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水如空 于 2019-2-17 17:25 编辑
死如之何? ——关于陶渊明与慧远的那些事 东晋僧人慧远,是中国佛教净土宗的创始人,人称“莲宗初祖”。其在庐山与刘遗民等人共同结社,发愿同修净土,因其寺中有白莲池,所以被称为“莲社”或“白莲社”。后世亦把净土宗又称为“莲宗”。而“白莲社”中除了慧远、刘遗民等僧俗,还有一位著名的大诗人谢灵运。但是却缺少另一位更伟大的诗人陶渊明。 陶渊明肯定没有加入莲社,这是毫无疑问的。那么他是否接受过邀请?又是否与慧远有过交往?则传说不一。其中最著名的是“虎溪三笑”的故事。 虎溪,在庐山之上,传说慧远每每送客过此,虎辄号鸣,所以名之为“虎溪”。这基本上属于后人神话慧远的故事,不可当真。据说陶渊明与陆静修曾同去拜会慧远,慧远送此二人下山,一边走一边谈,谈得投机,不觉之间送过了头,于是三人相对大笑,这就是“虎溪三笑”的故事。宋朝以来,这一故事相当流行,而且还产生了诸如“三笑图”之类描绘这一情景的画作。 这个故事很有代表性。慧远是佛家,陆静修是道家,陶渊明是隐士,或者说代表“君子固穷”的儒家,三人能够谈到一块儿去,而且“相与大笑”,想必观点有相合之处。很显然,这是一个相当理想的画面,某种程度上来说,代表了中国传统文化“三教一家”的思想。 不过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可能是骨感的。真实历史上的儒道释三教即使没有争得你死我活,至少存在一个彼此消涨的过程。陶渊明与谢灵运虽同为山水田园诗之祖,但在对待生死的问题上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态度。所以谢灵运可以加入莲社,陶渊明却决不可能。 据说,慧远也曾写信邀请过陶渊明前往,陶渊明也没有拒绝,只是提出一个条件:“弟子性嗜酒,法师许饮即往矣。”——只要允许喝酒,别的都不成问题。而且慧远居然还同意了。可是即便如此,陶渊明到了庐山,见到慧远等人整天惦记的就是“念佛往生”西方净土(西方极乐世界),立马表示出不耐烦,因而“攒眉而去”。 按说慧远对陶渊明已经算是网开一面了。作为一代高僧,他肯定是不能饮酒的,可是非但允许陶渊明饮酒,而且还“将诗博绿醑与陶潜饮”——拿诗给陶换酒,这份殊遇,也是没谁了。只是对于陶渊明来说,不但要有酒喝,更重要的是还要有自由。“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归田园居》)他刚刚从一个笼子里出来,怎么可能再跳进另一个笼子里呢?参加一个什么“社”,整天和一帮僧俗念佛,肯定不是他能接受的。也难怪他“攒眉”,慧远你要结社是你的自由,要“普渡众生”也没人管你。可是难道你不知道“佛渡有缘人”的道理吗?你那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诗人谢灵运,还非要拉陶渊明干什么呢?按说以他的身份地位名望也用不着借着别人提高知名度啊! 不过这大概仍然只是传说。因为慧远向来持戒精严,在他的地盘,绝不可能允许任何人违戒的,即使是大诗人也不会例外。 而且对于陶渊明来说,他虽然有顺路去拜访慧远的可能,却绝不可能因为慧远专门邀请他学什么“净土法门”而专程前往。因为在他的心里,根本就不相信会“往生成佛”之类的鬼话。他对生死,有着相当豁达的认识。他对人生的态度是“忘怀得失,以此自终。”(《五柳先生传》)而其对死亡的态度则是“从老得终,奚所复恋!”(《自祭文》)在他看来,“宠非己荣,涅岂吾缁?”(《自祭文》)“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挽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挽歌》)生不足欢,死不足惧。因其“性本爱丘山”,所以人之一死,不过是把身体交给自己喜欢的大山,又有什么可悲伤的呢? 至于陶渊明是否真的拜会过慧远,实在很难说。至少同一时代的史籍中并无明确的记载。而后世书中所记的大抵只是传说,不能算数。不过正史中倒是有陶渊明曾至庐山的记载,只是与慧远毫无关系,有关的是一个叫王弘的江州刺史。由于王弘想要结交陶渊明,却没有途径,正好赶上陶去庐山,王弘便偷偷地叫自己手下的参军庞通在半道准备好酒具等着。因为庞通与陶渊明相识,所以一见准备好的酒,二话不说,便欣然共饮。这时王弘才出来与其见面,于是几个人欢饮终日。以后王弘只要想和陶相见,便准备好了酒菜,在林泽间等着,而陶渊明则是来者不拒,有酒便喝。不仅喝他的酒,也曾多次接受王弘的资助。陶渊明生性高傲,只是对酒没有抵抗力。而王弘身为一方长官,不但不嫌他对自己无礼,肯城俯下身段结与其结交,这正是“魏晋风度”的具体表现。也正是王弘这样好酒肯豁达之人,才可能与陶渊明成为朋友。 而如慧远,无论是否写书邀请过陶渊明,都注定了与其不是同道中人。即使二人真的见过面,因观念的差异,也断然不会“相与大笑”,注定了只能是互相“攒眉”之后分道扬镳,从此再不相见。甚至直到死后,据说慧远,包括他的“莲社”中的一干人等,是全都“往生极乐净土”去了,从此稳坐莲台,成佛做祖,化身泥塑木雕,被后人顶礼膜拜。而陶渊明,则“托体同山阿”,他的血肉与丛山化为一体,滋养着王孟、杨范等一代又一代伟大的诗人;而他的灵魂亦在山水间流连,守护着中国文人心中那块永恒的精神家园。 虎溪三笑图 陶渊明 慧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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