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林小白 于 2019-2-21 16:22 编辑
自杀事件
文‖林小白
没事儿的时候，我喜欢在电脑上搜一些小说来看，进派出所实习前，我开始迷恋日本作家东野圭吾。想象着自己有一天能够像加贺那样，凭借超强的逻辑侦破一个个离奇的案件。可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现实里没有那么多的离奇事件，现实不是虚构的小说，现实是鸡零狗碎，是东家长西家短，最令我头疼的是，现实中我常常会被所长老李批评，今天，他又批评我了。
“小林啊，你那脑袋瓜子能不能别装那么多浆糊啊？整天异想天开的！”
看着老李那张历经风霜的老脸，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脸憋得通红。嗫嚅着不知道该如何回他的话。好在老李的手机响了，一个电话解了我的围。
“啥？今天法医要过来？不是说好明天吗？好，好，那就今天去，我这就带人去现场。”老李在电话里对对方说。挂掉电话以后，老李侧过脸来吩咐我和小郑。
“你们不是想看尸检吗？机会来了，走，陪我去荷塘村一趟！”
荷塘村那个案子我有所了解，前几天老李还提起来着。东亮老婆大娟和公公婆婆拌了几句嘴，想不开，就喝了家里用来灭鼠的老鼠药，自杀了。东亮在镇上的超市上班，火急火燎赶回去，还来不及送医院洗胃，大娟已经断气了。掐指算来，大娟下葬也得有一个星期了吧，怎么突然又要搞尸检了呢？
“大娟娘家人不相信她是自杀呗！换谁家死了闺女也不愿意相信就这么死了。”老李有一双贼亮的眼睛，似乎一眼能看穿实习生小郑和我的困惑。老李坐在副驾驶上，侧过头半调侃半认真向我喷了一句：“小林，你不是爱看侦探小说吗？你倒推理一下，她为啥要喝灭鼠药？”
我心里忐忑了一下：据不完全统计，这世界上每秒有1.8人死亡,也就是每分钟有106人死亡,一小就是6360人,粗略一算，一天就得死152640人,死法千奇百怪，有的人被逼债，还不了，跳楼了，有的人为情所困，和情人吵架想不开，跳河了，有的人在公路上走着，过个马路，被车碾死了……我哪知道那个农村媳妇儿这才出嫁两年不到，咋一个想不开就自杀了呢？！佛家云：蝼蚁尚且贪生，这是有多大的坎迈不去嘛？
“那据您推断，她怎么死的嘛？”没辙，我只能虚心求教。
老李一脸严肃，眉头又拧了起来：“咱们派出所啊，讲究的是证据，等尸检报告出来，一切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吉普车驶过荷塘镇之后，拐进了村里的石子路，车身颠簸了起来。想起即将看到的尸检过程，心里又兴奋，又有些害怕。以前也只是在影视剧或者小说里关于死人的影像或者描述，现在，真正要面对一具死尸了，难免会好奇。我瞅了瞅身边的小郑，他的脸上隐隐浮现的也是同样兴奋而又忐忑的表情。
吉普车颠簸了半个小时，终于在一座小山的山脚下停了下来，按照农村土葬的习俗，大娟死后，阴阳先生会根据她的生辰八字为她挑选好墓地，在家做三天道场之后，再抬到墓地进行安葬。
坟是新坟，黄色的泥土垒成的土包上光秃秃的，尚没长出野草之类的植物。坟周围已经围满了前来看热闹的村民，叽叽喳喳在议论着什么。坟旁站了两名民警，拉了警戒线维持秩序，只等法医到来，就可以开棺验尸。
阳光明晃晃的，很刺眼。有的村民垫着脚尖，往坟这边张望。又过了半个小时，一辆吉普车杀到山脚下，停靠在派出所的吉普车旁边，车内跳下来一位戴金丝眼镜、穿白大褂、背工具箱的斯文年轻人。所长老李小跑过去，两只手捉住年轻人的一只手，无规律地抖了起来。
过一会儿，老李召集小郑和我谈话，我们才知道来人的背景。原来市里来的法医，据说是县公安局局长的女婿，姓欧阳，专程来开棺验尸的。
“李所，吓人不？”小郑有些哆嗦。
“一会儿你们跟着我就行了！”老李说。
开棺之前，法医和老李在坟前抽烟，老李为法医点了一根“福贵”，小郑眼尖，低声在我耳畔嘀咕：“李所抽的烟不错，得50块一包呢，平常没见他抽这么贵的烟啊。”我嗤之以鼻：“当然了，遇到领导了，还不巴结一下？”，我们嘀咕的间隙，老李已经和欧阳法医开始闲聊了起来。
“都吃灭鼠药了，无论是自己吃的，还是人家灌的，人都死了，怎么判别是自杀还是他杀？”老李吐出一个烟圈说。
“咋查？按程序来呗，既然死者娘家怀疑，那自然要尸检，这个也很好判断，如果是被掐死，或者其他死法，在人死了后再灌灭鼠药，这毒药根本流不进胃部。”欧阳法医表情淡定，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
警戒线里，死者家属已经就位。有死者大娟的父亲张老汉和他的妻子，以及大娟的丈夫东亮和东亮父母。叶老汉掏出一包13块的“磨砂”烟，轮番发，边小声说：“各位警察同志，抽烟，抽烟。”
法医欧阳没接，所长老李也没接，张老汉的手在虚空里显得有些尴尬，又陪着笑给小郑发，小郑客气地说不会抽不会抽，我接了一支，夹在耳根上，他这才自然地给自己点上一根。张老汉的老婆泪眼婆娑，已经哭花了脸：“警察同志，你们可算来了，要为我女儿做主啊！”
“亲家，你可别冤枉我们啊，是你女儿要死的，可不怨我们啊！”一边的东亮妈还嘴说。
张老汉老婆听得身子一阵颤抖，骂骂咧咧：“不是你们逼的，欺负人，大娟一个大活人会死？”
旁边人看不下去，狠狠起哄：“这不，人家市里的法医不是来了么，你还要怎样啊？”
“警察同志，你们可要还我女儿清白啊，这帮没人性的尽欺负人！”张老汉老婆不依不饶。
“骂谁没人性呢？”那边婆家人眼看着就要涌过来了。所长老李大声吼：“都给我住嘴，后退，别靠近警戒线，耽误人家法医工作！”
法医欧阳已经打开“装备”，镊子、剪子、手套……箱子里杂七杂八的，甚至有一把小小的银斧头，让人极容易联想到碎尸。
“还愣着干嘛，帮忙抬棺啊！”老李对着目瞪口呆的实习生小郑和我喊。我们这才从那一堆工具里回过神来。
大娟的老公和家人已经把新坟上的泥土掘开，露出棺材的顶部，杉树打造的棺材上用黑漆刷的黑亮，仿佛裹了一件纯黑色的衣服。在农村，死去的人都有一个棺材，棺材是他们在阴间的“房子”，半点马虎不得。
撬开棺材的顶板之后，一股死老鼠的腐臭味迎面扑来。我终于真真切切看到死者的面目：头发干枯得如同秋后的玉米穗，耳根长出斑驳的绿色斑痕，如同墙角的苔藓。肚子凸起来像一只被吹胀的褐色气球，眼睛露出一点点眼白，嘴唇的颜色像腊肉一样。
我感觉自己快吐了，胃部翻江倒海。小郑已经忍不住，侧过身，“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听着小郑的呕吐声，我终于坚持不住，跑出去老远，蹲在地上大声呕吐起来。后面传来老李幸灾乐祸的笑声和法医欧阳的声音。
“别跑，你回来啊！”
吐到胃部近乎痉挛，我和小郑才慢慢平静了下来。最终又被所长老李叫到棺材旁边，我们在鼻子里塞了卫生纸，尽量避免尸体的腐臭味，也镇定了许多。这时候法医已经用剪子剪开死者的衣服，换掉剪子，掏出一把亮得反光的小刀，顺时针切开了死者的皮肤，于是，令人再度胃部收缩，作呕的画面又映入眼帘：暗红色的内脏在腹腔里膨胀着，一些黑色的血凝结其中，红的、绿的肠子像巨大的蛆虫，像缓慢的水流出来。我明白自己的构造大概也是那个样子，仿佛自己就躺在那里。
法医戴上手套，在死者的腹腔掏了起来。腹腔在他的捣鼓下发出“噗噗”的声响。我已经吐不出来了，麻木地拿着塑料口袋蹲在他的身边，任由他继续在死者的腹腔里掏来掏去。
死者最后的羞耻已经被彻底剥开，像一头死去的年猪，被悬挂起来，内脏在屠夫手里被反复捣腾。露出一整套将食物转化成粪便的工序。待这“屠夫”将血淋淋的内脏放进我手中的塑料袋时，我甚至能听到他轻描淡写的声音。
“有老鼠药！”
我开始感到一股莫名的悲凉感，想象着死者生前痛苦的挣扎，痉挛到面部肌肉萎缩变形的样子——既然有勇气去死，为啥不保留一点活着的勇气活下去呢？当然，这只是我主观的想法，活下去的理由有很多，选择自杀的理由也有很多，生和死的事情，最难说清楚了。
法医完成对证据的提取之后，取出针线，像缝麻袋一样，将豁开的皮肉又缝合了起来。左边一针，右边一针，如此类推，直到让切开的皮肉完全缝合，这才弃尸而去。我和小郑也提着塑料袋跟着走了，我们下山的途中隐隐听到后面的老李呵斥着那些围观的村民：凑啥热闹，还不帮忙去收尸？
张老汉的老婆哭得歇斯底里，我的耳朵里充斥着她“我的女儿啊，你死得好惨”的声音。张老汉扶着她趔趄着走到棺材旁，免不了又是一阵哭天抢地。旁边新死了妻子的东亮眼神呆滞悲伤，沉默着，帮着掩埋尸体，重新将棺材盖起来。
下午的时候，死者的公公到派出所问结果。
“不用争了，是自杀！”老王说。我们说：“你不是知道是自杀吗？”死者公公说：“知道结果就心安了，我们就清白了，不会被亲家埋怨了……原来以为她不会死的，这闺女就是受不得气，一点小事儿就寻死觅活的。有一次他和东亮吵架，东亮才骂了她一句，她就嚷着要上吊，可转眼就出去和村里那些婆娘浪去了，谁想到前几天才和我们拌几句嘴就死了呢。”
我们问：具体吵啥嘛？
死者公公说：没说啥，就让她少出去和村里婆娘们耍，东亮常在外面，流言蜚语不好。
死者公公前脚刚走，死者大娟的父亲张老汉后脚又进了派出所。我们说：“你不知道是自杀吗？”他说：“孩子她妈让我来问问。”边说，又掏出口袋里的“磨砂”烟开始散给大家。
我边抽烟，边撕下一张纸问：你女儿是个怎么样的人？
张老汉说：“这就不好说了，和别的妇女没啥大的区别，受不得气，一受气就着急，一着急就哭。”
我问：那具体是咋受气呢？
张老汉说：记不清楚了，受气的时候多了。
我继续问：别的事情总记得一些吧？
张老汉说：小时候很淘气，爱和村里人掐架。被打了就爱哭，她妈爱唠叨她，一唠叨，她就嚷着要嫁出去，嫁出去又惦记着回家，说婆家人对她不好。对了，小学的时候，有一年她语文好像考过满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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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2-21 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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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小白弟下回分解！
发表于 2019-2-21 16:0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