儿等吃食的哪一样都得管啊。她有时候恶狠狠的跺脚，看着树杈上结实喜鹊窝就想着要是变得小一点儿就好了，有一对翅膀，找个被弃的巢穴住进去。北山坡的梨树都砍光了，买不了几个钱，白瞎了一季梨花了。栗子树也挺不了几年了。找个树洞猫起来越来越难了。事实上小满家的是村子里的异类，东家长李家短她没兴趣，读书写字别人没兴趣。

　　冬天很长，也禁不住几个梦醒梦碎的折腾。窗外响起三轮车的突突声，扩音喇叭一遍遍放着酱油香油大酱面酱各种青菜来了。这些卖假货的，每天都很忙。哪里有真的？文字有假，情意有假，或许只有梦境才是真的。

　　到了年关，很多事情就遮掩不住了。小满媳妇儿对着圈里的两头猪不知怎么办才好。是杀猪卖肉还是囫囵个给了张屠夫，她吃不准了。她才能下炕没几天，子宫连同卵巢一起摘除了。场了地光的时节，例假断了两年的小满媳妇又见红了。她的心里腾地一下子，她预感这是灾难的火星子。开春的时候小满的眼睛忽然看不清了，满山的梨花分不开朵。他就使劲揉揉，半个月过后，眼圈都揉红了，也不见好转。去了医院说是需要手术，花了大几千。小满蔫了好些日子。加上这一回的小两万，任凭年猪卖出金子价，也堵不上这斗大的窟窿。

　　小满两口子这一年少了很多心气儿。连以往最在意的杀年猪这件事也变得可有可无了。小满家的忽然舍不得，杀猪那天要吃白花花的一大盆肉片子，哪一片都沉甸甸的油嘟嘟的厚实。她舍不得啊，左邻右舍的三亲两好的都会闻着风赶过来。这一天很大，吃肉的人甩开腮帮子可劲造，主家的脸上得挂着笑。小满夫妻俩做不到啊。
　　张屠夫又来了，很快就谈妥了，两头猪一头538斤，一头609斤。一摞嘎嘎新的红票子真压手，张屠夫的三马子车扭扭歪歪的开出了村，两头猪闷头的叫声也听不见了。两口子就商量着赶紧把钱还给亲家。小满家的脸上有了笑模样，她想起嫁到老沟门的独生女儿，想起闺女一连生了两个丫头，也想起亲家爱搭不理的架势。好在上天不往死里逼人，哭着喊着生了三胎是个男孩。要不然这场事去哪里伸手啊。

　　小满家的真不想出门，窗外的空气里拥堵着清脆的年味儿。可这清脆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冬月二十九那天也是黄崖子大集，村上的忠富老了，是姑爷子走在头里。打幡引路碎瓦起灵，除了闺女哭成一滩泥，谁还会在意旁人的生死啊。兔死狐悲这是老理儿，小满家的从炕席底下掏出五块钱，让小满买了草头纸送过去。

　　这一天发生了很多事情，像一群蚂蚁拥挤着爬过小满家的心。天很快就暗下来了，不过四点太阳就压山了。这不过是平常的一天，却又多么的不平常啊。小满家的三间东厢房在黄昏的余晖里很快暗下来，鱼鳞似的瓦片上布满了枯萎的瓦松。

　　再远处，是一山高过一山。这就是人间，大到没有边际，小到只有三间东厢房窗口那么大。

草舍煮字

农家的日子不禁过，满满当当一不留神就是一辈子，时不时生死病灾还来凑热闹。
不禁过，也要挤出一点风花雪月来……

秦皇岛简枫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19-1-2 16:02
农家的日子不禁过，满满当当一不留神就是一辈子，时不时生死病灾还来凑热闹。
不禁过，也要挤出一点风花雪 ...

不知道如何描述，又如鲠在喉，想说说。山里女人活得不容易。小满家的是我嫂子，辛苦一辈子也不见有好日子过。

lvhq018

这些只在几十年前的村镇里才见的图景，又让简枫赶上了，一个“惬意”了得！

断肠崖居士

小满家的——好亲切的称谓！配图也很好！

幸福小草

有些人，就是比打上了苦难的烙印，不管多努力，他们终身都摆脱不了命运的奴役。留给善良者的唯有同情，能帮助一点就帮一下他们吧简，或许心会好受一点。这就是生活，改变起来何其难！

秦皇岛简枫

幸福小草 发表于 2019-1-2 18:53
有些人，就是比打上了苦难的烙印，不管多努力，他们终身都摆脱不了命运的奴役。留给善良者的唯有同情，能帮 ...

这里的小学，我多年前就开始带着朋友过去资助修葺，铺垫操场点顶棚。可是明年这里的小学就消失不见了。她们很少能出去打工，距离市里太远了。这个小满家的，文中女主人公，有点文化也难逃命运的捉弄。我的朋友们捐赠过羽绒服和别的衣服甚至被子也有。但是救急救不了贫，我还想着这次去给嫂子带一件新的羽绒服。我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事。

秦皇岛简枫

幸福小草 发表于 2019-1-2 18:53
有些人，就是比打上了苦难的烙印，不管多努力，他们终身都摆脱不了命运的奴役。留给善良者的唯有同情，能帮 ...

他们每一年杀猪的时候，我都会带着一些朋友过去买肉，解除掉他们的后顾之忧。我也让他们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收拾出一个房间，我准备带着城里的朋友过去住几天，给他们一些费用。怎么办才好，我也是犯愁。

秦皇岛简枫

lvhq018 发表于 2019-1-2 17:10
这些只在几十年前的村镇里才见的图景，又让简枫赶上了，一个“惬意”了得！

我很难过，无边的绝望，和山里还有的清新空气交错着折磨我。

幸福小草

秦皇岛简枫 发表于 2019-1-2 19:18
他们每一年杀猪的时候，我都会带着一些朋友过去买肉，解除掉他们的后顾之忧。我也让他们在力所能及的范围 ...

没有医疗保险吗？政府的低保可以给点，这样最起码可以补贴一点家用。
确实山大沟深的地方，远离城郊，致富就是一种空话！山清水秀只是外界人眼里的风光。真正的生活艰辛，身处其中就明白了。我们都太渺小，解决不了别人的困难，唯有难受 。理解你！也曾迷茫过。

槐安.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19-1-2 16:02
农家的日子不禁过，满满当当一不留神就是一辈子，时不时生死病灾还来凑热闹。
不禁过，也要挤出一点风花雪 ...

看来也跟狐狐一样，对眼“不禁”

槐安.

生活的艰辛，活着的诸多不易，到头来除了逆来顺受，竟是想不出别的出路。要说改变，一些是已经晚了，一些则是根子，还有一些是人力所不及。

秦皇岛简枫

槐安. 发表于 2019-1-2 19:51
生活的艰辛，活着的诸多不易，到头来除了逆来顺受，竟是想不出别的出路。要说改变，一些是已经晚了，一些则 ...

春看山花秋看叶，我总去那里，对她们的境遇深感无奈。尤其见到小村子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少女和步履蹒跚的老妪。

阳光笑靥

人生总是有诸多的不容易，而且常常是屋漏偏逢雨，只能是蹒跚向前，努力活着了。

草舍煮字

槐安. 发表于 2019-1-2 19:43
看来也跟狐狐一样，对眼“不禁”

她说不知道怎么描述，我看这是贴切的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