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冷晰子 于 2019-3-14 11:55 编辑
简媜的《四月裂帛》，五六年前草草读过一次，也没太懂，当时因为论坛上一位朋友写了一篇关于此文的字，也是第一次知道了简媜，台湾作家最无争议的实力派。然后，两三年前重读，也写了几行读感，还是不甚了了。此读算酒过三巡，读懂了吗？一点点；吃透文意了吗？我估计自己最多是半熟或半瓶子。但，还是想写几句。
此文是简媜公认的名篇，看散文集的出版年代，推算应该是简媜结婚前后写的。我读完此文个人的概略想法：这是一篇简媜对婚前感情生活的总结和收心之作，在很大程度上带感情小自传性质，在此之后，以我估计简媜不会再有此类文字，其重要性可知。作为一篇散文，全文一万多字，我看过的散文中最长的一篇。文笔流畅回转之中又不乏晦涩，意境朦胧之处时现刻心之语，大量运用意象和象征手法，读起来感觉不是很容易。正好，书话版有三月倡读，冷晰子和柳兄珠玉在前，我呢，和柳兄开玩笑说卷笔刀和橡皮昨天买好了，那就走起，跟上大部队，一块儿热闹交流，学习切磋，子亦曾经云：不亦悦乎。
读简媜，读初恋，读爱情，在情不自禁中也朝花夕拾起我们自己曾经的蝴蝶沧海和烟雨迷濛。简媜名气这么大，此文如此之长，我只想知道两件事，她的爱情观如何？文笔又是如何的奇特不群？当我对一个人的文字佩服时，就想知道关于这个人的个性和周边生活的林林总总，如同张爱玲和苏雪林，看了她们的作品之后，我无法不关注胡兰成和赖雅，因为这两个人在张爱的生命历程中都碾过深深的痕迹；无法不注视胡适和鲁迅，因为这两位文坛巨擘在苏雪林心中都投映过深深的影子，一个是正面，一个是反面。这里插一句，苏的才学令人钦服，但她对鲁迅的评价也实在有些歪曲。简媜的真实生活经历比较简单，不会如以上两位民国才女这么传奇，但此文带有感情自传性质又是代表作，对了解简媜的思想历程和文笔风格无疑相当重要。
《四月裂帛》说的是四段情事，在四月的裂帛声中，简媜用心打捞记忆中或温暖或迷濛或疏朗的月光。文中没有惊涛骇浪，更无缠绵婉约，有的只是饮水相识的恋人记忆和简单质朴的简媜本色。在洗练、大气又桀骜不驯的文字风格中，我们跟着简媜的脚步，在山重水复和柳暗花明中不断探问和思考爱情这个谁也离不了的迷人情愫中的欢欣感动，千回百转。文中的简媜，是怡然的，敏感的，青春朝气又刁蛮又任性的，就象一位可爱又朴实的邻家小妹妹。同时，我们也能处处感觉到文字中的深刻和内敛，如一张满弓拉开之箭，带着爱的火焰从简媜心灵飞出，在长空中高速前驰，美丽而璀璨。又如一湾小溪清湛流动，冲刷着作者和读者内心的最柔软，在余韵回响之中，淘洗出岁月曾经的一处处牵心的美好。
在文字整体布局上，我觉得简媜是蛮有“野心”和信心的。写的是散文，却大胆而恰当的借用了小说的情节和现代诗的技法，揉入诗意因子。在文字底蕴深厚积累之后，简媜明显想在散文上有所创格，试图把散文，小说，现代诗和古典诗词的手法和风格气韵，揉成一片，融为一炉。这种写法，加深拉长了内涵的纵横两面，使文字敲金戛玉，摇曳生姿。记得一位朋友曾推荐雪小禅的散文，我就买了一本她的《繁华不惊，银碗盛雪》翻了一下，字蛮喜欢，知识面也博，和简媜比较，文字风格上独特性和厚度也许稍逊。不过，麻子脸照镜子，这是我纯个人观点。
四段情事的每段都以诗句来起头，精练着简媜深长的意蕴。如果不看后面内容，是无法猜出诗句的真正意思。第一段开头也就是全篇的首句：“三月的天书都印错，竟无人知晓。”灵动飘逸，这句单看，使劲儿敲脑袋也想不出真正含义。一路读下去知写的是和一位医生，用文中的话来说：“这应是最无菌的一次约会。”中间有一长句，很代表简媜的文字风格：“原谅我把冷寂的清官朝服剪成合身的寻日布衣，把你的一品丝绣裁成放心事的暗袋，你娴熟的三行连韵与商簌体，到我手上变为缝缝补补的百衲图。”此段晦涩，用了象征手法，内涵是深刻了，却也费思量了。这句以我的理解，应该是她和医生之间的一种关系错位的寓意。文字不明说，让读者自己去体会，把想象和思考的空间给读者充分腾挪出来。类似句子很多，锦绣如织，让文章整体凝聚出一种与众不同的张力。这种写法感觉很难学，独具一格。我本人更偏爱周作人或雪小禅那种写法。简媜的思考起来太费神，进入她的文字的世界或许得用慢华尔兹节拍。
第一段情事，大家因为信仰的不同分手了。里面提到“七年之痒”，说明相处时间不短，又或许是简媜的一种草蛇灰线的笔法。第二段情事是和一位身体情况愈来愈差的大学校友，想来也结不成正果了。这段的开始诗句：“且让我们以一夜的苦茗，/诉说半生的沧桑，/我们都是执着而无悔的一群，/以飘零作归宿。”从诗里知，大家红尘偶遇，相识相亲一场，过程中饮的还是苦茗，苦字有寓意。最后柳岸挥手，各自继续心灵的漂泊和归宿。
这段情事里，有一小段话：“我想，他朝小痊，如你之奔驰，亦须这样。一步一履，无非修行。至此，我依然深心乐观，来日或聚，愿其时你的事业大势底定，我亦澡雪精神。”简媜的古典文学修养很深，初中毕业后就独自一人决定从宜兰的小山村跑到大城市台北上高中大学，个性坚强，大学毕业后给星云大师当过几个月整理讲稿和翻译佛经的助手。所以，她的文字中贯穿一种女性文字里没有的铿锵气势和慈悲情怀，即使男性作家也不如。再看这一句：“你见我清瘦异常，只吩咐我不可太夜太累，我委屈了，说：‘就活这么一次，我要飞扬跋扈！’”不由想起刘禹锡那首《秋词》了，“自古逢秋悲寂寥, 我言秋日胜春朝。 晴空一鹤排云上, 便引诗情到碧霄。”古人咏秋，就数这首最豁达飘逸，和简媜精神上一脉相通。
第三段情事是27岁的简媜和42岁的一位中年人之恋情，起首诗这么写道：“犹似存在主义，/或是老庄,/或是一杯下午茶，/或两本借来的书。”存在主义和老庄，说明相处的人知识渊博和性格豁达；借来的书呢，是留不住的，要还的；一杯下午茶，很好，但也只能消磨一个下午。这里已经对情事进行了暗示，我这么理解。里面的精彩段落很多，有两段我非常喜欢，但字写到这儿已经够啰嗦够长了，选一段：“想必你了解，婚姻只是情爱之海的一叶方舟，如果我们愿意乘桴浮于海，何必贪恋短暂的晴朗——要纵浪就纵浪到底吧！我已拍案下注，你敢不敢坐庄？”文笔依旧丰腴的紧，简媜外柔内刚，文字中巾帼不输须眉之气概一展无遗。
第四段情事，具体对象没有明说，文字抽象，文采灿然。开篇诗如下：“我随手抽了把单刀，/走了趟雪花掩月，/无声的月夜，/只有鸽子簌簌地飞起。”这诗，和我这喜欢武侠小说的气味相投。简媜的文字，就是这么如不羁的风，风过处留一地蔷薇香淡淡。手中无剑心中有，真正武林高手的境界，只往那儿一站，已是气场逼人。
在文章的最后，简媜写了一句来总束全篇：“四月的天空如果不肯裂帛，五月的袷衣如何起头？”和起句首尾呼应，结构圆合。用了裂帛和袷衣的意象，依约道出了春花秋月的分手和对未来的冀望。
对于简媜的文字，我是没有资格和能力评论，只能仰止高山，在此写一点儿小感想。简媜的厉害之处就在于她很会锤炼文字，句法上时有自创又不脱学院之严谨，让文字内涵陡然深刻而回音袅袅；知识面广博，对素材搭配，拈手即来，混合成厚度和雅趣兼具的鸡尾酒；手法多变，避免了单调枯燥，文字时有弦外之响，令人耳目一新。
山笛 201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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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3-9 1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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