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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佳文有约】三月读“春”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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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3-16 09:2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张大春小说《姜婆斗鬼》
  
  读“春”是不一定要出门的。冬寒远逝,春带薄凉,望山峦染黛,嫩草浅披,野花初绽,蜂蝶浪蕊,赏花观树看风筝,感受春的到来,自然是人间幸事。也有另外一种春,不借季节之更迭,也无谓冷暖之纷扰,斗室方寸间,凭一灯一桌一椅,悄然静坐,释卷阅读,也可以旖旎无限。
  
  今天我要读的“春”,是张大春。
  
  百科按:张大春,华语小说家,山东济南人(实则来自台湾)。好故事、会说书、擅书法、爱赋诗。身怀现代小说、青春小说、古典小说、文学理论四大技能。其著作等身,获奖无数。被莫言称为“台湾最有天分、最不驯,好玩得不得了的一位作家。”略去其代表作、主要作品不提。此文读“春”,只摘其短篇小说《姜婆斗鬼》一斑,或可窥全豹。
  
  姜婆什么人?是水口镇的一名独眼孤老太太,身材矮小,神通广大,识阴阳数术。她有一道三百年的灵符,如土地婆婆镇守本地。居住河神庙,脾气怪戾,不与常人往来。唯独对被众人喊作“曹二尾子”的“我”——曹小白怜爱有加。曹小白是客栈老板曹四的儿子,自幼死了娘。年仅九岁,是个白净秀气的小财迷。总爱向客人兜售姜婆的故事,也总能如愿以偿。他想攒钱买驴子,可以骑着驴风光的绕镇子一圈。
  
  八月伏天,一个八尺高的大个子闯进了蒸热的客栈。穿戴厚实,乌毡帽、皮衣皮裤,和季节完全相反。他腰佩宽长古剑,向曹小白打听姜婆。临走前,送给曹小白一根拴着红丝绳的翠玉条。翠玉条悬挂在他的胸口,如同打开陵墓的密钥,开启了一桩尘封多年的惊天血案。
  
  九月大霜频降,灾祸四起。庄稼绝收、数名泼皮渡河时遭遇灭顶之灾、十几里河水变成绿浓浆、三姓祠堂突发大火烧毁,种种迹象表明,水口镇大难临头。突然暴发的大风雪截断了人们向县城求救的线路,水口镇便成为与世隔绝的孤岛。漫天大雪中,人们人人自危,抱团取暖。曹小白偷听大人们谈话。方才明白,大个子叫司马威。人们交谈时,只有他能看见司马威的魂灵在人们中间走动,做出各种踢打砍杀动作。司马威是什么人?到底做了什么事?没有人愿意告诉他。司马威似乎知道曹小白的想法,教他使用翠玉条,把死去八年的娘的魂召回来询话。原来,司马威是贩卖药材和皮毛的关外单帮客,入住客栈。盘桓逗留期间,喜欢上了同乡姑娘窑姐绿容,替她赎了身,认识第三天就成了亲。狐祟生事。他售卖给刘镇长的雪狐裘,由八十一头雪狐的腋毛缀成,居然不翼而飞。先是嫁祸于曹小白的娘琴姑,在她的褥子里找到,令其百口莫辩,受辱含冤上吊自尽。琴姑尸骨未寒,还没下葬。司马威急于带绿容离开,雪狐裘再次失踪,出现在大车辕上。人们认为司马威使邪法,群起围攻。司马威抽出巨剑,护着绿容逃命。姜婆以灵符助攻,将绝命鸳鸯逼入冰河。绿容惨死于冰窟下。司马威破冰而出,又被姜婆借力抛至对岸高梁地里,复被高梁地点燃的大火吞噬,死前立下恶誓,一定回水口镇报仇。
  
  至此,全文线索挑明。曹小白的娘琴姑、商贩司马威、妓女绿容三条冤魂现身水口镇,弄灾生祸,想要讨回公道。翠玉条的出现和曹小白道出真相的昏胡呓语,证实了当年的冤案。一场人鬼大战一触即发!人们惶恐不安,将希望寄托于姜婆和她那道三百年的灵符——一旦被符沾上,孤魂野鬼将永世不能超生!
  
  小说采用了大量的口语化语言,文句生动,才气十足,充满京腔味的“您呐”“托您的福”“您请罢”,让人难以想象这小说是出自一位台湾作家之手。张大春以孤峭吊诡的行文笔法,借一名懵懂孩童的视角,一点点的揭开人世间的善恶底片。他笔下的江湖,和金庸先生的《倚天屠龙记》曲款通幽。基调是老子的“天道恶人”,天地以万物为刍狗。名门正派和邪教人物,没有绝对的本质区别。
  
  除了曹小白和姜婆,其他人无法看见鬼魂;孩童视角隐藏着未历人世才有的荒诞戏谑。故事中,刘、孙、曹三姓合建祠堂,是个绝妙讽刺,彼此明争暗斗,祠堂更像是武力和霸权的象征。姜婆关爱从小便失去母亲的曹小白,谁敢欺负他,她第一个不答应。但在司马威的眼里,姜婆却是个是非不分的恶煞。事实上,姜婆的行事风格的确冷酷无情。曹小白心心念念的娘亲琴姑,却是个吊死鬼。而将她逼上绝路的,不是别人,正是曹小白的父亲曹四。司马威和绿容显然是被冤枉了,水口镇的人们(包括姜婆)为了保护本镇人的利益和所谓的道理,不惜对他们赶尽杀绝。在那惨烈的搏杀中,姜婆毫不留情的追杀司马威和绿容。司马威始终护卫绿容,宁死不松手,愿意一同沉入冰窟中。绿容挣脱,不愿成为司马威的负累,自沉冰河,让他自己逃生。反观曹四不听夫人辩解,鞭子抽打,罚跪祠堂一整天,醉酒后还用酒盏砸她,导致其最终上吊。两者形成了截然对比,正经夫妻竟不如一对萍水相逢的情人的感情坚贞。
  
  表面上看,谁都没有错。曹四不能接受妻子褥子里发现雪狐裘的事实,认为在众人面前丢尽脸面。琴姑受不了丈夫的打骂,心怀巨大屈辱,以一死相抗。水口镇的人们认为司马威使邪法,要为枉死的曹四嫂讨个说法。姜婆率众人追杀司马威和绿容,捍卫水口镇。一环扣一环,形成了无法解开的怪圈。作为源头的雪狐裘,在狐祟生效后,变成八九十头大白狐向四面八方窜了个没影儿。权力、名声、财产,这些代表七情六欲的物事,都可能成为恶的附身。善恶一念间。当恶行自认为代表正义时,真正的正义便无路可处。只是纵然灰飞烟灭,尸骨无存。历史长久之后,最终会沉淀出哪些是一时的鬼魅烟影,那些则是铮铮作响的真善铁骨。
  
  江湖险恶,恶无处不在。“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张大春刻意模糊了善恶的界限,难以代入的压迫感,扼住了读者的阅读之喉。支持冤魂报仇血恨,还是看姜婆用灵符将哀伤的鬼魂打得永世不能超生?让良知再度泯灭?恕我不剧透故事结局。姜婆斗鬼,其实姜婆与鬼何异?她比鬼更加凶悍。水口镇的人们影影绰绰,绝大多数时候,他们与行尸走肉无异。张大春看似恣意放任的笔触下,实则满怀柔情。善在哪里?善在孩子苦苦想念娘亲的心中,在曹四误会爱妻悔恨的泪水里,在受排挤的外人关山东的恻隐之心里——张大春致敬司马中原的小说《狂风沙》,让关八爷又义薄云天了一回。三姓祠堂被琴姑烧毁了。她告诫儿子“姜婆不是什么坏人,可圣人也有犯错儿的时候。孩子,记娘一句话:什么人也别怨,一股怨气跟着人可不只一辈子哪!”这句话,也是说给张大春自己听,说给所有的读者听。善是救赎,是光,是天明。
  
  幸好故事结局让读者稍感安宁:从此以后,姜婆、司马威、绿容、琴姑再也没出现在水口镇,“开春破冰之后,河水又清了起来”。但是,三姓祠堂又重建了。
  
  文章末尾点了题——到了很久很久以后,曹小白赶起十几头骡,走在北省的荒天野地里,他才慢慢明白,姜婆的故事为什么值钱:“人总得相信点儿什么,才好离开自己的爹娘,离开自己的家,而不觉得冷清又无助。也直到那个时候儿,我才发觉:姜婆之所以那么强悍霸道,不外是她比什么人都冷清无助而已。”


评分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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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3-16 10:49 | 显示全部楼层
趁机占个沙发。然后去做饭,然后才能抽空看柳版捉鬼
发表于 2019-3-16 11:46 | 显示全部楼层
张大春的书,读过“春”“夏”“秋”三部,感觉故事很奇,神神怪怪,奇奇巧巧,亦真亦幻间,有世相,有历史,有教益。只是,“冬”一直未买到。
发表于 2019-3-16 11:54 | 显示全部楼层
这篇文字的含量大。
第一个念头是我想起的两部电影:《全民目击》、和《搜索》。应了那句:“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武侠小说里,常常会有“心魔”一说。“心魔”可以幻化成人,在世间为非作歹。而心魔的主人,却是个行侠仗义之人。
三姓祠堂的重建,是预示。如此开放式结局,在很多艺术中作为表现手法之一运用,屡试不爽。
发表于 2019-3-16 15:18 | 显示全部楼层
假如这书要是拍成电视剧,我肯定不看,太诡异了,有点后背冒凉风的感觉。这种文章,真得会读书者领会其意,大多数如我一般的人可是不会如柳版这样理解寓意啥的。
发表于 2019-3-16 17:29 | 显示全部楼层
张大春没看过他的小说,但听说过,小说写的好,尤其是短篇。

《姜婆斗鬼》是上一代的恩恩怨怨,爱恨情仇。姜婆应该是传统的维护者,善恶是错综复杂,难以分清的,只有时间往前推或往后移,面貌才更清楚。

线头人物小白,赶着十几头骡子走了,带走了恩怨情仇,进入又一个等待探寻的世间。
 楼主| 发表于 2019-3-16 23:27 | 显示全部楼层
rsjby 发表于 2019-3-16 11:46
张大春的书,读过“春”“夏”“秋”三部,感觉故事很奇,神神怪怪,奇奇巧巧,亦真亦幻间,有世相,有历史 ...

风雨兄果然读过。
我手里也只有他的《一叶秋》《文章自在》和《公寓导游》。喜欢他说书式的野狐禅,对于他先锋派的作品倒是无感。
 楼主| 发表于 2019-3-16 23:29 | 显示全部楼层
冷晰子 发表于 2019-3-16 11:54
这篇文字的含量大。
第一个念头是我想起的两部电影:《全民目击》、和《搜索》。应了那句:“雪崩的时候, ...

看了他不少篇章,还是觉得他这篇最出彩。
张大春属于“鬼”才。
 楼主| 发表于 2019-3-16 23:36 | 显示全部楼层
幸福小草 发表于 2019-3-16 15:18
假如这书要是拍成电视剧,我肯定不看,太诡异了,有点后背冒凉风的感觉。这种文章,真得会读书者领会其意, ...

不会,你看了就知道。张大春可是会说书的,没两把刷子,怎么吸引别人听下去。
 楼主| 发表于 2019-3-16 23:37 | 显示全部楼层
山笛 发表于 2019-3-16 17:29
张大春没看过他的小说,但听说过,小说写的好,尤其是短篇。

《姜婆斗鬼》是上一代的恩恩怨怨,爱恨情仇 ...

这篇文章表达的意思可收可放,深的我不敢说,就只好说点浅的江湖恩怨。
发表于 2019-3-17 08:52 | 显示全部楼层
不能读柳藏。一读就要剁手。
 楼主| 发表于 2019-3-17 16:48 | 显示全部楼层
鲜然 发表于 2019-3-17 08:52
不能读柳藏。一读就要剁手。

该剁不剁,人生大错。
发表于 2019-3-17 16:56 | 显示全部楼层
柳藏 发表于 2019-3-16 23:37
这篇文章表达的意思可收可放,深的我不敢说,就只好说点浅的江湖恩怨。

我是读简媜时,知道了白先勇和张大春,他俩的小说都很厉害。
 楼主| 发表于 2019-3-17 22:51 | 显示全部楼层
山笛 发表于 2019-3-17 16:56
我是读简媜时,知道了白先勇和张大春,他俩的小说都很厉害。

在水格格的引荐下,买了一套白将军的书画册,翻阅历史,别有新意。
青春版《牡丹亭》曾轰动一时,被誉为中国文化界的盛事。只可惜无缘一睹。
发表于 2019-3-18 07:17 | 显示全部楼层
柳藏 发表于 2019-3-17 22:51
在水格格的引荐下,买了一套白将军的书画册,翻阅历史,别有新意。
青春版《牡丹亭》曾轰动一时,被誉为 ...

记得当时还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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