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毕之航 于 2019-1-18 16:23 编辑
换粮是地道的三阳川方言,这应该是三阳川人民给中国汉语词汇词库的一个贡献。
为确定这个词的独创性,笔者在多个搜索引擎上进行了搜索,发现有关换粮的网页多是指给宠物“换一种粮”。百度汉语也无专用词“换粮”,类似用法只有陈忠实《白鹿原》中有去山里换取粮食的情节。
三阳川是天水的一个农业川区,至于三阳川之外的天水人,也许听过三阳川人换粮经历,但未必有切身体会。据笔者了解,换粮只能也仅只能出现在铁路沿线,此外,比如新阳、甘谷。
关于“换粮”,按三阳川人的意思就是用一种东西换回粮食,是经济学上最原始的交易方式——物物交换。当然相比原始社会的物物交换,三阳川人是用其它物品换来救命的口粮。至于为什么换粮,用什么换粮食,在什么地方换粮,什么人去换粮,和什么人换粮,换粮如何实现则是一个个需要探究的问题。
三阳川是渭河流经天水,在黄土塬中冲刷出来的一块较为宽阔的河谷,历史上经过N次堰塞积淀,河水冲刷,一直以湖泊沼泽存在。大约在明代初,由于天旱少雨,河水减少,滩涂渐出,然后四山八洼的人下移耕作(或有外地移民而来屯垦),又经几百年发展,川道里形成灌溉农业,一时成了旱涝保收的天府之国,人口也迅速增殖,出现村庄密集,烟井万家,阡陌交通,精耕细作景况。在清末及民国年间,三阳川手工纺织业更是兴盛无比。那时候男耕女织,家家纺绩不停,三阳川土布大量外运。据说在抗战期间大量输出土布,为支授全国抗战作出了贡献。
然而,好景并非常有,历史的车轮进入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三阳川人民却进入了史无前例的“换粮时代”。那时的换粮具有相当的普遍性,和现如今打工成为谋生方式一样。不同的是现今打工以青年外出为主,当年换粮却以中老年为主。换粮还有季节性,主要在冬春季节农闲时间进行。而冬春正是口粮不足,青黄不接的年馑时期。当然能够换粮还得感谢有一条通向远方的铁路,铁路上有一趟西到西宁,东到西安的普客列车,这趟逢站就停的列车成了三阳川人民在那个年代的生命线(至于无法换粮自存的偏远山区,不知道当地民众是如何渡过那一段时光的)。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也不知道缺吃的民众是如何发现这条生路的,总之,换粮是特别隐密地进行的,在换粮点象特务接头,在火车上要伪装,大约可能要装作难民的样子,一则逃避车票,一则防止乘警或列车员殴打(那时候贩卖是投机倒把,是违法的)。
准确且细致的解释如下: 换粮,就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在天灾人祸导致三阳川人粮食无法自给,当局无力(或无心)救助情况下的一种自救行为。三阳川人把本省所产化肥、或自产的洋芋、柿子、谷子、豆芽等(或以黑市交易的方式弄到手),通过扒火车(一般情况是扒乘普客车,如果在那个站点被推下,就扒乘货运车辆或油罐车,抱着车上护栏,靠着自己的换粮物,看着铁轨枕木以及詹天佑,然后在火车的前进中听天由命)背到陇西,定西,西宁或宝鸡、蔡家坡、武功、新平等铁路沿线的村镇的某个圪崂(同英语corner:绝境,走投无路,通译“角落”)(也以黑市上物物交换的方式)换回粮食(玉米为主,小麦为次),以求一饱的过程。
这一过程的主角现多已去逝(现今七十到一百岁)。
换粮主角以妇女为主,是因为列车员以及有关人员不会对妇女大打出手,所以以五十岁左右老妇人最多,甚至还有孕妇、抱孩子的妇女——她们换粮的话,看起来更可怜一些,所以可能更容易一些。如果是青壮年男子换粮,很可能就被暴打或直接从车上推下去!所以换粮过程是充满斗争充满危险的恐怖过程,不仅需要体力,还需要警觉,更需要有对家庭和嗷嗷待哺的孩子生存的责任心做支撑。所以,在换粮过程,有人终究没有回来,或者身死他乡,或留在了陕西。
和换粮一词类同的还有“跑陕西”,一些妇女在换粮时,主动留在了能够有饭吃的陕西,或在家中实在生存不下去,直接跑陕西“跟了人”。笔者的小学同学,在二年级的时候,被他妈连他姐姐一并带上跑去了陕西,至今未归。
换粮活动一直延续到1980年代中期,到后来那些跟跑火车习惯的人应时代之需有跑贩运的,也有生豆芽背往省城的,直到1990年代出现的“捣蛋队”(往兰州贩卖农家鸡蛋)。
换粮的经历在现今七十岁以上人的记忆中已经成了故事。 现在,看到天天跳广场舞的青年一代,那些晚晚织布纺线,天天推磨挑水,恒时纳底做鞋的老人们,说起换粮象说睡梦。 今天,守着土地却更加不能自存的三阳川人,以打工方式似乎走得更远了些。 (2019.0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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