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房子 于 2019-3-4 16:03 编辑
象形水印
他通过自身爱上充盈着的美,生动的姿态,这归于他遇见的人与事物。
四月某天,他活动在上班的一个房间里,及它的四周。他被一些蓬生的念头延续带到外部世界,那里是走廊、楼梯、沙石的平地、小花园、绿色的树荫,还有一处陈旧的平房,上有三个黑油漆的字:太平间。不远处,靠墙一侧,一片无人打扰的草,结出的红花和蓝花……
它们都在这个医院的空间内。
从四楼上走下来,他遇见这些事物,象一个个符号,隐含着生与死。它们进入知觉,又分离出来。他没有和所见事物物融于一体,它们归属于记忆,但记忆并不清晰。他依靠一面想象的镜子复原,但一切又被镜子打破。
这并不奇怪,他依靠触动内心的道路,为自己建立了一个幽暗的花园,虽然方向易于迷失,但给他带来了回忆的附着物,唤醒沉睡在心底的物象与声音。他无法给发出声音的人,一个去处,也无法呼唤声音的主人来到面前。这些寂静的光,却唤回了它们,像种子,唤来春天。
在电话中,他向人描述所见的事物,并赋予了自己的想象。声音之间勾通,具有直觉意识。在他想来,互通有无的事物,被赋予了一种神秘的命运。就像几年前,W不告而别,也像他拒绝F来看他。他知道有些后果就摆在未来,并不是一切都不可预知。
他爱上过命运之中,声息构成的细节和场景,爱过让他记住的语言。他把自己交付给某个人和某些带着他梦想的事物,但后来,各自在自己的轨道上行走,彼此偏离了交集的路线。因为分离,而让过去许多场景,变得清晰,并在回忆中得到加固。
当他知道丢失,发觉那一部分缺失,让身体产生疼痛,那是隐藏在身体的暗处场景,一种附着于灵魂的事物。他的一位女性朋友说过,第二年春天来临时,她选择同一天,到同一个地方,寻访她的过去。她依靠时间、季节、场景的相似性,把她带入过去。她太希望,逝去的一切重新到来。
逝去的到底该怎么到来?他行走在这个拯救死亡的巨大院落里,在病患人背后隐秘的阴影里,躺着一些疾病和死亡的讯息,一瞬间让他如坠深渊。他知道阴影无处不在,他藏躲在里面,可以倾听隔世般的声息。那时候,无论声音从哪里发出来,都是上帝之声。
这个中午,阳光隐去了。他走到凉亭处,那块圆形的白色顶下,是环形的座位。一个少女坐在那儿,少女低垂着黑发的头,向胸前埋去,然后就传出缀泣声,清晰,尖锐。
他左前方,一束高处的光,斜斜地从树冠里穿过来,无数线条,穿过粘稠的空间,稀薄的雾气被洞穿。他从那个少女身旁绕过,沿着那条南去的鹅卵石小径走。
……早上时,他穿过急诊室,听到女人的哭声。那个穿着花色衣服的中年女人,无所顾忌的嚎啕之声,让所有走过的人侧目。在医院里,每一种哭的内容,大致是相同的,而每一种哭的疼痛感,及最后的效果,也许是不一样的。那大哭,就像疾风暴雨。他想,女人的悲伤如此释放出来,她很快就能回到平常,而那少女的悲伤,却会有一种很深的烙印……
“谁又能把疾病和死亡还回去呢?”面对它们,他感觉自己深入一片黑暗,就像种子发芽之前,一片土地的苍凉与荒芜。他觉得死亡就在他的脚下,那儿是一个辽阔的睡眠之地。有一天,他也会到那儿去。
一切都清晰得像一场幻觉。他看到内心睡着一个身影,微弱却清晰,深深埋进他的胸口。他转头看了一眼凉亭。那个少女的背影,像一个雕塑,而那一缕黑发,让一切都凝固了。
仿佛这一刻就是世界的中心。一切暴风雨般的声息消停了,他被死亡意识推到一片寂静里。一阵持续的绝望之后,生命又开始它的复归。那个少女的景象,从眼前抽离后,派生出他经验过的一些面容。那属于他爱慕过的一些影像。在死亡的另一面,它们一片娇艳。“看见你归于一朵花,归于娇艳的勺子形的红,花瓣上的露珠,慢慢出来的阳光,以及梦的姿影。”
绕着医院内部回环的小道,走了一个来回,隔着一片人工水域,那陈旧的一片平房出现了:哦,太平间。此刻,那里空无一人。白色的门关闭着。那扇门里必是一片黑暗。在那儿,世界陷入虚无。他想,每一个被抬进来的人,都失去对这个世界的表达。他们关闭了对世界发言的一张口。对于死者而言,这是一种拯救,还是放逐?仿佛两者紧密相联。站在虚空之中,他看到之前之后,那些变成记忆的幻影,他的内心以实体景象存在着,抗拒着死亡带走的东西。
那些身体消失了,他的身体是实在的,曾被触摸,被色彩绚烂,被热情燃烧。他的知觉被带入记忆,而记忆又复活了幻觉。他沉浸其中。他知道,幻觉的源头,来自于现实,它们在大地上真实地存在过。
走到办公楼上,一层层台阶把他升高到要穿越的楼层走廊。推开巨大的玻璃门,从幽暗长廊这头走过去,那个拖曳着一条腿的老人,在幽暗中,毫不意外的和他相遇,并擦肩而过。这个守护玻璃门的老人,幽居在玻璃门侧的房间里。他的残疾,变幻成一面镜子,暗示着生命的倒影。
他在想:每一个健康者,还有更重要的幻影。他们是伊甸园里的男人和女人,住在彼此心里。有一个女人是他记忆和想像合谋生出的。就像每个男人身体里都寄居着一个女人。他(她)不是谁,他(她)只是像谁。而在他们的末端,就是新生命的诞生。
每一个人都是被赠予,又被剠夺的。他回到高处的房间,看到一个陌生人,朝这边慢移过来。那个人怀里抱着一束鲜花。他忽然觉得身体里寄居了花的香气。他太熟悉花的气息了。此刻,他的幻觉来自对面墙上一个象形的图案,那其实是一片无规则的水印……
2019年3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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