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冷晰子 于 2019-3-14 11:56 编辑
欧阳永叔真会“撩”啊,如若他生在当今,保准是一“网红”。你看他杯中酒口中词:“燕子双飞,柳软桃花浅”,在深夜西北暖气充足的屋子里读到这句,心忽地就软了,化了,软成了柳枝的腰,化成了桃花的色。
时光也已入三月了。阳春三月,莺飞草长。南方的春天,三月还没进呢,姜白石就吟了一句“十亩桃花作雪飞”,纷纷扬扬的浅色桃花,雪一样漫天飞舞,炫美又壮观。张玉田说姜白石的词如“野云孤飞,去留无迹”,真是贴切。欧阳修接了一句的“燕子双飞,柳软桃花浅”,醉翁真是闲哪,居然几次按月写诗填词,三月之后,有四月、五月一直到十二月,还不止一组。有才又有趣。
姜白石的桃花开了,欧阳修的桃花开了,故乡山里的野樱花早已开了吧,青山绿水间,云絮一样洁白而耀眼。田野里干涸的冬田,被勤快的农人,已犁过两三遍,注满了水,镜子一样,映着蓝天白云。那些在冬日里枯黄的,一夜春风,就被染上了绿茵茵的颜色。
可西北的天,还是灰色的,雾蒙蒙的烟气,光秃秃的枝桠,寂寞地伸向天空,眼巴巴地索要着一个春雨的亲吻,春风的拥抱。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南宋诗僧志南,写下这唯美句子的时候,一定身在江南的某条临水古巷,或者,某个桃花杏花烂漫的疏落村头。西北的春,是断然吟不出这样的句子的。
恰巧,我又是个极懒的人。寻找春天这样浪漫的事,仿佛只是年少的痴傻。为了寻一脉新生的绿,一朵早开的花,在清冷的早春的风里,能不知疲倦地走上两三个小时,拿着一张迷宫一样的寻宝图,左瞧右看。因而,每每等小区里的梨花绽开了如玉的容颜,桃花热烈而灿烂地站在枝头俏笑,才会猛然惊觉,春天来了。可若论季节,等到花开满树的时候,季节的一只脚,已迈进夏的门槛。徒留低首的一声轻叹:春,静悄悄的去了么。在我们沉睡的某个梦里,把一朵浅笑,丢在唇边眉角,悄无声息地与我们擦肩而过。
西北的春,却并不领会我们的喟叹。照旧以她刚烈的性格,迈着大步。时不时来一场风沙,冷冷的打在脸上。
枝条上的绿,迟迟不来,倒是一些急不可耐的蓓蕾,争先恐后的点在枝头,等到一片阳光,就迫不及待地绽放美丽容颜,所以,每每花树上已有千朵花开,那衬花的绿,却还畏寒怕冷地缩手缩脚,怕被一场倒春寒,打花了翠绿的衣裳。 或许我是南方人的缘故,南方的春早已在我心里占山为王。西北的春,没有江南之春的柔曼温存,没有江南之春的不疾不徐,也无江南之春的翠满山峦。那料峭的风,迟迟不肯褪下一本正经的凛冽面孔,夹杂着来自远方沙漠的风沙,生生硬硬第打在人脸上,火辣辣的疼。
我的偏见,令自小在西北长大的朋友颇不以为然:这是你的偏见,西北的春天,是从四月开始的,那时,粉妆玉裹的桃花就是见证。友人的话,我是信的。每到三月末四月初,离家不远的公园里,道路两边,一如阮逸的宋词:“仙苑春浓,小桃开,枝枝已堪攀折。”且有迎春,开出丛丛金黄。只是,塞北的春来得太迟,又走得太匆匆。
三月书话倡读本想以去岁既说好的“张爱玲”为方向,版内逍遥提议:春天来了,不如写写春吧。 很好,一年之计在于春,怎可辜负,那就春吧,季节之春,书中之春,诗里之春。 逍遥在云南,此时云南普者黑的十里桃林,想必已如刘禹锡竹枝词里说的“山桃红花满山头,蜀江春水拍山流”。《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当年看过小说,仙人之情爱,更比凡人百转千回。一首《凉凉》唱哭了桃花,唱老了青山,唱尽了天上人间情爱痴缠,可惜,仙界是没有雨的。不若人间,四季清明。更不若我心中的江南,一场又一场妩媚妖娆的雨:雨中的远山如黛,雨中的桃花淡香,雨中的柳枝新裁,雨中的青绿复苏,雨中的流水淙淙,雨中的玉萧如梦。纵无春花烂漫,纵无蝶舞蜂飞,依有静淑安然。
幼年的土家山寨,亦是户户爱桃花,屋前屋后,都有那么三两棵,每至春临。木屋青瓦,于桃红李白中若隐若现,恍似刘禹锡的《竹枝词九首.其九》:山上层层桃李花,云间烟火是人家。 可惜呀,如今的山寨已不复存在,昔日洗菜浣衣的大水井,再听不见大姑娘小媳妇的嬉闹声,也再听不见后生小伙担水的吱呀声,木屋倾圮,瓦砾遍地,不知道井台边的桃花,会不会唱周杰伦的《东风破》:“一壶飘泊浪迹天涯难入喉,你走之后酒暖回忆思念瘦。”
刘禹锡的《竹枝词.九首》还是当属“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郎朗是上口且有名气,据说竹枝词原为巴蜀一带的民歌,刘禹锡将之作了演化,成为一种诗体。年少的时候,也是喜欢这句的,不过,多年异乡后的今日,却更喜欢那句“山上层层桃李花,云间烟火是人家”。诗里有我的故乡啊,有故乡的色:桃红,烟青,山绿,有故乡的情:那些人家,和人家挨着人家的晨昏故事,淡烟疏雨中,依如曾经的香浓。不忍与之挥手。在遥远的他乡,慢慢怀想成一个人的天荒地老。
“御沟冰泮水挼蓝。飞燕语呢喃。重重帘幕寒犹在,凭谁寄、银字泥缄。报道先生归也,杏花春雨江南。”好一个杏花春雨江南。虞集的这首应酬之作,微有些拗口。但那一句“杏花春雨江南”抹平了不足,柔软而绵密,唯美而深情。一不小心,就唤来了南宋的陆游“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两想比较,真不知谁更温软些,陆游似乎更多情。
韦庄的《菩萨蛮》也很有名:“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有人说,韦庄是写爱情,我倒觉得,与其说爱情,不若说是故乡,韦庄永远也回不去的故乡。当然,也许在回不去的江南,有那么一个曾红袖添香夜读书的知己,倚门翘首,让漂泊更多了几节愁肠。
还是香山居士比虞集和陆游都自在洒脱:“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简单又直白:江南多好啊,朝霞里,江岸的桃花火一样红,山清水又秀,怎么能不怀念?
白居易的江南,才是我的故乡啊:草青了,水绿了,花红了,水草柔软了,鸟儿私语了。像一幅浅彩水墨,蜿蜒的小河,丰茂的水草,石子青青,绵绵软软的藏满小鱼小虾,岸边满野满野的蝴蝶兰,花间翩翩的小蝴蝶,还有晚霞里的红蜻蜓……
我呢,是谁,是杨万里笔下“篱落疏疏小径深,树头花落未成阴。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里淘气的孩童?是贪看“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的惜春人?还是往事旧巷里“卖花声里梦江南”的异乡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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