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

林小白

　　意外

　　文  林小白

　　一

　　老歪电话响起时，局里面正在开会，一年一度的民主生活大会。开完民主生活大会，接着又要开测评会，对领导班子一年的工作进行测评。会议开始前局长老罗就申明：电话尽量调成震动或者静音。老规矩，老歪明白，这是对会议组织者的一种尊重。

　　往常老歪都习惯将电话调成震动的，这一天莫名其妙没关，手机铃声响起时，凤凰传奇高亢的声音让老歪一时间有些尴尬，在干部职工的侧目下，老歪赶忙把电话挂断，又将手机调成了震动。可是，不一会儿，手机又开始震动起来，这一次，是微信提醒的声音。信息是老韩发过来的，约今天的饭局。半晌，等局长老罗讲内容话结束，老歪才抽空回了一句：好！老地方见。

　　老歪看着会议记录，会议传达学习了最近凉城“两会”县委书记的讲话精神，还有县纪委关于春节期间贯彻落实“四风”的通知，特别强调了新形势下的注意事项：春节期间，严禁参加老乡会、同学会和战友会，严禁赌博等等。

　　老歪向来不喜欢赌博，所以也就没必要担心这些，同学会和老乡会也参加得少，前些年偶尔参加过，后来大家都忙，这样的聚会少了，再到后来，热心组织的也少了这份热情，基本上，也就不聚了。只是，每年还有一场聚会免不了，那就是战友会。

　　和老歪同一批入伍的几个老战友：老韩、三癞子、孔二牛、老歪，每年都要聚一次，这个习惯已经延续了十多年。每年轮流做东，杀鸡宰羊，狠狠喝一顿酒，天南海北瞎侃一番，回忆在部队上那段难忘的记忆。今年正好轮到老韩做东，这不，就接到老韩的信息了。信息里说：黑山羊已经宰好，还是老地方，在“汇丰苑”聚。

　　老韩和老歪退伍回到老家后，老韩先后担任过荷塘镇林业站站长、扶贫站站长、荷塘镇政法委书记，最后，在荷塘镇党委书记的位子上退了下来，掐指一算，今年已经是老韩退休后的第五年了。而老歪，在乡镇待了几年，一步步，也爬到了住建局副局长这个位子上。

　　老韩这几年的日子不好过，尤其是老婆得了癌症去世后，日子就过得越发孤单了，加上儿子也不太听话，四年前酒驾撞死人逃逸，赔了一大笔钱不说，最后还进了监狱，判了五年，老韩整个精神面貌就更不好了，提前申请了退休。每年聚会，都喝得酩酊大醉，这让几位老战友非常揪心，一得空就到老韩家去坐坐，带上点水果之类的东西，陪老韩聊聊，去开解开解老韩。

　　二

　　从办公室出来，老歪抬头看了看天空。凉城的冬天总是雾气沉沉的，潮湿而阴冷。每逢这样的天气，老歪腿上的风湿病总是如约而至，虽不至于疼到走不动路，可也让老歪难受。小腿肚子怕凉，在办公室桌子下面要随时准备一个小火炉，烤着，这才感觉舒服一些。

　　开完会，老歪本来想推掉这次聚会，毕竟，作为局里二把手，要以身作则，可是，想起老韩那张忧郁的脸，老歪又开不了这个口。思虑再三，还是答应了下来。蹩进办公室，找了小刘，请他辛苦一些，开车送自己去“汇丰苑”，晚上顺便送一下几个老家伙，几个老家伙喝醉了没人送那可不行。

　　还没下班，老歪又接到老韩的电话，电话里老韩口气还是像在部队当班长时那样彪悍，容不得拒绝，老韩说：“老歪，你可别放鸽子啊，无论有什么事情都先放一放，三癞子、孔二牛几个我都约好了。”，手机刚放下，孔二牛的信息又了挤进来：“老歪啊，几个老战友难得聚在一起，今晚不醉不归哈。”

　　五点半，终于下了班，老歪叫上小刘，一猫腰，钻进了自己那辆“别克”车，小刘发动轿车，将车朝着“汇丰苑”的方向开。

　　对于小刘，老歪是放心的。小刘人虽然年轻，办事却非常谨慎，认真，办公室里的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口风也紧，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坚决不提半个字。这几年，在工作上让老歪省心不少。今年年度考核，老歪向老罗推荐了小刘，老罗对小刘也十分认可。不出意外的话，来年办公室主任这个位子应该就是他的了。

　　“今晚你辛苦一些，酒就不喝了，改天我再单独请你，酒局散了你帮忙把几位老领导安全送到家。”一路上，老歪叮嘱小刘。

　　小刘稳稳地掌着方向盘，透过后视镜观察领导的表情，回了一句：“领导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三

　　“汇丰苑”是几位老战友每年聚会的地方，大师傅的菜炒得很好，在哪里，每个人都能吃到自己喜欢的菜品。老韩喜欢吃爆炒腰花，三癞子喜欢吃辣子鸡，孔二牛喜欢吃西红柿炖牛腩，而老歪则有自己情有独钟的尖椒皮蛋。

　　进了包房，老韩、三癞子和孔二牛已经玩起了麻将，酒也准备好了，是杨梅酒，看架势应该有十来斤。

　　“今年我特意去杨梅乡买的杨梅，酒是龙场苞谷酒，泡了几个月了，喝了不上头。”等老歪入座后，老韩才指着那桶杨梅酒说。

　　“啰嗦啥啊，菜还没上，不如先来盘梦幻金花？”孔二牛提议。

　　所谓的“梦幻金花”是最近几年流行起来的，游戏规则也很简单，一个人坐庄，发一张明牌，每个参与者再发一张牌，用手上的牌加上明牌，第三张牌是想象的，整合起来，合成三张牌，豹子吃清一色，清一色吃顺子，顺子吃对子……以此类推。

　　在菜上齐之前，先后是老韩、三癞子、孔二牛坐庄，最后轮到老歪坐庄，几轮下来，两斤杨梅酒已下肚，老韩的脸已渐渐转为酡红，孔二牛原本黝黑的脸庞也透出些红润，几个人都喝了不少。三癞子喝得比其他几个人要多一些，酒量也小一些，已有了几分醉意。

　　酒菜上齐，几个人又将“战场”移到饭桌上，围着桌子边吃菜，边喝酒。由于有任务，要在酒席散后把几位老领导送回家，小刘就自顾吃饭，偶尔站起来为大家添酒。

　　话匣子打开，几个人轮流说着在部队时的趣事。零零碎碎都是在部队时训练的糗事，三癞子在部队训练时，在泥坑里摔过“狗吃屎”，孔二牛在部队外面的小餐馆吃饭，盯着路过的漂亮女人胸脯被营长训斥过，老韩那时候是班长，没少因为老歪几个的事情被骂，可是，那些琐碎的回忆现在想起来，已经成为最难忘的事情。

　　说到女人，几个人难免又要调侃老韩，起初是三癞子起的头，撺掇老韩再娶一个，后来，老歪、三癞子、孔二牛也开始起哄：“再找一个，找一个呗！”

　　老韩架不住几个战友的调侃，可是，最后还是严肃申明：“这辈子就这么的了，一个人也没啥不好！”

　　想起死去的妻子，老韩的心里也不好过。以前在荷塘镇工作，回家还有口热的吃，老婆做的爆炒腰花，如今那滋味依然还留在心里，就算是“汇丰苑”的大厨子老张也做不出那种味道来。现在妻子去世，家里冷锅冷灶的，少了家的感觉。上班那会儿还能在单位食堂对付一下，退休后只能自己动手，有时候是面条，有时候只能到超市买点饺子对付。想到这里，老韩脸上就浮出一层悲伤来。

　　见老韩脸色不好看，几个老战友也沉默了。最后，气氛终于又在孔二牛举杯中缓和了下来，几个人又开始喝酒。变换着花样，“梦幻金花”、“十点半”，最后又改划拳，那一顿酒，喝到晚上九点半才散，一桶酒下了一半多，每个人肚子里也有了一斤左右的酒。

　　从酒店出来，老歪吐了，吐完了脑袋才清醒一些，嘱咐小刘一个个将老家伙们送回家，而老歪，最后也由小刘送回了市里面的家里，小刘这才打车回家。

　　四

　　第二天，老歪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已经是早上八点。昨晚那场酒喝得有些过，现在头还是闷闷的，杨梅酒确实像老韩说的，不上头，但喝得多了，胃部翻腾，头照样会疼，也不好受。老歪刚准备洗脸刷牙，就听到手机铃声响了，是孔二牛打来的电话。

　　“老韩出事儿了！老歪，你赶紧来老韩家一趟吧。”孔二牛在电话里说，声音有些颤抖。

　　“别咋咋呼呼的，说清楚点，老韩到底怎么了？”老歪揉了揉还有些疼痛的太阳穴问孔二牛。孔二牛平常就习惯一惊一乍的，这毛病从在部队上那会儿到现在一直没改过来。不过，接下来孔二牛的话就让老歪感到头痛了。

　　“昨晚，你不是让小刘送老韩回家吗，老韩回家后，在卫生间吐了，出来在客厅里烤火，用的是电烤炉，那炉子有些年份了，可能是功率有点大，给烧着了，老韩喝得有点多，头脑发懵，就用手去扯电线，结果……结果……就给电死了！”孔二牛说。

　　老歪大概也能想到那样的场面，想起老韩被送回家后的场景，家里也没个人，这大冬天的，家里冷，自然是要烤火，没想到竟然会闹出这一出。

　　“我怎么会疏忽了，怎么就没想到老韩现在是一个人住呢，都怪我啊！”老歪开始自责。可是，这不是自责的时候，得把事情解决了。现在老韩已经这样了，说破天也没法挽回他的生命了。

　　老歪没来得及洗漱就赶忙打车望老韩家的方向赶，老韩家住“怡景小区”，步梯楼，老韩住在三楼。老歪进去时，老韩的屋子里已经挤满了人，有的是他的邻居，有的，是得到邻居消息赶来的亲戚。

　　老韩的尸体用床单蒙着，已经完全冰冷了下来。

　　“我听到惨叫跑上来的，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看到他时，脸都烧焦了。”楼下的邻居说，脸上还夸张地配合着惊悚的表情。

　　老歪揭开床单的一角，看到老韩，他的脸已经烧焦了，尚保持着痛苦的姿态。这时，老歪才仔细观察到老韩，整个身子蜷曲着像个虾米。这几年，家庭的巨变，让他看起来十分瘦弱，完全失去在部队上时那种勃勃的生机。他的手掌呈现一个握拳的姿势，看得出来，出事前他试图握住什么东西，右手手指也呈现烧焦的状态。老歪缓缓将床单放下，于是，老韩的脑袋和整个身体又被盖了起来。

　　接下来，老歪和孔二牛、三癞子商量老韩的后事，人死了，不能老摆着，得让他入土为安。可是，现在老韩唯一的至亲，他的儿子德顺还在监狱里。那只能找他的弟弟韩老二磋商了。事情很顺利，丧葬费由老歪、三癞子、孔二牛共同承担，三个人再每人拿出五万元作为补偿，赔偿给德顺，这事儿就算了了。韩老二也没话说，几个人他都了解，生前又是哥哥老韩的战友，还能说什么呢。老韩也是自己出的意外，怨不得别人，人家这样做已经仁至义尽了，再提苛刻的要求，那就有点不够意思了。

　　向单位请假后，一整天老歪和几个战友都在忙着处理老韩的事情，到了晚上才得空缓了口气，可是，新的担忧又从心底爬上来：局长老罗才开会强调不能参加聚会，没想到就出了这档子事，几个老家伙和老韩战友一场，料理老韩的事情无可厚非，可是，小刘就显得有些无辜了。他只是自己拉过去帮忙的，如今按照县里文件说明，小刘也脱不了关系，势必受到牵连，小刘熬了几年，好不容易看到希望，要升任办公室主任了，这样一闹，他……想到这里，老歪头又开始痛了起来。

逐鹿江南

稳稳地坐在沙发上，加分品读。
问候小白！

建屋烹文

这个 嗯  这个                                 

莹莹子期

那个，嗯，那个。    （不行，看完不说点啥不行，聚会聚出人命来，虽然老韩也有一定责任，但其他人难免心有戚戚焉。，小白细腻的铺设，一步步解开迷局。）                    

雪中侠客

小说的高明之处。在于铺垫。老韩的死，是出于意外，可是，从前面的情节来推敲，一切又合情合理。很接地气的一篇小说。

徐得荣

先加上分，只学习，不说话

断肠崖居士

战友的情义是真挚的，老韩的死真的是意外！

草舍煮字

小白这篇与之前的相比，风格气象大不相同，有了沉稳，忧郁，感慨，成熟。看得出来下来很大功夫。
关于主题，借用《潜伏》里的反派角色的话，没有温情的政治是XX的。

清风剑

小白这篇，相当的不错，特别有警示意义。酒是个好东西，但千万不要贪杯，无论是什么样的年龄段的。

野芒

小白这篇与之前的相比，风格气象大不相同，沉稳，忧郁，感慨，成熟。请允许我借用草舍老师的评语，因为我很有同感。说实话，这篇读下来，心情莫名的沉重，一种小人物的无奈和悲凉之感油然而生。

千幻烟

仔细阅读学习。
一篇令人读来有些沉重的小说。

奉洁

意外，战友聚会贪杯，无可厚非。意外触电，也可能与酒有关，天灾人祸谁能预防、幸免？意外，小刘最意外，或许因此影响升迁。但是，领导让去服务，他能不去吗？偏偏赶上这档子事儿，感觉这才更是个意外。

冰峰雪鹰

版主的叙述笔调变了不少。需要沉下心来读哇。

林小白

冰峰雪鹰 发表于 2019-1-22 19:42
版主的叙述笔调变了不少。需要沉下心来读哇。

也算是尝试，多批评指正，多提意见

林小白

奉洁 发表于 2019-1-22 11:45
意外，战友聚会贪杯，无可厚非。意外触电，也可能与酒有关，天灾人祸谁能预防、幸免？意外，小刘最意外，或 ...

意外中的意外，构思的时候是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