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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文字闪耀生活 于 2019-3-20 13:34 编辑
有事打电话
缑笑孜这名字被叫久了，人们有意无意的就叫成了：够孝子。人到中年,男人不易,当个孝子更不易。做到人人都夸的一个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还有好职工，他真的不容易。
一
五一刚刚过去，外面的世界正精彩，到处花红柳绿，莺歌燕舞；春天总是会给人们带来生机勃勃，希望在田野上，也在人们的心里。
机械厂在暗淡了一段时间之后，似乎一夜之间一片热火朝天的气氛浓浓的蔓延开来；一进厂门口，醒目的大标语：五月要大干，打好效益翻身战。这样的号召是很具备感染力的！
下班的铃声早已响过很久，技术处的窗前一抹余晖扫过，天色暗了下来。那些摆弄三角板、圆规、计算尺的；翻资料、找技术档案的；没有人说话，屋子里安静的连纸张和划线的声音都十分的清楚。如果不是偶尔听到自己肚子的咕咕声，似乎黄昏还远。大家认真地全神贯注着，紧锣密鼓地从设计到绘制机械零件，更新着图纸。
最近，厂里刚刚接下了一份国外的订单，如果抓住这个机遇，厂子或许就会起死回生。也就是意味着以后的生产会有一个拓展的机会，经济效益会有很大的提升空间。为了打响这一炮，技术部门首先进入状态，近来加班已经成了常态。从领导层到基层职工，严格作风，协同作战的团队精神充分地得以发挥。
技术处的掌舵人是四十五岁的缑笑孜，高级工程师。他细细高高的个子，黑边眼镜衬托着文化人的气质，看上去有些文弱，却是个拼命三郎的角色。因此整个处室紧紧地团结在他的周围，真是一呼百应。有好的带头人，才有群众的拥护。要说起他的好人缘，那可是话长了。这个缑笑孜是有着三代传承的资本令人瞩目的，纯正的机械厂工三代。这个三代可不像是炒热乎的官二代，星二代，这是一种靠自身的光辉铸造出来的，任谁不服？拉出来溜溜？
说起缑爷爷，那是响当当的人物。当年留学苏联归来，西装领带，好一个知识分子的派头，要不是厂长上市里领导面前软磨硬泡的，还请不来呢。可惜老人家在文革时遭了难，非人的折磨都经受了。其罪名有三：一是姓氏问题，据说在春秋时祖先被封为“缑王”随之后人延续了姓氏，这是封建的残渣余孽。二是从苏联回来，必是苏修特务无疑，有亡我中华之心,里通外国之罪。三是资产阶级技术权威，高高在上，与无产阶级势不两立。此三条只占其一便可被打倒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永世不得翻身。更何况严重至此？缑奶奶在老伴的劝说下，与其划清了界限，各人拿到一纸离婚书。之后带走了女儿，辗转通过香港的亲戚移居海外，此处省略……
“儿子，你的前程毁在了爸爸手里，咱爷俩脱离关系或许对你好些？”缑爷爷对儿子这样说。
“爸爸，不会的，我甘愿被他们叫做狗崽子，我自豪，我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听到这样的话，缑爷爷流泪了。
在无休止的批斗中，缑爷爷偏偏不失风度。每天早晨都是干干净净的出现，头发一丝不乱，腰杆挺得直直的。这哪像是接受批斗的,不了解的还以为是去会客呢。
在那最痛苦的时刻，“天使”降临，给了缑爷爷一个大大的惊喜。从此，老人更想坚强地好好活下去。原来是儿子交了好运，老实巴交的孩子，为父亲的身份委委屈屈低眉顺眼的见人矮一头。万没想到，从幼儿园时就认识的玩伴直到上中学旳同桌，现在当了医院护理员的女孩子竟然主动提出做缑家的儿媳妇！女孩子不顾领导的劝导，即使不给转成护士也无所谓，只要嫁给自己心爱的人，就是最好的选择。她坚决地进了苟家的门，也接受着别人异样的眼神。这样的女子，在那特殊的年代真可称为传奇。也就是在那个政治斗争随时爆发的时刻，缑家人整天都在漩涡中打转的困境中，一个男孩降生了。
缑爷爷对着大孙子说：“你也得姓缑了，咱家遇到什么不顺的事多了个男子汉来承担了。”这就是缑笑孜第一次见爷爷，或许他记住了。快乐是老人家的期盼，虽然名字有点柔，却寄托了全家人的希望：喜笑颜开，乐滋滋。
二
也许就是笑孜带来了福气，他上幼儿园的时候，爷爷熬过了艰难得以平反了，不久因为年龄关系退居二线当了顾问。此时缑爸爸的好日子来了，也没枉费了平时偷偷钻研学习技术的苦心。顺理成章，子承父业被调到了技术处，那阵子工作的风生水起，独挡一面，在百废待兴的建设中功劳卓著。美中不足的是长期带病运转，马不停蹄，弄得身心疲惫，多次在工作时发病。厂里的人都说是因为父亲的关系，他在提心吊胆中做下了病。好在缑妈妈是医院里的护士懂得调理，才勉强坚持到五十多岁，实在无法胜任工作，才不得已提前退了休。告别会上，他哭得稀里哗啦，自然是心有不甘，内心里有多不舍，只有当事人明白。
后来缑爷爷仙逝，西行前说不出话，一手抓住儿子的手，一手握住儿媳的手。缑妈妈已是多年的护士长了，见惯了生死。她安慰公公：“爸爸，您孙子会来接您的班，他在学校就是尖子生，将来也错不了，放心走吧！我会照顾好他们爷俩。” 缑爷爷特别喜欢儿媳妇的性格，坚韧，果断，刚柔并济。听了儿媳妇的话，老人安详地闭上了眼睛。缑爸爸就显得脆弱一些，伤心过度竟然加重了病情，从此卧床不起。而且没有好转的希望，现在已经严重到和植物人只差了星星点点。
之前，虽然缑爸爸的妹妹已经有了联系,但毕竟身在异国他乡，没有实际意义上的帮助。偶尔有个问候也是客情，不过这个姑姑确实邀请过侄子到美国读书，因为爷爷的反对还是放弃了。笑孜不愧是个孝顺的孩子，爷爷的话都听,连他的名字都被人们习惯地叫做“孝子”了。
笑孜本来是该有个弟弟妹妹的，因为父母当时都为了工作要进修，要学习，要二胎的事就耽误了下来。给的生育指标还没要，就赶上国家号召生一孩光荣。两口子一商量，果断地就领了光荣证。每想到此事走在了最前面成了单位里的学习榜样，俩口子都说：好像咱们处处都刻意冒尖似的，这可是纯粹的歪打正着啊。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当初缑爷爷挨斗的时候就没少听这样的话，缑爸爸心里别提有多痛苦了。现在这样的话又重提了，但都是赞美的。缑家的家风，学识，孝道都成为了佳话。
缑笑孜也很争气，一路顺风，从大学直接分配到了厂里，真正是继承了家传，这样的子承父业是会得到祝福的。光阴荏苒，进入中年的笑孜，也成为了技术处的挑大梁者，业务能力顶呱呱，敬业精神更是家传了好作风。
三
总工程师在门口招呼：“笑孜。”笑孜毕恭毕敬地来到跟前：“师叔。”总工程师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些日子累坏了吧，过了这段时间，就能多回家看看，你妈妈也奔七十的人了，需要个帮手。我师哥这病看来不好恢复了。”说完叹了口气。笑孜一时心痛，暗暗地咬了下牙：“师叔放心，我会尽力的。”爷俩无言，看着总工程师离开，反身回了屋里。
缑笑孜一改刚才的忧郁，爽朗地对大家说：“今天又是周末了，准时下班。最近还要加班一些日子，大家要养精蓄锐，随时做好奋战的准备。告诉你们一个办法，回到家里要偷点懒，对好吃的要巧取豪夺。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对方有怨言,回头咱们评个对付另一半的先进个人，有奖励的啊。告诉你们，这是处里的机密不许泄露。等到任务结束，我要宴请大家，每人可带家属一枚，地点你们选。”“太好了，举双手赞成，给处长点一百个赞。”“看看你们这些人，哪有一点知识分子的文雅？就不可以斯文点？假装推辞一下？我也是自掏腰包的，难道你们就一点不为我考虑？走吧？家去。”
电话铃声响了：“刚要做饭，领导来电话了。临时出差，得去个七八天。这边全靠你了。”妻子桂艳在电话里嘎巴干脆的声音传了出去。
“放心吧，家里有我。没问题，咱俩谁跟谁呀？你想说的我都知道。你的工作我绝对支持，义无反顾。”那头也没多话，笑孜心里有点发怵：离开媳妇，我这弱势啊。
一路上，新来的女大学生陆珊珊问师傅王晓鹏：“处长夫人厉害吗？”
“能不厉害吗？年纪轻轻的就当上了市妇联主任，在单位里也是女强人呐。可是在家里照样是小女人，独生女娇惯得了不得。父母亲都是慢性病，三天俩头就出点状况，再娇惯也得出头啊，累了在老公面前撒撒娇，哭天抹泪得小女人，哪有在外面的刚强劲。咱们处长压力可大了去，哪个不疼都不行，疼也疼不过来。你看他表面上嘻嘻哈哈的，那心里说不定多乱呢？”
陆珊珊长出了口气：“太可怕了，两个独生子女，多了要有八个老人，少了还得有四个吧？再生个小的，身体再不好？妈呀，还让人活不了？”
“你知道不？咱们处里人也商量过想帮帮忙。你猜怎么的？那是病人的家呀，一尘不染的，干净的进去都想打立正。屋里一点气味都没有，去过的人都汗颜，咱们自己的日子还没过好呢，真的帮不上忙。”二人正说着，只见缑笑孜的车绝尘而去，速度够快。
四
缑笑孜将车开到了超市前，进去不大功夫，大包小裹的出来了，后备箱码放的满满的。
绕了好远的道，来到岳父母家 。放下木糖醇的糕点，外带适合糖尿病人吃的火龙果、猕猴桃。
然后嘱咐老两口：“桂艳一星期后才能回来，家里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保证随叫随到。”
老两口儿疼女婿：“孩子啊，你可要保护好身体，你是家里的顶梁柱啊。这家里外面多大的一摊子事，媳妇也帮不上什么忙，我们是干着急。你妈那边也少不了为桂艳解释几句。”
笑孜已经有了感动：“桂艳太累了，婆婆妈妈的事太多，难得她回家有个笑脸，我理解她。”告别二老，匆匆出门，途中经过自己家的小区，直奔父母家来。
笑孜总担心老妈出门时慌慌张张的过马路危险。他买来了足够一周吃的食品，腾不出手来敲门，用胳膊肘碰门，用脚尖踢门。好一会才听到母亲的声音：“儿子，来了，我正给你爸洗身上呢，怕他着凉，不安顿好哪能出来呢？”
边说着话边接过儿子手里的东西：“受累了。”娘俩一起往冰箱里摆放着菜花、黄瓜、西红柿,肉、蛋、鱼。笑孜说：”妈，千万别说儿子受累了,我听着心里难受。爸爸都靠您自己照顾，我们都是看客。桂艳又出差了，下礼拜我俩来家，等过了这一段，我回来住几天，帮帮您。我这个‘孝子’的名字白搭了，徒有其表。”
笑孜回过头来看老爸，跟老人家说着心里的话，看着爸爸那呆呆的眼神，眼角有了湿润。老人家够可怜的，心里明白也不会表示。说起来，一生中遇到了爱的人，是爸爸的福分，也不枉来人世。笑孜想到自己的婚姻，有爸妈做榜样，一定要好好的经营。
妈妈这一会已经煎好了荷包蛋：“儿子，垫垫肚子吧。”
笑孜三口两口的吃了进去：“妈，桂艳总说我有福气，爸爸有才华，妈妈相貌好，我都继承了优点。要不是这样就娶不到她了。”看着妈妈的笑脸，笑孜问：“我是不是不孝顺这点不好？”
妈妈说：“咱们家出不来不孝顺的人。我看到了四代人，都孝顺。谁要说我儿子不孝顺，我可不干。你们就是把工作干好是正事，你还带着爷爷和爸爸的愿望呢。干不好也丢他们的人。再说，孙子也快高考了，你们的压力太大了。不过我放心，孙子肯定会考个好大学，喜讯到来，你爸爸一高兴，没准病就好起来了呢！”看着妈妈充满希望的眼睛，笑孜心里一丝苦楚，眼睛就要兜不住那滴泪了。转过身往外走：“妈，有事给我打电话啊，下礼拜，说好了回家的。”老妈的干练从小已经看惯了，善良勤劳,聪慧随和。笑孜曾经多少次庆幸自己投胎来到这里。
身后传来妈妈的话：“开车慢点，告诉我孙子，别太拼了，身体重要。”
五
忙起来总觉得时间飞快，眨眼间就到了周末，总工程师来到了技术处。总结前面的工作，告诉大家车间已经正式投产，大家在技术上攻关攻难，齐心协力充分地发挥了合作精神。这样的优良作风还要发扬光大，今后还要不断地为厂里做贡献，效益好了关系到我们每一个职工。大家的情绪都被鼓舞着，这么长时间绷紧的神经有了放松。
“处长承诺的话该兑现了吧？什么时间搓一顿才好。”
笑孜马上回应：“好说，就定在星期天。你们说去哪好？”
大家略有提议，马上通过：海鲜大酒店。
今天按时下班，看着大家高高兴兴的离去。笑孜对自己说：你可把心放到肚子里了。这人仰马翻的总算过来了，媳妇回家，一切走上正轨。
再有二十天，就该是高考上考场的日子了，当年自己的感受还深刻的留在脑海里。儿子这几天几乎净吃方便面了，自己感觉有点过意不去。笑孜计划着，先到超市，再奔飞机场，然后去学校。明天看老人，儿子就不去了，这阵子分分秒秒都像子弹上膛迫在眉睫。想着老婆孩子，心里高兴。孩子是好孩子，媳妇是好媳妇。我是个挺幸福的人了？说我命好可不是一天半天的事了，记得还在幼儿园，就听人说：爷爷了不起，爸爸了不起。我在孩子心里是什么样子呢？应该还可以吧？同龄人里的自己也说得上不错的了，那时能够上大学的毕竟还是少数。儿子更是差不了,从小看大,早有人预言过。这会是家族的荣耀吗？
六
周六一大早，笑孜和桂艳一路说笑来到了父母的楼前。
刚钻出车门就有人打招呼：“小两口又来了？”
“这孩子真孝顺”
“人家的门风就是好，祖上积德了。”
与邻居们回过话，夫妻俩相对一笑，几分自豪，几分内敛；从邻居们的眼神里看到了评价，二人不由得又增加了几分快乐。大家的夸奖其实并不言过其实，对于正值中年的两个人混得也算不错了。孩子重点高中也是成绩很好的，小小的满足一些不为过。
刚刚迈上几个台阶，手机响了，冲笑孜：“我妈的电话”，桂艳接听：“艳啊，该办的事都办好，别着急，我们就是常规检查，什么事也没有别着急。”“妈，我知道，已经联系好了。星期一去医院。我正要进婆婆家，不多说了，再见。”
上得楼来，轻轻地敲了几下，没有动静，再加点力度接着敲，仍没反应。莫不是妈妈在阳台上听不见，狠狠地敲了起来，还是如此。难道老妈出外购物了吗？想起了打电话，竟然无人接听。
笑孜返身下楼,三步并作两步到车上去取备用的钥匙。心里还想着：老妈准是要给我们做一顿丰盛的午餐。问见到的人：“看到我妈出去了吗？”没人见到老妈，这事情有点蹊跷了。心里竟然砰砰地慌乱起来了，拿钥匙的手都有些发抖了。他慌慌张张的表情吓坏了桂艳，只见桂艳的脸色一下子白了许多。笑孜问：“你怎么了？”桂艳说：“我想问你怎么了？”“没事。”
钥匙开了门，急急地喊了声：“妈。”没动静，顾不上换拖鞋，几步窜进了屋里。
屋里没了声息，妈妈在床边上趴着，手伸向茶几，药瓶就在手边，人已经冰凉僵硬了。再转向父亲，也是一样的冰冷僵硬……
笑孜放声大哭，撕心裂肺，四十五年第一次。心痛、懊悔，无奈，像刀割般的痛,一并纠缠在哭声中……桂艳也嚎啕大哭起来……楼道里有了回音，楼板似乎都跟着颤动了……外面杂乱的脚步声咚咚咚地响起来……整个楼道，整座楼的人们都震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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