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找我,她为什么要找我?按照常理她找不到我的?!那几个人为什么要笑,而且看得出来,他们笑的很压制,很诡异?他们为什么还要指指点点搞这些小动作在我背后?她有事应该找我们的头儿,干嘛要找我?对,我们这个公司看似不大,却有好多头儿。我们班长是我的头儿,班长的头儿是车间主任,车间主任的头儿是业务经理;业务经理的头儿是黎总;黎总的头儿是他老婆姚董;他老婆就是今天找我,要我去她办公室的人了。
我站在她的办公室门外,屏住气息,努力让自己镇静,在我还没怎么准备好的时候,走廊尽头出现了一个人,所以我来不及再继续做准备,就推门进去了。这时候我才意识到,我犯了一个大忌。是的,我忘记敲门了!我站在那儿,像个迟到的学生,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立在门口,等候发落。
你是刘四海?
嗯,是,我是刘四海,董事长。
你媳妇调到人力资源部去了,你知道吧?
嗯,我知道,前天。
嗯,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对吧!
这种看似自言自语的问题是不是需要我回答,我在琢磨,和犹豫。
我闻到一股异香在逼近我,越来越浓。我的鼻翼颤动,但我努力克制着,我知道如果这时候一个喷嚏打出来,气氛会非常的糟糕。而且我还不知道她让我来究竟是为什么,我不能太失态。
那股异香在距离我三四步远的地方停下来,然后平行着来回浮动。大约过了好几分钟,她停下来了。我也长长松了一口气。
你明天去办公室吧,下午就办交接。
莫名惊诧!她让我去办公室,一个车间技工去办公室?!这时候,惊愕让我抬起来头,第一次近距离看了她。这个女人,我并不陌生,前任董事长的女儿,她高傲,优雅,仪态万方,我们私底下没少嘀咕她,也没少透过窗玻璃目迎她进公司,目送她出公司。每当这个时刻,二癞的嘴巴总会发出那种声音来:啧!啧!啧!这娘们让我搂一宿,哪怕搂一下,死了也值了!说心里话,我没觉得她多漂亮,但我觉得她气质特别好。我老婆比她年轻、漂亮,但就是没她这种十米之外能够摄人的气质。她今天依旧穿着一身呢子套裙,米黄色,包裹着她曲线完美的身体,咖啡色的高跟尖角女鞋,长发依旧挽起在脑后,那张脸白皙、瘦削、颧骨翘起,显得很干练,两道弯眉画过的痕迹很浓,看到她的眼睛,四目相对,我的头又低下了。
我,我去办公室吗?我不知道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是觉得这不太可能,禁不住问道。
听说你写的不错,还获得过什么文学奖?
嗯,爱好,就得了一次。
当然,让你去办公室不完全是为了这个。你还要做一件事。
什么事?
你和他们去说,你老婆是黎总的表妹。明白吗?
表妹?她不是。
我当然知道她不是。我是让你这么去说!懂吗?
不,不太懂?她不是,我知道。
所以,你要告诉他们是!
好了,你下去吧,下午去办交接!
回来之后,我再也无心干活,一支接一支地吸烟。很出意料,二癞没有像我预想的那样凑上来问长问短。我忽然特别讨厌他的安静,正如我当初讨厌他的喋喋不休。我看他的背影,头发蓬乱像一只没人要的野猫蜷缩在那里,那件布满大片油垢的工作服几乎要包下他整个身子,就是这样一个卑微的寸钉一样的人,他竟然也对我开始置之不理,甚至在我转身的时候冲我笑,嘀嘀咕咕说着我的笑话!我忽然想冲过去,照着他黑肉球一样的身子狠狠地踹一脚。当然,我没有。其他人,包括通知我的刘主任也没过来,他们似乎都很专心地盯着机器,好像完全忘记了我刚刚被姚董找去了。我想,他们和我最后想到的一样。可是,谁知道这最后的结果却完全不同!
我老婆也是一个车间工人,前天调到了人力资源部。人们在惊诧之余都默认了一个传说,她和黎总好上了。这在之前,他们背着我不止一次嘀咕过,我都装作没听见或者不知道。所以,我想,黎总的老婆今天找我就是告诉我这件事,然后叮嘱我好好管管她!但事实上不是这样。我一直在想:为什么?
我想了很久,一直到中午下班,我没去食堂吃饭,径直去了宿舍。我躺在有点潮湿的床上,继续吸着烟,琢磨着刚刚经历的这一切。窗子关着,门也关着,烟尘在屋子里绕来绕去,我感觉自己走进了一团雾里,我找不到方向,凭着感觉往前走。一阵剧烈的咳嗽,我起来打开了窗子,看见外面阳光正好,人们正从食堂走出来,他们三五成群,有说有笑,我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们讨论什么至于这么眉飞色舞。忽然,我终于想明白了,而且我还做了一个决定:下午再去找姚董谈谈。
这一次,我没有忘记敲门。我也没有站在她的办公室外面准备很久。
交接手续都办了?明天就去办公室吧。记住我说的事。
对不起,姚董,我不想去办公室。
什么,你不想,为什么?!
我不适合在那里,我学的是技术。而且,那件事我做不了。她不是,我知道。
你做不了?你怎么做不了?这样对你没坏处,不是吗?!
我做不了。我也不想这么做。
你到底知不知道他们的事?
我知道。
你管不了她是吧。
我不想管,我也管不着人家。
她不是你老婆吗?!你怎么管不着,你是管不了!所以,所以我才让你那么做,才把你也调到办公室来,这样大家就都会相信我们之间是有亲戚关系的!你懂不懂。
姚董,你的意思我懂。但我做不了,我也不想那么做。
为什么?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上班了。我没有回答她,落下这句话,我扭头出来了。
我走出来,感觉自己气宇轩昂地走出来,想象着她投在我后背上她失望和无奈的眼神,我无限卑鄙地窃喜。
黄娟和黎总的事,我早就知道了,尽管她现在也没和我说。她也没有义务告诉我。就算没有离婚,她也更不会告诉我这些事情。我休班的时候,打开电脑,带着好奇入侵了她的QQ,看了她们的聊天记录,我知道他们早就有染,而且是在我们离婚之前。但我依旧没有生气,这个女人我早就够了,她无论怎样对我都谈不上伤害。我为什么还要忍不住去看她的QQ呢,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我们离婚了,但是这一切只有我们两人知道,已经半年多了。我们协商好的,双方签了离婚协议,但名义上还要保持夫妻关系,因为我们的儿子在读高三,我想等他考完,再把一切告诉他,然后劳燕分飞。这个女人跟了谁,我感觉谁就是那个比我还倒霉的家伙。对了,也许就是这个原因,驱使我去入侵她的QQ,我可能是想知道哪个会成为比我更惨的人。当然,我知道了,但我今天知道还有一个更惨。
二
这个城市真的是日新月异,它几乎每天都在发生变化,原来是高了,大了,现在开始绿了,亮了,但这一切和我,和我一样的普通人竟然没什么关系。就算有,也只是晚上,在广场里能感觉到一点。但我今天去的是咖啡馆,这更让我感觉不到这个城市属于我。
她又找我了。对,是姚董。这次他没让我去办公室,她约我到外面,一个咖啡厅。我没拒绝,但我会坚持。
想不到,刚一坐下,她摆出一副单刀直入的架势。
你们离婚了,半年前。
嗯,是的。
所以你不在乎她怎样,你也不在乎别人怎样?
嗯,也不完全是这样。
可你决定肯定不那样去做。宁可不去办公室,继续在车间干那些脏活。
嗯。
你儿子明年毕业对吧?
嗯?
我都打听清楚了。你们就是为了你儿子才没有公开离婚消息的。
是的,可姚董,你什么意思?
你按我说的做吧,这对你没坏处。
她站起来了,她走了,不,她去前台结完账才走的。把我一个人撇在那里,她很精明,的确是精明,她知道我不会再坚持了。
什么,你说你媳妇和黎总是表妹?二癞听我说出这话,眼睛瞪得跟头上的灯泡差不多。
以前怎么没听说你说?
我为什么要说!
可你现在为什么说?
因为我知道你们背后说了很多我的坏话……
这,嘿嘿,哥们儿不瞒你说,兄弟的确……不过不只是我,大家都……
我没告诉你,是怕你受不了。现在好了,一切真相大白了。想不到,真想不到啊!
想不到什么?
想不到你老实人也这么多花花肠子。嘿嘿。和老板有亲戚,生生憋了这么久,对了我平时和你开的那些玩笑,可千万不要和老板去说啊,那我就死定了!好哥哥,好哥哥,一定啊!
放心,不会的。
去办公室了,多照顾点兄弟,发福利的时候可别忘了。看来这人还是要学文化,能憋的住啊。
对了,这事儿别告诉别人,就你自己的知道,我没告诉任何人。
嗯!放心吧。
如果是真的,我就太不放心了,好在二癞的应允都是假的,他怎么可能保守住机密。不用到明天,全公司的人都会知道我和黎总的关系,不,是我媳妇和黎总真正的关系。只是可能有个别人不会相信,但他们只能接受。
夜里11点了,防盗门吱嘎吱嘎的响动把我弄醒了。电视还开着,我睡着在了沙发上。我当然不是等她回来,而是不这样盯着电视,我最近总是很难进入睡眠。
黄娟进来,一身酒气,那身凌乱的衣衫在门口昏黄的灯影里晃来晃去。然后,她阴阳怪气地开腔了。
行啊,刘四海,这才几天啊,就俘获了老妖婆的芳心。
想不到你蔫吧人,可真能算计!说,使得什么阴招?
我懒得理她,觉也被她搅了,鼻子里哼了一声,把电视音量开大了一些。
她竟逼过来,紧紧挨着我,偎到我半躺的身子旁,一口,一口,喷着酒气。
写情书,是吧?我当年就是这么被你糟践了的。你这种男人,其实最坏!
不过,我告诉你,你们不合适!那老妖婆可不像我,她精明着呢,指不定在你身上打什么主意呢?
恍惚里,她盯着我。不顾我的嫌恶,手划过我的脸,又把脸凑过来,我本能的一歪头,躲过她递过来的泛着酒气的大红嘴唇。但此刻不争气的亢奋竟然开始在脑袋里游走,蓬勃的向下行进。
她不依不饶,手不停地在我身上游走,最后竟然掏向了我的秋裤里。
哎吆吆,咋动弹了?!不是嫌弃我,讨厌我,一天都不想和我过了的吗?!
哼,你们男人都是一个德行!她突然的立起来,把我无限尴尬地撂在那里,跌跌撞撞地步向卧室,并不忘以胜利者的骄傲口吻回头:
还有啊,你别指望拆散我和黎总,想都不要想!
此刻的我,脑袋里像有一台将要起飞的客机,嗡嗡地轰鸣。转而,像一只斗败的公鸡,徒然地陷进沙发里,徒劳地埋怨不合时宜的旺盛的荷尔蒙。进而执念地想,立刻把自己那不争气的家伙阉掉!
我和这个女人的永远不会在一个频道上!她自私、刻薄、霸道、势力、虚荣,几乎集合了所有女人的缺点,也是她让我成了全家的敌人。她看不起我家里的所有人,对老头老太更是没有来由的恨,也许仅仅是我娶她的时候没有满足她的一些要求吧。总之,从她进门,我们家便不再安宁,直到现在我们这个小家也没有了安宁。唯一的指望,就是孩子的高三快点结束,她就不必和我在一个屋檐下屈尊了,我也落个清静。
是啊,生活,还有什么比清静更要紧!
万没想到,儿子的班主任给我打电话,看样子应该是儿子出事了。他什么也没透露只是让我去一趟。这更让我觉得惴惴不安。儿子的学习我不担心,他的成绩一直是名列前茅,儿子也一向循规蹈矩,我不觉得他会很严重的违反什么校规,但我担心儿子的身体,我怕他是不是有什么病症了。他和我一样,一向节省,真担心他身体出了什么差错,那意味着不单单是高额的医疗费,还有马上要面对的高考呢!一路上,我都在胡思乱想。为此我都没有骑电动车,直接拦了一辆的士。
当我急匆匆的走近校门,找到马老师的办公室的时候,在走廊里,最接近他门口的位置,我听到了他在里面和一个女孩的对话。
亲爱的苏班,你怎么罚我都成,千万别让那个老妖婆来。
这次我真的帮不了你了,影响太坏了。你把我们班最好的学生都要带坏了!这还了得了!
求求你,也别让刘凯他爸来。这次的事都是我一个人的错,真的和他没关系。求求你了。
再说了,这事说起来始作俑者还是你老呢!
嗨,你这孩子,说话越来越没把门的了,怎么扯上我了?
你是不是把刘凯的作文《爸妈,我不需要你们为我再演戏》当作范文在班上读了。
对啊,这有错吗?
如果不是你当众读了,我也不会知道他爸妈也离婚了。
也就不会产生同病相怜的感觉,也不可能对他有好感。
不对他有好感,我也不会给他写那封信。
不写那封信,也不会被您抓住。也不会引起这么大的轩然大波。
你说这件事,是不是因你而起?!
你,你这孩子!好了,好了,老师说不过你,一会让你妈来收拾你!
你真让她来了啊!我才不见她呢!
门开了,一个穿着青蓝色校服的丫头冲出来,从我身边一阵风一样过去了。我大略知道是什么事了,禁不住回头看看这丫头的背影,只看见一对翘起的小辫越来越远。
马老师,你好!
刘凯的爸爸,你好!本来不该叫你来,这件事其实和刘凯没多大关系。但是,但是还是有些事想跟您谈谈。
嗯,您说。
刘凯前几天写了篇作文,谈到了你和你夫人离婚了,但是故意瞒着他,这样他心里反而有一些压力和情绪上的波动。至于其他的事,我跟他谈了,他不会这么早介入感情的,这孩子我了解,很懂事,也知道把握分寸。所以,所以我觉得,您抽空应该和孩子好好谈谈,把事情解释清楚,听听孩子的想法,您看……
嗯,好,好,我会的。孩子交给您了,马上要高考了,别耽误他学习。拜托!
敲门声,很轻,很轻。马老师应道:进来!
她出现在门口,还是那么与众不同,还是那么沉稳干练。只是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她,姚董就是那女孩的妈。
姚倩妈妈您来了,快请坐!
马老师,这样,我先回去。您说的这事我会认真考虑,抽空我会和孩子好好谈的。
嗯,也好!您慢走。
此时此刻,我不知道该不该和她打声招呼,我这样纠结和犹豫着,从她身边走过。能想象得到她肯定比我惊讶,她的眼睛肯定一刻也没离开过我,直到我走出门去。
来到大门口,我的思绪还在孩子身上,我还想不好要怎么和孩子说那件事情,但我知道必须要说。姚董的身影也总在我脑海里闪现,没想到她竟然和我一样,他们也离婚了,估计也是考虑孩子才没有分开吧。我开始慢慢按照她的想法来理解此前她对我的一切,开始觉得这个精明的女人的也有值得同情的另一面。
我在校门口转悠了好长时间,还是没拦到计程车。学校这条路有点偏僻,偶尔有一辆,也是载客经过的,根本对我的频频招手视而不见。我终于决定这样走回去,虽然远了点,但是也挺好,省了打的的钱,还可以多思考下和孩子怎么谈。
走着,一路琢磨着,冷不丁一辆豪华轿车忽然在我身边戛然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