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冷晰子 于 2019-2-27 11:57 编辑
仙枝是台湾作家。
如若按出书多少论和在大陆的名气论,仙枝远没有朱天文和朱天心名声大,虽然她们都师承胡兰成,仙枝甚至比朱天文和朱天心与胡兰成更早、更近、更亲。胡兰成为着仙枝的家庭没有作家氛围,不惜以己身的面子让天心天文的父亲认她做了干女儿,且仙枝之名也由胡兰成所取,仙枝原名林慧娥,胡兰成以苏轼之诗“别有红尘外、仙枝日月长”而得,丝毫不掩疼护与期远之心。
注意仙枝,是因了朱天心的《三十三年梦》。在《三十三年梦》里,天心对仙枝颇有微辞。最明显一回是天心天文和仙枝同游日本,住胡兰成家,临走,为着老师胡兰成和师母的殷勤辛苦,三人将所有余钱悄悄留下,后胡兰成在信中大抵只提了仙枝一人。天心天文仙枝都是当年三三集刊的骨干成员,胡兰成是三三的精神导师,多有赞助,但多因经仙枝手而未真正用于三三经营。《三十三年梦》里多有类似之言。于是尚未读完《三十三年梦》,对仙枝来了兴趣,于孔网搜了她的书《好天气谁给题名》、《萝卜菜籽结牡丹》。书名真好,和天文、天心完全的两个路子,天文的《黄金盟誓之书》、《世纪末的华丽》、《淡江记》、《炎夏之都》等等,俱是都市的华丽贵气,天文的《击壤歌》、《三十三年梦》是少年人的热情浓烈。难怪朱天文会说仙枝:“事实上,当年我亦被仙枝的好处压倒。 她的好处是,民间的世俗性。”天文比之天心,要通透许多。也平和许多。
要说胡兰成衣钵的继承,仙枝当排第一,其次天文,天心应是最抛得开的。读仙枝《好天气给谁题名》不知不觉就会想到胡兰成《今生今世》。胡兰成在《韶华胜极》里写:“人世因是这样的安定的,故特别觉得秋天的斜阳流水与畈上蝉声有一种远意,那蝉声就像道路漫漫,行人只管骎骎去不已,但不是出门人的伤情,而是闺中人的愁念,想着他此刻在路上,长亭短亭,渐去渐远渐无信,可是被里余温,他动身时吃过的茶碗,及自己早晨起来给他送行,忙忙梳头打开的镜奁,都这样在着。她要把家里弄得好好的,连她自己的人,等他回来。秋天的漫漫远意里,溪涧池塘的白苹红蓼便也于人有这样一种贞亲。”
你看仙枝写:“天色真是晴朗,只见日光静静地看着路面,微风漾着稻穗,没有言语,没有闲人,像《诗经》里的田畴陌野,我们走在当中都要心虚敏感。”、“跑了阳光的山景更像淡了墨色的陈年山水,没有时间的,我们坐在巴士站牌下看它,它含蓄地隐在炊烟中……”、“阳明山的樱花一落尽,转眼满树葱绿,密密层层的见不着初冒的樱花子,想春日漫到这时节真叫人无奈,尽管杜鹃再红煞去,也懒怠多瞧一眼。春气如水,浸透每一根细草,每一寸土儿……摘来的几束,就只想全部带给你,因为你就像这樱子的烂漫无禁忌”字里行间是胡兰成笔下的贞静与亲切。
如此这般的岁月静好,在仙枝《好天气谁给题名》一书中,俯首可拾,仙枝的笔下是俗世的琐碎,是市井的冗长,也是诗经人间的朴实浪漫。《打饼歌》、《小小子》、《哑巴哥哥》、《水管风波》、《长干一曲》……有亲人,有邻里,有陌路相逢,都是平普人家,都是市井小民。写《打饼歌》真是美啊,美得我忍不住唇边的笑意,美得我忍不住眼角眉梢的欢喜,是野樱花悄静静地绽放,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活泼泼的市井,喧哄哄的老街,偏就樱花桃花争相地开了,打饼的小姐姐,雇了一个憨憨的后生,然后,空气都春意绵绵起来,是这等人世的素净美好。《冤家曲》里,蓬头老脸的老板娘,竟也有了另一种俗世的美,可亲可爱,摔倒了的小孩震天的哭声,竟也是了热闹闹的腰鼓,悦耳动听。一对媒约之言的婚姻,竟比现下你侬我浓的自由情爱来得地老天荒。没得我又记起想写却不知何处落笔的《古诗十九首》里的爱情:“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仙枝写下的爱情里,大多是“努力加餐饭”,没有惊心动魄,亦无海誓山盟。有的只是红男绿女吉祥喜气的美景良辰。
仙枝说友谊是“莲子清如水”。没来由忆起青春年少里的某个人,某个事事谦让,处处包容的女孩,怎么走着走着就不见了,弄丢了?仙枝的阿昭,多年以后,不知道还会不会“浪漫又年轻”的笑,会不会在一旁和仙枝闹着笑着挂着,任她耍赖放刁。我的阿昭,听娘说她过得不好,我连见她的勇气都没有了,甚至还担心,如若哪天在路上碰着,我会不会因为身上穿着的衣服不够朴素而后悔。
《好天气谁给题名》是三三集刊中的文章汇集而成,三三集刊每出一期,都会寄与胡兰成评阅。胡兰成给仙枝《赋闲记》的评语外人看来,是老师于学生的护短,又是尊长于小辈的不平,他说:《赋闲记》是刘邦式的爱人与爱物,因了刘邦的那句“仁而爱人”;他还说:“《赋闲记》写得非常真切而又是天地浑茫的大气”;他更说:“张其晙办文化学院十余年,都不及仙枝写一篇《赋闲记》的一般价值。”这大抵有仙枝在文化学院做助教时被无缘无故免职的意气疼护,更有自己在文化学院被驱逐的胸臆难平。书的腰封上说仙枝的文有“张爱玲的洞察、胡兰成的妩媚、朱天文的清寂、朱天心的入世,仙枝一人兼而有之,更多一份温暖。”我倒觉得,微有夸辞。比天心入世,应是有的,但张爱玲的洞察,朱天文的清寂却未必。更多的是胡兰成文字的百转千回婉丽妩媚。
仙枝,到底是胡兰成最器重的嫡传大弟子,曾一路追随胡兰成。我喜欢的,是仙枝文中那开阖自如的一派天真。或许,这也是胡兰成的衣钵。仙枝是土生土长的台湾宜兰人,文字是有版图的,它和一个人的出生地、生活所在密不可分,仙枝文中的市井民俗性当得宜于她的土生土长。胡兰成写《今生今世》时,已是情海波涛的浪子,仙枝写《好天气谁给题名》时尚年华豆蔻,浪漫天真,由此仙枝的文中,承传之外,更比其恩师胡兰成多了那么一点点艳美中的简素与清澈。我在想:如果早几年读她的书,或许,能更契合一点,欢喜一点,融情一点。
胡兰成写过桃花:“桃花难画,因要画得它静。” 仙枝也有《桃花二分》的文题。花未开全月半圆,最是牵人肚肠。就借此做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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