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有所及

房子

  
                              爱有所及




　　我们之间，是否受到绝对限制？

　　我这样说时，你一定感受到内在一种指向。出于你的内心，还是我语言内部指给你看桥梁、路、森林，或者什么都不是，只是一种黑暗的距离。那也是你和我具体存在的清晰度。我们在那里。如果那是独立于这个世界现实之外的城堡，是一条交叉花园的小径，我们永生的瞬间，只存在于复活的一些细节中，还有对往事的体验与认识上。

　　但是，我尚没死去的想法就是，你以现实的存在，在我的身边。像一棵树，或者一株草。那样，则可以完全消除永无归依，和对这个世界长期以来的心存焦虑。当我忘记，或者忽略有一个坚不可摧的东西，不属于我，我必然回到这个岸上。

　　那个时候，我梦见幼童，梦见父亲死而复生。父亲好好地活在家乡的土地上，却可以梦到他不止一次地死亡，到底是我离他太远，还是他的血脉留存在我体内？我无法破解。我想，梦也能虚构现实。在虚构的梦里逗留，我如何破解梦朝我传达的暗示信息。我是否怀念生命的源头了？情感回到了一切初始可靠的地方？从年轻时，我就无法想象父亲会离开我，突然断裂的念头，给了我关于生活和内心的深度不安。

　　开始想象另外一个城市。一个人和他梦想的城市的关系。就像一个生命和另外一个生命的关联。当这样的关联，是一种空间距离时，我们这个世界，就出现了绝望。距离的一端或两端，总是试图缩小这一距离，结果总是徒劳，所以绝望是我的抵触，却也构成了不能逃避的选择。

　　我久久迷恋一个城市，忽然就想起费尔南多·佩索阿的话“……我永远不会离开道拉多雷斯大街了。一旦写下这句话。它对于我来说就如同永恒的微言。”我的记忆长久地在一个遥远的城市里复活。后来，我通过和一个朋友在那里的共同记忆，更多地复活了一个城市在内心的影像。其实我要说的不止城市的大街，我在两次进入那个城市里的影院。我在电影里度过的虚构人生。我走在刻着文字的路面上。我在一个房间里看到的对面的广告招牌。那个次年来临的当日，你拿着相机将我在那里走过的路面和楼房的影象再次复制下来。我无言看着它们。那里的时间虽然短暂，却将一个人一生追逐的价值完整体现。

　　一个城市，成了时间刻度上的记忆符号。我一遍遍回忆，我最初到那个城市的原因。之前，我从来没有那么渴望过，没有那么真切地想象过，一个没有见到过的城市，在我内心出现的场景。我的想象那么地强烈，一个城市，简直就是对我存在这个世界拯救的一种思想和灵魂高度。

　　很久以来，我发现身体沉睡在一片荒废的场所。内部的灵魂，有着被囚禁的荒凉和痛楚。就像很多年里，我几乎觉得自己再也逃不出生活的困境。像一个极度饥饿的人，得不到一顿饱食，那样的日子，无望和悲伤。我想象过，一生就这样终止在一个囚车里。

　　没有记忆可以将我拯救。憎恨记忆那样存在。我的灵魂和它的渴望令我颇为不解。虚度和近乎被无望折磨的麻木感觉，让家乡的存在，也变得没有任何意义。这是一种可怕的丧失。我背负着内心初始的记忆，沿着离开家乡的陌生路段，走过陌生的曲折山路。遇到的风雨，极具摧残作用。总是太多不可知的景象和事情，等着我走近。包括任何一个人的相貌、表情，包括我从没走过的路途，那些有更多熟悉和固定感觉生活着的人群，我想象自己和他们隔得如此遥远。

　　我心中有没有一个地点？！

    这种偶然到来的忧虑，到底有没有存在的价值。从梦里出来，我虚惊一场。这是因为不管多少年，人总是要死的，如同将来有一日，我和这个世界也会达成死亡的默契。就像我担心着父亲有一天离开我。

　　无数次回到一个遥远的城市街道上，我的时间和记忆，像一些花纹的图案留在了那里。也许一生当中，像在黑夜抚摸硬币图案一样，我一下子就能准确说出图案的线条和花色。是谁站在上面，构成刻痕的深度，将许多致命的影象陷落的我身体内部。那是任何一种方式都不能取代的。

　　我永久离开森林一样的地点。像一个在异地做梦的人，几乎很长一段时间不能相信，我曾经到过那个城市。我甚至想象，若干年之后。我还能记得这个城市的样子吗？其实，我更像一个游离于任何实在事物的人。我活着这个世界上，有时就是一种奢侈。

　　我过多地抵触和选择了，和这个世界太多不同的走向。我长久地呆在一个小城里，一个不名一闻的小城。到处混乱着的格局，在灰尘和吵杂的声音里，想着一个干净如水清洗的地方。比如那个城市，一切干净整洁得就像我的前世。一个城市，就是一个人。活着的一个人，就是一个城市。无论道路和车辆怎么进入它。无论一个人的微笑、一株竹子，如何相映成为风景；一个房间和一个人，如何独立成为风景；或者一个人寻找到另一个人，都必然有着当事人，才能真切感受到的记忆秘密。

　　我怀疑过记忆出现了差错。离开那个城市的一段时间，几乎不记得发生的诸多细节。我时常被关于家乡的记忆揪出来，以为那是一种依靠。我一次次陷入，一种绝对的空间距离，几乎每一次都是在深度迷醉回忆的情景之后。当一个城市朝我召唤，我说：只要有那天，我就是飞蛾。城市就是火。我要在那里燃烧完自己。

　　我知道，我一直不时发现一个荒废的我。在一切我想要的都不能到来的时候，只有一个荒废的我。一片傍晚的沉寂，大朵的云从城市上空飘过，我从东向西，过家门外的华山路，细密而黑色的路面，低着脚上的鞋子，既实在，也有些轻飘。太阳像一个人血红的头颅，被云和光线托着，缓慢地朝西降落。

　　现在，我已更多地被自由破解。被时间带往任何一个地方。这样想着，我所处的夜晚，它充满了蛊惑。我想打破一些围困。像一只鸟从空中飞离可以停留的地方。总有一个未知的所在，比如树的枝头，可以飞越的空间距离，或者它的巢穴。我明白，世界上，任何一个生灵，朝着它的目标抵达，必然是：爱有所及。……


　　　　　　　　　　　　　　　　　　　　　　　　　　　2010-5-16








[ 本帖最后由 房子 于 2010-5-16 12:07 编辑 ]

郭玉琴

问好房子,沙发一下,等会来欣赏美文.

高迎春

人在行走中，总有许多欲望达不到的困惑。那些可望不可即的物质或生理需求元素，反而能给人留下深刻的记忆。人都在社会夹缝中生存，物质决定人不能为所欲为，爱有所及，但能够深入者却寥寥。

黑龙江小龙女

我们这个世界，就出现了绝望。距离的一端或两端，总是试图缩小这一距离，结果总是徒劳，所以绝望是我的抵触，却也构成了不能逃避的选择。

共鸣中，人到中年，看见过更多，透彻中却又不能改变什么，深深无奈。

结尾，给人一种亮色。我们微小，不能改变什么，但是我们走过的路，留下的痕迹，是一种爱和暖。

王九峰

原帖由 高迎春 于 2010-5-16 05:31 发表
人在行走中，总有许多欲望达不到的困惑。那些可望不可即的物质或生理需求元素，反而能给人留下深刻的记忆。人都在社会夹缝中生存，物质决定人不能为所欲为，爱有所及，但能够深入者却寥寥。

非常赞同高版的观点。房版这篇饱含哲理的文章，给人以启迪！以邈密的辨证思维，和娓娓道来的语言，向世人诉说着人生道理！

笨小暖

　　梅西安曾被囚禁在纳粹集中营。他被认出是梅西安的时候，就有了一个破旧的单间，在命令下写作，梅西安是揣着时间的尽头之构思地完成了《时间的尽头》的，一部世界著名的四重奏。冰天雪地的冬天，集中营三百多名战俘与士兵挤在一起聆听台演出。而梅西安追忆说：“从未有人如此全神贯注地聆听我的音乐，如此心领神会。”


　　在本篇《爱有所及》的主题感知下，我先想到了梅西安这一个片断，似乎与本文脱节，但，我想说的是，作者的思想和心灵，时常被意识的重量重重困围，一座城，一段时间，一个场景，都能把我们囚禁起来，而这样的囚禁其意义就是在思考的煎煮下不断释放思想意识里那空前的、绝无仅有的东西，最终诞出为叙述，所有细节跃于疼痛之上，成为叙述中最为光芒的一面。这个时候，你被解脱，被释放，有些轻松，但下一个入口又会引领你陷入，再陷入，直到下一次的凝聚和飞扬。


　　在这思想的‘家’里，我们常常像一个封闭的梅西安，没有自由的梅西安，才华横溢的梅西安。有什么动力让我们不停去担当一颗铜豌豆？大概莫过于书写者之爱了。爱有所及——落定何方？前四个字是模糊的，后四个字是命题，这个命题，我一辈子也破解不掉。——这里想起破解两个字，我在许多文章里了经常提到破解这两个字，每一次说到这两个字，我都觉得是真的，可直到此刻，属于我破解不掉的内容依旧细密深绵。


　　好，再回到文章。于是，一座城市，一个街道，一个小小的蜗居，甚至一段语言，都成了囚禁的场所，所有在其中的生命都是孤立无援的生命，他（她）在痛楚中把持着世界，把持一种丰盈或者缺失，把持世界的世界，时间的时间之上的世界，每一个瞬间都疼痛，每一个瞬间都可重生。于是，我们发现，原来我们是被太多的疼痛所拼凑，被某一抹瞬间的幸福所击碎，然后，就一直这样重复下去了。


　　我在《越时间的狱（两章）——与梅西安一起出逃》中写过一个幻觉，就是说，文中的我曾抵达过，在梅西安的痛楚面前，我很想带他一起越狱，在几番疼痛和挣扎中，我几乎一辈子也忘不掉属于梅西安的痛楚，他的痛楚与我的痛楚终于在那个时刻重合，许多的疼痛足像刀片把灵魂一点一点肢解。


　　但是后来，梅西安拒绝了越狱，他决定留下来，原因却总单纯和纯粹，亦如评论开端的那句话：冰天雪地的冬天，集中营三百多名战俘与士兵挤在一起聆听台演出。“从未有人如此全神贯注地聆听我的音乐，如此心领神会。”他宁愿留在集中营做一名永远的战俘，因为在这里，曾有着那样凝聚、那样高度完美的聆听。


　　我放弃了越狱的想法，决定永远和他一样的留下来。我知道，在我的心界，也有着一种无限至上的、高度、凝聚的聆听。因为我也和他一样，把时间就此封存的凝固之后，把那些燃烧和疼痛的声音扔出世界之外——时间的时间之上，时间的尽头。于是，此刻，此时此刻，在我的所有认知中：爱有所及，就在时间的时间之上。而人正是在不断破解之后重复和陷入，再破解，再陷入。本文带给我的感触和伤感实在太多，于是，就有了这样罗嗦的共鸣。或许不那么正确，可也只能这样叙述下来了。


　　另：梅西安（Olivier Messiaen）：法国人，身为“二战”前后的作曲家，也许是战后影响最大的作曲家。

笨小暖

堂珂

下载慢慢品味！

geng167

与小暖的评一起欣赏了。问好！

零落如雨

看到这个标题，我把它输入百度，直接呈现本词的只有一个条目，“爱有所及 - 春夜听雨 - 中财论坛 文学论坛|稿酬|原创|首发|诗歌...让我明白，世界上，任何一个生灵，朝着它的目标抵达，必然是：爱有所及。……  ”
我惊讶于百度搜索信息的无所不及和迅雷之势。先引用这个的目的想说明房子的写作，包括题目的拟设都达到一种无人之境。这一点是可喜的。

“爱有所及”是个有暖色和希望的语词，相比“爱无所及”，能让人想到春天雨水后的阳光，阳光下含苞欲放的骨朵，骨朵上被风摇曳的点点露汁，露汁上滚动的莹润的光点……“及”暂且把它理解为“抵达”之意，爱有了抵达的地方，这是多么温暖的事情，特别是遭遇凄厉风雨之后。可是，这“及”却也伴生一种“顾及”之意，故而这样一种抵达不也是一种森林中伴生着阴影的阳光吗？文章被这样一种氛围笼罩，希望着中满含着绝望，绝望中寄生着希望，所以是一种凄美吧。

人这一生，最难解读的是思想，是流转不定的意识，不是那些外显的重大的或者不重大的事情。外显的只是人内心的万分之一吧。退回到内心写作，展现最丰富的内心世界，找到人生际遇的转折点，找到更为和暖平稳的生存方式，这便是房子散文的巨大魅力吧。

病后，好久不敲字，胡言乱语一通，望海涵！

郭玉琴

人都在社会夹缝中生存，物质决定人不能为所欲为，爱有所及，但能够深入者却寥寥。读后同感。

张铭

其实对童年的记忆和家乡的记忆最为深刻。尽管你向往一个城市，就像飞鸟掠过天空，残留的几片羽毛，被风刮得无处可觅。一个城市一个梦，当梦随时间游离得越远时，鬼使神差的又绕回到初始状态，原来知道人生其实就是画一个圆而已，只看你画的弧度大小了。房子好文，将现实与虚幻联结一起，左奔右突，纵横驰骋。

三水

三水想到一句话：在我们无力改变社会的时候，就只有改变自己。结尾处的文字读得令人发疼，在大千社会里，我们实在太微小了。问好房子斑斑！

王九峰

再提读房版美文！

彼岸草

灵魂一定是有一个朝向的。我时常有惊醒的片刻错愕：我在哪里，我要做什么，还要在这里？这样的重复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