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叶小蘖 于 2019-2-18 17:35 编辑
1 龙应台在她的新书《天长地久》里写道:“他二十六岁,我六十四岁,他做了我当年该做而未做的事。”其中“牛仔裤”篇里有:“‘我不’,他说,‘凡是便宜得不合理的东西我都不买,因为不合理的便宜代表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有人被剥削,我认为不应该支持。’我走出服装店的样子,可能像一只刚刚被训斥的老狗,眼睛低垂着自己弄脏的爪子。”
我看着这段话,想像如果父亲读到,他会不会暴跳如雷。我还记得前年他做前列腺手术时,弟弟在手术中没有完全征求他的意见,他怨怒异常。在他康复期间,靠在我家的床上,我说老爸你不接军的电话可能有点不对噢。他马上情绪激动起来,从床头瞬时弹起,两手乱舞,冲我大声嚷嚷:我就不得接他的电话,就是要让他好好反省哈,他还是部门领导,大学生,中共党员,还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我瞬间发现,那个自诩开明的父亲原来可以如此不讲情理。和他多年前给我讲的,当他向祖父提出他要在外面安家,以后把祖父接出去时,祖父一巴掌拍在柜子上:“那我不跟到你去噢!”的情形没有什么两样。
去年大年三十的下午,阳光温暖得仿佛到了春天,太阳晒得人格外的慵懒,父亲却大发脾气,差点掀掉桌子,清清楚楚地讲他记得的旧事,要和老弟到天坝坝里去赌咒,幸亏有儿子和侄子相劝,他才稍稍消停。
我父亲常说他有反省精神,他反省精神的所举一个典型例子就是在我参加工作之后,对他说:“老爸你的字写得太慢了。”他当时非常不服气,他说他心想我是他教过的学生,是他的孩子,竟然对他说这样的话。可之后想想,又觉得我说得挺有道理,于是努力改变了自己的速度。我们都不以他的这反省精神为然。
在他这样强硬的逆鳞面前,我们现在对他说的任何一句话既要包裹上糖衣,还得三思而行。在懒惰而怕麻烦的心理支配下,我们现在是对他是放任自流,各自安好,互不打扰。他渴望的理想境界是他什么都不要说,孩子们什么都能替他思虑周全。我曾戏说,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他的回答是,反正自己多想嘛。 2 大年三十下午,侄子坐在老家的地坝里看《傅雷家书》,父亲很是惊讶侄子在看纸质书,说一般的孩子就在耍手机。然后问看的是什么,侄子说了书名并说是老师让看的。父亲回答一句:“怪不得。”老弟说侄子该好好看看,我则笑说,我推荐你也好好看一看。侄子说,“确实,我也这么觉得。”我们都笑了。老弟说,“那我要好好看一看。”
弟媳刚刚给我讲老弟因为侄子不听他的把衣服折好,于是就打了他一顿,而且在侄子姥爷面前,于是姥爷几天不想理我弟。下午,我们一起出去挖哲耳根,弟媳提到这件事。老弟却说,“我管教我儿子,有他屁事。”弟媳没说啥,我不知道她的想法。我只是在想,如果我的伴侣向我这样说老爸,我的心里应该不会愉快。
其实父亲曾给我讲过一个例子,村子里的某女,她打她孩子的时候她的家人要拦着,她说,越是拦着我越是要打。父亲说,哪有这样愚蠢的人。其实这样的心态,可能很多人都会有,我希望老弟不是这样的心态。
3 无论是看书还是旅行,最终投射出的都是自我的心路历程,再美的风景,如果没有自己的感悟,它可能都是陌生人。王阳明说,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既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心外。《小王子》里也说过的,如果你驯养了我,我们就互相需要了。对我来说,你就是独一无二的;对你来说,我也是独一无二的。
对于和亲人相处的一生,更是一个驯养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有没有明确的反省精神,实事求是的实践精神?而我自己,也往往难以完全驯养自己的情绪。也并没有像龙应台后悔应该做的那样,把老妈当作自己的女朋友。初五那日她三番五次地要我去二舅家参加表弟的三婚典礼,一则因为那天也是要好的朋友娶儿媳妇,二则我真心不想去,于是对她发了火,其实一年来我并不曾向她发过火。
父亲则因为我的大表姐一定要他去参加我们老表间的聚会而大发脾气,向我的大表姐劈头盖脸地发泄一通而拒绝了。然后他便向我打电话诉说多年前我的大表姐在她母亲生病时不尽力治疗,而是三天两头给他打电话,让他去看。
父亲一会儿觉得自己是舅,该照顾他的外甥,但又对他们总想从他身上榨出些钱来很是不满意。依他的话说,娘家人是该去打人命的,可是他这个娘家人处处挟制,总是被喊着去出钱出力。 4 七十岁的父亲,两年前终于得以顺利地退休,他从教师岗位上退下来,却一头沉溺到他以前整日想要摆脱的农民事务中,热衷于养生消息的发布;并没有在他引以为傲的数学教育上进一步发挥。
他会有一个怎样的老年人生?我好像无法作出决定。在家庭关系里,我们如何修炼也达不到最完美的程度。然而我们每个人,都正在谱写着自己老去的人生,只是我们谱成的书,有没有供后人阅读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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