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柳藏 于 2019-1-18 08:27 编辑
做喜事，厨房空间不够用，老张家的坪上搭了遮阳棚。几扇门板架在板凳上，作临时垫板。三十几桌宴席，一楼排到三楼。移动厨房光桌椅就拉了三大车。厨房里的伙夫三人一组，共十二人。赶上一个班了。 遮阳棚下，大锅、小灶，高塔一样的八层锅，烧柴的，用汽的，用电的，分布得错落有致。案板上都是些什么菜呀！鸡肉、鸭肉、鱼肉，虾、蟹，硬壳的王八，宽扁的多宝鱼，带壳的鲍鱼（乡亲们喜欢它的壳，碾成粉可以防蟑螂）——龙虾就算了，不是嫌贵，而是没人稀罕——张牙舞爪，净是壳，不如盘底的粉丝爽口，中看不中吃。每份菜几十盘，配菜红绿点缀。琳琅满目，煞是好看。小年轻拿着手机拍，摆POSS，发朋友圈，显摆呢！ 宴席有讲究。上菜是门功夫。什么时候上什么菜，荦素搭配，干湿结合，多的是门道。荦的油腻，肉吃多了，要清淡的度一度。上了半天的干菜，没一个汤，喝白酒的难受。皱眉头，喝不下，那就尴尬了。一古脑儿汤汤水水，大盆大碗挤桌面，没处放酒杯，再上菜，叠罗汉，叫人怎么吃？宴席可不是杂耍。 讲究的人家，开席也选时辰。时辰一到，打响鞭炮。在左邻右舍喝茶闲聊的、打麻将的、玩扑克牌的、捣腾乐器的、算命的、看猪圈的……听到剧烈“砰啪”声，便要停下了。聚拢在空坪前，三五成群，或坐或站，信口闲聊。看似随意，实则都留心上厅哩。主家两位房头长辈头戴礼帽，身着长衫，前后站位，准备行上座礼。主事人唱名及身份，拖长声音高喊：“某某大舅公请登位！”喊到第三遍，某某大舅公便从人群中摇摇摆摆的站出来，先与第一位房头抱拳曲膝，拱手三揖，然后再与第二位房头同样对拜，引入座席位置。其余上宾，流程一致，待上座宾客全部到位后。主事人一声吆喝“散客各座”，其余宾客便轰然而上，与约好的伙伴，择桌而坐，开瓶倒酒，只待厨房上菜。 入席后还有讲究。上座第一贵宾入席后站着，只要他没坐下，别的贵宾也只好站着，不能坐下。举筷，端杯，夹菜，均也如此，一切以第一贵宾行动为准。这样做，叫懂规矩。谁要是随意乱来，一屁股坐下，捡筷就吃。那是粗鄙，没惯教，没羞没臊，整个家族都会被传为笑话——有没有钱是一回事，面子更是重要的事。 时间已是正午12：00，按往常，开席鞭炮应该欢快的打响了。满地红缠在竹篙上，盘成长龙，又长长的伸到马路边。九九八十一响的冲天礼花，比箩筐还大，贴着红艳艳的“喜”字。今天却迟迟未响。负责打炮的年轻人坐在砖墙上，捉着烟，开玩笑，都不急。没接到命令，这炮当然是不打的。 远处竹林下停着成片的小轿车，遮荫呢，玻璃光凌碎的反射，钻石一样耀眼。客人们聚在大坪等。入席时间到了，鞭炮却一直没打响，显然是因为关键的客人没到。老张亲戚多，当官的，做生意的，都是头面人物，两只手都数不过来！谁会是第一个上座贵宾？大伙好奇着呢！问老张等谁，他半个字不吐露。 应该不是老张的外家人。虽然说“最香不过龙肉，最亲不过娘舅”，娘舅他们早到了，男女老少，穿得漂漂亮亮，坐拢了，一桌有富余。几个壮劳力当成自家的事张罗，正来回帮忙来着。 那几个做生意的大老板？和老张家来往密切的，老张儿子的同庚冯老板是一个，开了本县最大的饲料店。不过关系再好，上座也轮不到他。江老板，养殖业老板，大猪场，大几千头猪，每个月生猪出栏时，大肥猪们嗷嗷的上了大车，就像白花花的银子流进口袋，每年不都得赚个百把万块，还是市里致富模范哩！——冯老板没少赚饲料钱。朱老板，能人一个，搞花卉种植，那些花都是国外来的品种，又大又艳。大手笔，花厂占地黑压压的一大片，据说厂房光安装空调就花了几百万元呢。你说利润得多少？当然，生意做得最大的要算曾老板，好几个省都有矿山，资产多了去了。大善人一个，别的不提，出手捐一幢教学楼的，全县有几个？不过，他们几个正一起侃生意经呢！老张还在等，那就不是他们啦！ 也肯定不是官家的人啦。脑袋稍微灵光点的都知道，公众宴席，眼下领导们忌讳着呢。国家的上方宝剑在头顶祭着呢！别说上班时间，就算是周末休息，八抬大轿也请不来。来几个乡镇干部，顶多敬上两杯酒，就会客气的告辞，忙着呢！礼节有了，心意到了，他们走了，村干部们才能彻底放下心来。老张家什么人？要不是铁了心请移动厨房，恐怕人人都抢着系围裙，到厨房帮忙哩！ 莫非是那位李拐头？——远远的一辆吉普车，像墨绿的甲虫，在大路上疾驰。正如人们预料，吉普车停在了老张家门口。乍停之时，车身在惯性力作用下，使地面腾起一团尘雾。一位挺拔的年轻人跳下车，走近老张，握手，简单说了几句话，递上一个大礼盒，又重新上车。走了。老张望着车子，直到彻底没了踪影，这才换了提东西的手，偷偷的擦了擦眼角，向主事人招手。年轻人的话在老张耳边久久盘旋：李拐头旧枪伤发作，只好失约。他恐怕是躲不过这一劫啦！ “嘣嘣嘣”！鞭炮终于打响了。礼花在连绵不绝的炸裂声中窜上高空，猛然爆开，闪烁光芒。人群涌动起来。主事人抱拳曲膝，拗大手掰，将客人不断送到上座席位——最靠近大厅的第一席位空着。 厨房流水上菜，宴席开动。 
| 
浙公网安备 33010802003832 )
发表于 2019-1-18 08:26
收藏
楼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